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暄妍是同他說正經(jīng)的，難道他腦袋里就只有那些事么。

    她伸手推他，在他困惑地看下來時，師暄妍沉吟道：“我明日想回一趟師家?！?/br>
    在他臉色即將沉下來之際，她忙將今日蟬鬢來找她的事，說給了寧恪聽。

    寧煙嶼思忖著，問：“柳姨娘對你可好？”

    師暄妍道：“相交不深，不過，她是當(dāng)初在師家唯一一個，給過我一點(diǎn)溫暖的人。她在侯府的日子并不好過，如今……我想去看看?！?/br>
    寧煙嶼勾唇：“師般般，既已決定，怎會想著來問我？對于你不會傷害自身的決定，我都贊成。”

    師暄妍思索了片刻，復(fù)看向他，嗓音極輕：“因?yàn)槲矣X得，我們是要做夫妻的，夫妻之間就該有商有量，互不相疑，明知道你一直不喜歡我回師家，我既然要回了，怎么能不和你說一聲。如果哪日你也想做我未必肯同意的事，我希望你也來問我?！?/br>
    她的語氣很淡，可寧煙嶼聽在耳中，卻很有幾分濃情蜜意，仿佛冒著泡的甜水咕嘟著涌上來，漫過心頭。

    啊，這不就是“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么？

    這個小娘子，原來是當(dāng)真打算和他做真的長久夫妻的。

    這樣也好。

    那個一年之約，每夜這么實(shí)行著實(shí)行著，太子殿下也會漸漸感到有些力不從心……

    怎奈情意濃時，欲罷不能。

    不論往后如何，他都只會喜歡師家般般，只會娶師家般般。

    太子殿下在太子妃的臉蛋上愛不釋口地親吻著，細(xì)細(xì)碎碎。

    師暄妍聽到他落在耳畔的聲音，好像多了幾分赧然之意。

    “娘子，我會的?！?/br>
    那便這么說定了，師暄妍舒了一口氣。

    寧煙嶼撫撫她的臉蛋，溫聲道：“明日多帶些人手去，讓彭女官跟著，我給你備一駕宮車，黃昏時，我上師家接你。”

    師暄妍點(diǎn)點(diǎn)頭，臉頰正好蹭在他的掌心。

    那纖細(xì)的絨毛，好似水中的浮藻，被擦過的掌心，一瞬撩至火熱。

    方才翻身欺上來時，尚有些疲憊，這時，太子殿下又神采燁燁了。

    一看他炯然明亮起來的雙眸，師暄妍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好吧。

    來吧。

    反正不過這么檔子的事。

    而她也慢慢開始覺得，對男女敦倫有些受用了。

    可能是因?yàn)閷庛∷吘孤敺f好學(xué)，縱然以前沒有過經(jīng)驗(yàn)，經(jīng)過了這半個月，也慢慢摸索到了一些竅門，有時，也極是舒坦。

    這一夜悄然過去。

    翌日，寧恪忙著府衙諸事，聽聞北衙六軍今日捕獲了一些來路不明的商隊，這商隊被抓捕之后，旋即圖窮匕見，與朝廷禁軍起了沖突，在太子主持之下，北衙禁軍終于搗毀了其巢xue，一網(wǎng)打盡。

    師暄妍這才知道，難怪他近日總是回來得那般晚，而且還精神疲憊。

    為了給她解毒，他還不敢有一日懈怠。

    真是難為太子殿下了。

    寧煙嶼備下的宮車一早便已在等候，師暄妍登上車馬，前往開國侯府師家。

    穿過長安幾座坊市，車馬來到巷口。

    遠(yuǎn)遠(yuǎn)便見到巷口，封堵了開國侯府上下幾十口人，幾乎是列陣相迎，那陣仗，那排場，不啻于開國侯府接到禁中的圣旨時，師暄妍也僅只是見了一次而已。

    為首的是江夫人，與她把臂同行之人，依舊是江晚芙。

    二房與三房的幾位夫人娘子，也參差在列，衣香鬢影，摩肩接踵，整整封闔了這條花冠巷。

    師暄妍自車中走出，腳尖剛剛沾地，春纖、夏柔都還來不及攙扶，只見江晚芙已經(jīng)弱柳扶風(fēng)地長途奔襲而來，只跨上了兩三丈距離，當(dāng)著眾人的面，屈膝，懺悔地跪在了師暄妍面前。

    “阿姊……”

    她跪于地面，仰起憂愁的臉蛋，淚落如珠。

    第55章

    她哭得聲淚俱下, 清融融的淚花彌漫了整張素白的面容。

    尤為凄楚。

    正是陽春三月天氣，滿城楊柳, 嫩綠晴柔。

    江晚芙的腰肢，好像比那柳枝還細(xì)，不堪一折。

    這般楚楚可憐的小娘子，當(dāng)街跪在地上，哀求哭訴，自是惹人動容的。

    師府上下均知，江晚芙是為了替韓氏求情。

    其實(shí)這情，肯定是求不動的。

    韓氏要置師暄妍于死地, 怎可能得到饒??？

    她們也盼著師暄妍不要頭腦一熱地應(yīng)許。

    江夫人看著可憐的孩子，心里也不想韓氏得到輕饒，但芙兒孝順母親之心可昭日月，她對韓氏這般好, 對自己亦復(fù)如是，江夫人便不忍心打斷。

    “阿姊，”江晚芙試圖挽住師暄妍的裙角, 對方只是默然地后退了半步, 教她扯了一空, 江晚芙夠不著她的半幅裙袂, 怔怔地道，“我知曉，阿娘對你不起, 但她年事已高, 身上有沉疴痼疾, 若再被關(guān)上十四年，如何能熬得過去, meimei不求阿姊放過她，只求……”

    師暄妍充耳不聞，也沒低眼，仿佛眼前根本并無此人，便略過了她，徑直往花冠巷口而去。

    路過江夫人時，江夫人停一停臉上的嘆息，凝望向師暄妍：“般般，你好歹看一看芙兒？”

    師暄妍環(huán)視過眾位女眷，各懷心思的侯門女眷，如今看她，再也沒了當(dāng)初在祠堂時落井下石的敵意。

    她們溫順可親地，對她釋放著善意。

    師暄妍斂了下唇角：“我是來看柳姨娘的。侯府請我來，現(xiàn)在卻又?jǐn)r住我的去路，是何道理?！?/br>
    江夫人看了一眼仍癡癡怔怔跪在地面的可憐的江晚芙，只好側(cè)身，讓人把步道讓開。

    師暄妍與彭女官、春纖、夏柔等諸十幾人，步行入巷，踅入開國侯府。

    柳姨娘所在的院落，喚作明春院。

    院中蕭瑟冷清，不見半分活氣，雖是三月天氣，但比起一路行來所見的花媚柳影，這里分外凄清些，就連燈籠也仿佛是沒有的。

    師暄妍在柳姨娘的病房前停步。

    支摘窗緊緊閉合著，里頭傳出柳姨娘壓抑的咳嗽聲。

    那咳嗽聲一陣接過一陣，是從肺里發(fā)出來的，然而不敢咳得太過用力，否則會牽動肺腑，帶累得五臟皆痛。

    師暄妍斂唇，回眸看向身后。

    師家人已經(jīng)又圍了上來，為首的江夫人，和善地上前，把住師暄妍的手，柔聲道：“柳姨娘惦記你，盼再見你一眼，是臨終之言，發(fā)于一片善心。但這屋里病氣深重，般般你只消看上幾眼就出來，我們到花廳堂上去說話?！?/br>
    師暄妍聽了出來，江夫人請她來，柳姨娘的病入膏肓只是名目，歸根結(jié)底，還是要在師家與她談判。

    她煽動這么些人，是為了壯聲勢？

    師暄妍根本不放在眼底。

    指尖擺了擺，在江夫人的雙掌合攏下，她將自己的手指頭一根根地自江夫人桎梏下抽離，不帶一絲留戀。

    轉(zhuǎn)身，師暄妍命人打開門，走進(jìn)了柳姨娘的房中。

    這片屋子，好似終年曬不到陽光，陰沉沉的，濕漉漉的，光線低迷。

    屋中也沒有燒炭，甚至蠟燭也極少，撲面而來的便是一股冷氣。

    光，甚至照不到柳姨娘的羅帷上。

    伺候柳姨娘的只有一人，女侍滿月。

    滿月跪在病榻前，正為柳姨娘喂藥。

    簾帷卷開，師暄妍步步趨近。

    柳姨娘支起了上身，靜靜地靠在床榻前，人清瘦得皮rou幾乎包不住骨頭，臉上只能看見森然的白色，沒有一絲血?dú)狻?/br>
    師暄妍呆住了，因她沒想到，在師家，原來還有境遇差過自己的人。

    旁人都說，侯門的江夫人柔和慈善，菩薩心腸，可柳姨娘合該是她院里的，就算平日不相對付，也不該苛待已經(jīng)病入膏肓的將死之人，到了如此地步。

    這是怎樣的一種“善良”？

    于震驚之中，師暄妍喚了一聲：“姨娘?！?/br>
    柳氏抬高視線，睨著光影，瞧見了她，唇角掛上淡淡的笑容：“是般般呀，你來了?！?/br>
    只說了一句話，柳氏便低頭咳嗽起來，直要將肺都吐出來。

    師暄妍便讓她莫要再說話，只安心喝藥。

    可柳氏如今喝藥都成了難事，喝一口便吐一口，這藥灌了三四遍，硬是沒有一口能吃得下去的。

    師暄妍接過了滿月手中的藥碗，低聲道：“我來?！?/br>
    滿月看柳姨娘喝不了藥，也心里焦急，不留神藥碗被二娘子端走了，她只好屈膝跪行向旁，讓開了位置。

    江夫人踏足入內(nèi)，這屋子里久未能通風(fēng)產(chǎn)生的陳腐之氣，刺激得她直皺眉。

    她一眼橫過來，漫不經(jīng)心的目光，倏然頓住。

    她看見，她的女兒，她那從未對自己有過半分親近體貼、柔順純孝的女兒，跪在了柳氏那姨娘的身前，無比和順，就連披落在頸后的青絲，也如一蓬蓬團(tuán)積的輕絮。

    黯淡的光影，打落在少女的肩胛上，襯出她如霜似雪的肌膚。

    她持著藥湯碗，一勺勺喂的，居然不是自己的生母，而是一個出身寒微的下賤妾室。

    這不是掌摑了江夫人的臉么。

    二房與三房雖平日里都喜好抱江夫人的大腿，對其吹捧備至，這時，都忍不住想觀察江夫人的反應(yīng)。

    江夫人的唇角痙攣了幾下，目光沉凝，瞬也不瞬地盯著床帳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