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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蓮珠 第62節(jié)

    他這話問得到位,連陸長留也不由說道:“這位公子說得不錯,吉祥賭坊并無收益,為何要cao辦芥子之局?”

    許是芥子局開局至今,赤棠還未遇到提這個問題的,她顯然答不上來,但她并不慌張,非但不慌,還語帶譏諷道:“這事要問鄭老板,小女子不過是干活掙銀子的局官,各位不過是消遣花銀子的貴客,何必在意無關(guān)之事?”

    “說得好!”魏畫師卻拍手道,“咱們來玩圖個痛快,吉祥賭坊如何掙錢,與你我何干?赤棠,你也少說兩句,快快開始吧!”

    “開始之前,咱們要定下取用茶水的順序,”赤棠笑道,“第一輪品茶,從奴家右手邊第一位,也就是丹紅色開始選取,等到下一輪,便由右手第二位天青色。照此順序下去,諸位可有異議?”

    “順序是定好的?”貴公子又提異議,“若是如此,就有事先作弊的可能?!?/br>
    “這哪有作弊的可能?”這次是方老板不耐煩,“每輪出局一人,誰也不知出局的誰,順序就不可事先定好,是也不是?”

    貴公子猶豫著答不上,方老板又勸道:“我們已經(jīng)玩過三、四局了,每次都是這樣,沒問題的,放心吧!”

    貴公子仿佛被說服了,他笑了一笑,不再多話。

    赤棠見狀笑道:“若無異議,芥子局就此開啟?!?/br>
    “快開始吧,”方老板揩著汗發(fā)急,“這屋里又悶又熱,快些完事,快些出去透氣涼快!”

    赤棠答應(yīng)一聲,接著后退半步,指著身后紋絲不動的紅色帳幔道:“這六碗茶水,皆由她準(zhǔn)備,奴家可沒沾手半分!芥子局開,我命由天,魏畫師,請您先取茶?!?/br>
    描金漆盤里,放著六杯一模一樣的茶,盛茶的杯子是影青壓手杯,茶湯清透醇和,看上去沒什么特別,杯子擱在描金漆盤里,上排三只,下排三只,每只前方都嵌著一片涂色篾片,對應(yīng)著茶巾顏色。

    各人依次選取,赤棠使鎏金長柄茶托逐一送到面前,她手不沾杯,面帶笑容,穿花蝴蝶般殷勤往來,很快每人面前都擱了茶水。

    “選茶已畢,”赤棠笑道,“各位請用?!?/br>
    陸長留看著面前澄凈的茶湯,忽然又緊張起來,他偷眼看白璧成,白璧成卻無所謂似的,舉杯一飲而盡。接下來的時間仿佛很漫長,整間屋陷入絕對安靜之中,沒有人說話,大家都在等藥性發(fā)作。

    這短暫的等待滋味奇妙,有期盼也有心焦,既興奮又帶著緊張,也許只是轉(zhuǎn)瞬,也許過了很久,總之,在墨藍勁裝的漢子撲倒在案上時,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是他,是他!”

    方老板拊掌微笑,四個字說出了大家的心聲----好在不是我。

    嬌黃穗的富貴公子果然認得這漢子,見狀忙起身喚道:“苗和,苗和!”

    “貴客請安坐,喚是喚不醒的?!?/br>
    赤棠微笑著拍一拍掌,內(nèi)室小門開啟,戴獠牙面具的男人走出來,背起勁裝漢子又走回門里。富貴公子忙道:“這里面是什么所在?我能進去看看嗎?”

    “當(dāng)然可以進去看,”赤棠微笑道,“但賭坊的客人都忌諱踏入,畢竟輸了的人才會進去。”

    她這樣一說,富貴公子又止住了步子,重新坐回圈椅里。

    ******

    含山昨晚也沒睡好,閉上眼睛就是白璧成的眼睛,那雙眼睛溫柔至極,又深情款款,讓她瞧不夠似的。她把白璧成這晚說過的話翻來覆去地想,又覺得九蓮珠關(guān)系重大,再想到為秦家洗雪冤屈一事,卻又心思沉重起來。

    如果冷師伯要再舉反旗,她應(yīng)該怎么做?含山不喜歡做別人的傀儡,也不愿意讓命運牽著鼻子走到她不愿去的地方,她的確遭遇凄慘,但這凄慘的經(jīng)歷也讓她明白一件事,她是屬于自己的。

    就算要去復(fù)仇,也要她愿意才行,可她痛恨宸貴妃是沒錯,但仇恨于含山只占很小的一塊,她不想讓復(fù)仇成為執(zhí)念。

    這算是無情嗎?含山也不知道。

    就這樣想來想去,直想到雞叫了頭遭才迷糊著睡去,等她醒來早過了午時。記起白璧成要去芥子局,含山連忙爬起來,然而十景堂內(nèi)外靜悄悄的,除了英哥兒在架子上威嚴(yán)散步,連個人影兒都沒有。

    含山著急起來,喊風(fēng)十里也沒人,喊來桃也沒人,她小跑著沖出去,好半天才遇到個侍弄花草的婆子,連忙拉住了問:“你們見著侯爺了嗎?”

    “侯爺過午就出去啦!”婆子笑道,“車管家?guī)е鴣淼莵須g都跟著去了,難怪姑娘著急,可是叫不著人?”

    含山情知白璧成去了芥子局,她無可奈何,只怪自己起晚了,這時候又不敢獨自出侯府,因而無精打采地在園子亂晃,不知不覺走到榮淵堂前,遠遠看見齊遠山下了學(xué),帶著來才疾步而來。

    齊遠山比含山小不了兩歲,雖然侯府當(dāng)他是個孩子,換別家也是能辦事見人的年紀(jì)了。含山向來避著他,因此折路往別處去,沒走兩步便見來桃蹦蹦跳跳過來。

    好半日了,終于叫含山碰見個熟人,她連忙叫道:“來桃!你捧著什么東西,拿來我瞧瞧!”

    來桃高高興興跑過來:“侯爺新制的衣衫來了!蕓涼jiejie說了,侯爺?shù)戎?,因此用成衣改了改!我這差事辦得如何?能不能得銀子去聚福園?”

    “當(dāng)然能!”含山亦是大喜,“你跟我回十景堂拿銀子,順便把侯爺熏過香的衣裳都找出來?!?/br>
    “找出來做什么?”來桃不解。

    “侯爺嫌香味沖得頭暈,不想穿啦?!?/br>
    含山說著接過衣服包,與來桃說說笑笑往十景堂去了。然而在不遠處,齊遠山從一株石榴樹后走了出來,微皺眉頭道:“來才,我有本書丟在學(xué)堂里,這時候要回去拿,你吩咐他們再備車來。”

    第50章 急不可耐

    齊遠山吩咐重套車馬,一路飛奔到了博聞館,來才要跟著進去,卻被他攔住了。

    “我進去拿了書就出來,你等在這里罷,免得又說我身份不硬,架子不小?!?/br>
    來才是老實人,尤其嘴笨,被齊遠山懟這一句,萬萬不知如何回答,只得看著他拂袖進了學(xué)館。齊遠山甩開來才,進館便飛跑到燒茶水的跨院,進去之前他站定喘勻,靜了靜神再往里走。

    負責(zé)供應(yīng)茶水的老李頭眼神不好,他坐在門邊燒水,模糊瞧見齊遠山走進來,便客氣著問:“公子要些什么?”

    “先生留我下來講書,聽了一段倒口渴了?!饼R遠山笑道,“想吃茶便尋到這里來,不論什么能解渴就行?!?/br>
    老李頭連連點頭,又回首喚道:“少元,給公子倒杯茶來?!?/br>
    金少元答應(yīng)著走出來,他的確與齊遠山年歲相仿,生得長手長腳,一臉的聰明相。見是齊遠山來了,他心下有數(shù),便領(lǐng)著走到角落里,低問:“什么事?”

    “在這說?”齊遠山不放心,“別叫老李頭聽去了?!?/br>
    “他不只瞎,而且聾?!苯鹕僭恍嫉?,“有話快說,被別個瞧見不是玩的?!?/br>
    “白賊這兩日在重制衣袍,之前舊的也撿了出來不穿?!饼R遠山急忙說道,“他是不是發(fā)現(xiàn)熏香有毒了?”

    “他用了五六年都沒發(fā)現(xiàn),為何這幾日就發(fā)現(xiàn)了?”金少元奇道,“你家里可是來過什么人?”

    “就是我上次同你講的,來了個游醫(yī)?。∷齺砹酥?,姓白的像變了個人,先是每晚不咳嗽了,之后又換了廚子,昨天居然在府里開宴!他以前是個活死人,如今卻像活過來了!”

    “一個游醫(yī)如此神通?”金少元琢磨一時,“先不管她,我要把熏香被發(fā)現(xiàn)的事告訴我娘,問她可有別的辦法放烏蔓藤?!?/br>
    “好,你快去!”齊遠山催促道,“如今是緊要關(guān)頭,再逼一逼就能要他的命!可別這時候斷了!”

    “你倒是挺恨他?!苯鹕僭σ恍Γ拔仪扑悴诲e,這么些年了,卻沒把你的心捂熱嗎?”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齊遠山咬牙道,“當(dāng)年若非他貪功冒進,我爹怎會慘死在離人溝,我娘又怎會殉情而亡!”

    不屑譏諷在金少元眼中一閃即逝,他很快認真點頭:“你說得沒錯,殺父之仇若是不報,豈不枉做男兒?”

    “別多說了!”齊遠山又催道,“你快回去通報此事,若有了新的辦法,明日便告訴我!”

    金少元答應(yīng),丟下齊遠山從后門溜出去。他家的制香店離書院并不遠,走過兩條街便是。未時正刻,是日頭最好的時候,初秋天高云淡,更顯得陽光金燦燦的,照耀得青石板街金光跳躍,閃得睜不開眼睛。

    山林月邊在街中間,門面樸素典雅,一條糙布門簾上寫著偌大的“香”字。金少元揭開簾子走進去,便嗅到熟悉的味道,像雪松又像蘭桂,初聞的確是香的,但聞久了讓人惡心。

    他皺著眉頭挑簾到后院,后面是個小天井,灶間和柴房都靜悄悄的,沒有一點人聲。金少元有些不好的預(yù)感,他站了站,還是走到娘親的臥室窗下,果然聽見里面有粗重的喘息聲。

    金少元望天翻了個白眼,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里頭的聲音戛然而止。過了許久,查蘇在屋里說:“少元,是你在外面嗎?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早?”

    “我有要緊事稟報,”金少元懶洋洋道,“他在里面正好,免得你再跑一趟州府衙門?!?/br>
    屋里尷尬地沉默了一會兒,門吱得開了,羥邦商婦查蘇走出來,她三十來歲,生得很漂亮,深眼窩讓她看上去脈脈含情,而豐腴的身姿又為她增添了風(fēng)情。

    她看了兒子一眼,說:“進來吧?!?/br>
    金少元低頭進屋,不出意外地看見陶子貢坐在椅子上喝茶。陶大人并不在意金少元撞見了什么,不慌不忙擱下茶杯,問:“你說有要緊事,是什么?”

    “白璧成發(fā)現(xiàn)熏香的秘密了,”金少元開門見山,“你們得另想法子殺他?!?/br>
    “他發(fā)現(xiàn)了?”陶子貢略略吃驚,“怎么發(fā)現(xiàn)的?”

    “這次從京城回來,他身邊多了個叫含山的女子,齊遠山講過此事,我娘也稟告了你,但你們沒在意,小看了她,現(xiàn)在被她發(fā)現(xiàn)熏香的秘密了?!苯鹕僭淅涞氐?,“你別忘了,我爹曾是千丹手下的第一猛將,他死在白璧成的手上!若非如此,你現(xiàn)在也不敢坐在這里吃茶!”

    陶子貢雖然惱他語氣不好,但想到他孤兒寡母的,也只剩下嘴頭上的厲害,倒也就不計較了,再說了,滅掉白璧成還要他母子沖鋒呢。

    “我知道你急著要他的命,但我也說過,殺他不能著急?!碧兆迂曂现噶酥?,“上面不想沾染誅殺功臣的罵名,只想白璧成默默消失?!?/br>
    “所以我娘告訴你烏蔓藤可以殺人,這么多年你也很努力,舉凡白璧成就醫(yī)之處,你都會關(guān)照他們不許說出真相。”金少元道,“可是你現(xiàn)在疏忽了,讓那個叫含山的鉆了空子,她能發(fā)覺熏香有問題,說明她知道烏蔓藤的秘密!”

    他這話像一盆透涼的水,徹底讓陶子貢從風(fēng)流事里清醒過來。若是讓白璧成知道了烏蔓滕的事,那可是麻煩至極,若是被怪罪下來,多少腦袋也不夠掉的。

    金少元見他沉吟不語,心知這家伙是個廢物,便又冷笑道:“既是被他發(fā)現(xiàn)了,再用烏蔓藤的鈍刀子已經(jīng)沒意義,不如從速要了他性命!”

    “這……,”陶子貢猶豫,“此事要問過上面才行吧?!?/br>
    “上面上面,什么都是上面!”金少元不耐煩,“上面要白璧成慢慢死去,這已經(jīng)六年了,還不夠慢慢嗎?之前他接受你的建議入京看病,京城里都知道他病得不輕快死了,這時候送他一程,豈非順?biāo)浦???/br>
    陶子貢似有所動,但仍是沉吟不語。

    金少元恨極他的窩囊樣,揚了揚下巴道:“陶大人,我可提醒你,白璧成若是把烏蔓藤的事鬧開了,你可就是個背鍋的!霜玉將軍余威猶在,到時候可不得殺了你堵天下人的嘴?”

    陶子貢又是悚然一驚,背后膩起一層冷汗。

    “陶大人的心事我都知道,”金少元又冷笑道,“你放心,等事成之后,我娘還會留在這里制香的?!?/br>
    “那你呢?”陶子貢脫口問道。

    “我當(dāng)然要回羥邦去!難道留在這里伺候你們漢人?”金少元道,“陶大人,快些動手吧,事做完了大家輕松!”

    陶子貢被他說得下了決心,道:“既是如此,那就想個辦法?!?/br>
    ******

    沒有窗的屋子越來越悶熱,方老板汗如雨下,擦汗的手巾已經(jīng)濕透了,軟塌塌擱在大案上。

    “快點吧,各位,”方老板說,“你們不想出去嗎?”

    這是第四輪,大案前只剩下三個人,方老板、魏畫師和白璧成。紅衣少女再度送上茶盤,這一輪是方老板先選茶,白璧成看著托盤上呈品字形的三只杯子,預(yù)感到這次該他倒下了。

    三杯茶,方老板先選,魏畫師次之,輪到白璧成沒得選了,只能是最后那杯。

    赤棠的鎏金茶托遞到白璧成面前,澄凈的茶湯能照出人影似的,白璧成不假思索,取杯一飲而盡。

    他在心里默數(shù),數(shù)到六十的時候果然困意來襲,失去知覺之前,他想這藥不知是什么,如果能在祝正鐸的藥材鋪買到,那么備一些在身邊也不錯,說不準(zhǔn)什么時候就能用上。

    這一覺睡得很沉,無知無覺似的,等到白璧成再醒來時,睜眼就看見一副獠牙面具。他嚇了一跳,臉上仍舊平靜如水,只是努力按捺怦怦亂跳的心口,問:“這是哪里?”

    獠牙面具的男人不說話,只是退開一步。白璧成掙扎著坐起身來,這間供中招客人休息的內(nèi)室比他想象中要寬敞,做成三個隔間,每個隔間放著兩張榻床,富貴公子正在另一張床上酣睡。

    他比我早一輪進來,為何還沒醒?白璧成想。

    內(nèi)室不只寬敞,也更加舒適,最要緊是有窗戶,清風(fēng)從窗微微支開的窗縫里流淌進來,適才里屋的悶熱一掃而盡。面具男人提起茶爐上的陶壺,倒了一碗茶送來,白璧成接過飲了半口,卻皺眉道:“嘴巴里很苦,我想喝些甜的,冰糖燉銀耳,或者蓮蓉栗子羹,有沒有?。俊?/br>
    面具男人點了點頭,捧著托盤出去了。

    他的背影剛剛消失,白璧成便翻身下床,他打量了一下隔間周遭,接著圍著床榻仔細搜尋,不肯放過任何邊邊角角。就在他伏地從床腿后面拔出一片帶金焰的紅色斷甲時,有人在他身后說:“你在找什么?是這個嗎?”

    白璧成將斷甲捂進掌心,不緊不慢站起身來,回臉看看是誰在講話。站在他身后的是那個富貴公子,他手里拎著一只赭色荷包,正在白璧成眼前晃來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