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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暄妍/裊裊春腰 第95節(jié)

    他嘆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盯住封墨:“也好。”

    少年人要走的彎路,自讓他們?nèi)プ?,旁人不能代勞?/br>
    左右寧煙嶼早已輕舟渡過萬重山,回首白云相望合。

    他們家?guī)煱惆憧v然待他薄情一些,也比洛神愛那小鬼要好得多,洛神愛呢,愛固熾烈,卻如此狠心,把一心癡慕她的郎君騙得差點兒梟首示眾。

    如此一想,太子殿下頓覺身輕如燕,心頭塊壘盡消。

    城中布防已畢,是時候回行轅,看看他的太子妃了,她的燒退了,這兩日應當已經(jīng)痊愈。

    師暄妍已有三日不見了她的太子殿下,她攢了滿腹的話,想對他不吐不快,初始,她以為余生漫長,不急在這一時一刻,遲早也能尋到機會。

    可長安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寧恪嘴上說得信心十足勝券在握,可萬一呢。

    若有萬一……她實在無法承受。

    她心里愈發(fā)忐忑焦急。

    終于忍不住,她派春纖向率府去打聽,問太子幾時有閑,能回行轅稍事休息。

    春纖回來以后,卻告知師暄妍,連劉府率,現(xiàn)今也見不到太子殿下。

    師暄妍這才終于意識到,原來,她竟一直對寧恪關心至少。

    以至于事到如今,想要找他之時,都沒有頭緒,更沒有門路!

    她不禁懊悔不已,思來想去,怕是只有兄長那處能問了,于是又派夏柔去車騎將軍府打聽。

    夏柔回來時,道車騎將軍府上幾乎空無一人。

    師旭明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給師暄妍添補了嫁妝,至于他本人,自詡粗人一個,用不著人服侍,府上更無置景,無論青天白日,還是黑燈瞎火,把大門敞開了都不見有人來盜,賊見了都得罵罵咧咧出去。

    因此師旭明一不在家,車騎將軍府就連個鬼影也瞧不著。

    夜色傾落長安,昔日滿城燈火通明、杲杲如晝的都城,現(xiàn)如今,卻似悶在一灘冷水之中。

    寧煙嶼率軍打馬從城中過,馬蹄踏著月色,剛回到忠敬坊,便遇到夜晚等候在巷口的劉府率。

    劉府率急急忙忙催馬近前,對太子殿下稟報:“殿下,今早太子妃遣女史來問您,幾時有閑能回行轅,女史語氣口吻聽起來,好像有些著急,卑職記下了,一直在派人尋殿下?!?/br>
    寧煙嶼想起最后一次見到師暄妍,那夜,他們馬車繞城,于車中顛鸞倒鳳,不知今夕何夕,那個素來對他聽之任之,卻也無甚真意的小娘子,主動回吻了他。

    至今想來,他的唇上都仿佛有離離原上草被一把野火熊熊引燃的態(tài)勢,一想,便唇上火熱,唯獨小娘子的唇舌,蘊藏解火的甘霖。

    難道,是她想他了?

    真的有這可能么。

    寧煙嶼已經(jīng)連著三日不寐,只要一閉上眼,眼前便是小娘子一襲柔嫩的素衣,在他面前哭得如春雨濯枝般,憔悴蒼白,病骨支離的模樣。

    她那纖細的頸子上,架著一柄精鋼所鑄的長刀,刀刃鋒利,所抵之處,已經(jīng)滲出了一道細細的血痕。

    她望著自己的清眸里,噙滿了淚水,寫滿了懼怕。

    那樣的噩夢,絕不可以成真。

    所以他不敢有片刻松懈,明知漢王贏不了,卻還是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

    “太子妃尋孤何事?”

    寧煙嶼停于馬上,語含笑意道。

    劉府率回道:“卑職斗膽猜測,是太子妃思念殿下,數(shù)日不見,擔憂殿下安危的緣故?!?/br>
    寧煙嶼也已經(jīng)幾日不曾合眼了,也想回師般般的軟榻上歇一歇,他輕一勾唇,握韁前行。

    黑暗之中,兩片角落所夾的復道之上,一支箭鏃被引上了弓弦。

    箭矢被銀色月光,照出一點泠泠寒色,箭頭所瞄之處,正是馬背上寧煙嶼的顱腦……

    *

    師暄妍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當她好不容易等來了寧煙嶼的消息,得知的,竟是太子于忠敬坊遇刺的消息。

    針線落入了簸箕,銀針刺破了手指,扎出了一粒緋紅的血珠,她倉皇地站了起來。

    這時,行轅之中已是一派慌亂,人聲喧闐,她起身朝外奔去,簸箕墜落在地,線圈一圈圈地朝外滾落,化作一地狼藉。

    推開門,只見行轅中所有的回廊底下都亮起了宮燈,所有婆子女史、率衛(wèi)部從,都舉著燈籠火把,喧嘩驚惶地站了滿院。

    太子是被人橫著抬回來的,他身上的玄色披氅此刻脫了下來,蓋在身上,掩住了傷口。

    夜色中,抬擔架的人如沒頭蒼蠅般,在前方劉府率的引路下,一頭扎進了寢房。

    師暄妍登時手腳寒涼,整個似被封凍在原地,不能呼吸。

    直至他們抬著寧煙嶼從她身旁經(jīng)過,步入房內(nèi),一股濃郁刺鼻的血腥氣飄入鼻中,師暄妍終于驚醒。

    “殿下?!?/br>
    少女猛地回眸,心臟驀地一抽,仿佛被鋼刀攪入,疼得頓時幾乎麻木。

    她追隨著擔架,步履匆匆地回到了寢房。

    房中已充滿了血液的腥味,他被挪上榻,仰面躺著,蒼白冷峻的面容上血跡點點,猶如一簇簇詭異妖嬈地綻放于雪中的紅梅,生生劃開了那片白璧無瑕的皮膚。

    他就那么,靜靜地躺在那兒,合著眼,一動不動。

    是師暄妍從未見過的脆弱模樣。

    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好像在看到他滿臉是血的一瞬間,停止了跳動。

    胸腔里一片空空蕩蕩的死寂。

    第75章

    師暄妍木然地待在那兒, 似忘了呼吸,手腳更不知如何擺動, 只眼睜睜看著醫(yī)官將太子身上蓋著的血淋淋的披氅掀開。

    他身上原本穿著一襲梨花雪色的圓領蟒紋織金長袍,披氅墜地之后,露出內(nèi)里的情狀。

    那身蟒服上當心之處,被利刃穿透,漫洇開大團的牡丹,猩紅惹眼,觸目心驚。

    血跡肆意蔓延了整幅衣衫,又何止源于胸前這一處。

    雙臂、雙腿、腰腹……

    到處都是創(chuàng)口, 到處都在滲血。

    他整個人都仿佛泡在了血水里。

    師暄妍的氣息沒有抽上來,她忽地恢復了幾分力氣,重重的一個趔趄,三步并作兩步地栽倒在床榻下, 跪在榻前,她伸出手,緊緊地攥住了寧煙嶼遍布血痕的右掌。

    “寧恪……”

    顫抖的嗓音泄露了此刻的不安與絕望。

    可他只是合著雙眼, 仿佛靜靜地睡著了, 感覺不到任何傷痛。

    醫(yī)工慌亂地替太子殿下處理著創(chuàng)面, 對師暄妍道:“太子妃, 殿下重創(chuàng),急需包扎,太子妃請先退出寢房?!?/br>
    師暄妍哪里肯退去, 她握著寧煙嶼的右手, 眼淚撲簌簌不止地落, 搖頭一步也不肯退。

    醫(yī)工心忖,太子妃再不走, 他就勢必要包扎了,包扎就得掀開殿下的衣襟,一旦掀開衣領露出殿下的“傷勢”……

    那不就全露餡兒了么?

    想了想,醫(yī)工急中生智道:“太子妃,行轅中亂糟糟的,外頭也亂糟糟的,現(xiàn)下亟需一人穩(wěn)定軍心,太子妃,您就是不二人選吶。這個時候,消息決不能走露,否則漢王大軍便會立刻乘勢而來,長安即刻大亂?!?/br>
    沒想到這醫(yī)工百忙之際,說話竟然也極為鎮(zhèn)定,頗有道理。

    師暄妍也明白,即使寧恪倒下,她也絕不可以倒下。

    外邊的那些人,都伸長了脖子等著太子殿下的消息,若是殿下有任何不測,風聲泄露,長安城本就慌亂不堪的局面定會更加糟糕。

    她是太子妃,這個時候,不可以掉以輕心,不可以罔顧身上的重任。

    師暄妍平靜的眸光,望一望躺在榻上,直將身下的床褥被衾也染得猩紅的男子,握住他的手,緩緩低下唇。

    櫻唇映在男人的手背上,似蛺蝶棲花般,輕盈地吻下來。

    “等我。”

    她輕聲地在他耳畔說著。

    干燥的觸感,含有無限的溫情,猶如過電一般,竄入寧煙嶼的血脈脊髓,直沖顱腦。

    但下一刻,那吻了他的小娘子,便撒手匆匆地離開了寢房,頭也沒回。

    直至腳步聲消失在耳膜當中,寧煙嶼不可置信地睜開了雙眸。

    ……這就完了?

    醫(yī)工回頭望了一眼,確認太子妃出了寢房,已經(jīng)看不到內(nèi)寢的情狀了,他歡喜異常,向殿下報告:“殿下,太子妃心中果然是有您?!?/br>
    寧煙嶼皺起了眉。

    這就算有他了?

    他沒鐘情過小娘子,也沒與人兩情相悅過,沒有經(jīng)驗,可剛才師暄妍給他的反應,委實太淡定了些。

    “可孤怎么覺得,太子妃反應太過于鎮(zhèn)定了?”

    她只是靠過來,握住他的手,然后,親了一下,立刻就走。

    根本不像是心里有他。

    寧煙嶼有點兒絕望,涂滿了豬血的手掌一下蓋住了額頭,將額上也印上了血跡。

    太子殿下茫然道:“就連洛神愛,聽到封墨只是被打了三十軍棍都急得不輕,孤的太子妃,好像沒事一樣。孤真有那么失敗么?!?/br>
    醫(yī)工不擅安撫人心,沉吟了片刻后道:“或許,或者只是每個小娘子表達愛意的方式不一樣,不管怎么說,太子妃心中一定是惦記著殿下的,她這會出去,是襄助殿下,穩(wěn)固大局去了。”

    這只能說明,師般般是一個穩(wěn)重的,有大局觀的小娘子,好像也不能證明她喜歡他。

    寧煙嶼被漢王的刺客于忠敬坊設伏,是將計就計,本意也是想通過行刺試探小娘子的心意,誰知越試探,越絕望。

    她果真是不大將他放在心上。

    難道是,還得再下點猛藥?

    太子殿下攥住醫(yī)工的手腕,一把將人扯到近前,將醫(yī)工嚇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