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暄妍/裊裊春腰 第4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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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自軟榻上驚醒坐起,四下里燈火葳蕤,僅有王石侍奉在側(cè),正在腳底給他熏著炭爐,怕他夜里著了寒氣,低頭一看,自己懷中抱著的哪是皇后,不過是個長條方枕,而他夢里不知,抱得死緊。 圣人老臉通紅,急忙撒開了手,恢復(fù)威嚴,坐正了身體:“朕睡了有多久了?” 王石將熏爐蓋上,佝僂腰,將拂塵搖晃幾下,笑吟吟來道:“只睡了一炷香的功夫,陛下想來是好夢了,面色紅潤,夢里也壓不住嘴角?!?/br> 要說前半截兒,那確實好夢,可要說到后半截兒,圣人心里愁啊。 他這一愁,便口沒遮攔,悠悠嘆道:“這老大要是真有斷袖之癖,朕也認了?!?/br> 胳膊拗不過大腿,兒女都是討債鬼,圣人心胸豁達,拗不過就不拗了,他要愿意一輩子耍光棍兒,就讓他耍去,等自己下詔退位之前,一定從宗室里物色好繼任之子,過繼到寧恪膝下。 圣人心想,自己這都退讓到什么程度了,太子但凡還有點兒孝心,都不至于讓年事已高的老父還為了他的后嗣問題這么cao心! 正愁眉苦臉著,忽聽得太極殿外有人傳報,說是太子殿下求見。 圣人心里正煩躁著,披上王石送來的氅衣,回絕:“不見!朕現(xiàn)在心里煩!” 可那小內(nèi)監(jiān)慣會察言觀色,圣人對太子平素里若有不滿,便是在這娶妻的問題上,于是他眼珠滴溜溜地一轉(zhuǎn),立刻又道:“殿下帶了一名女子前來,正候在殿外,圣人是不是要……” 話音未落圣人長身而起,眼中迸出精光:“女子?是何人?快帶進來!” 王石笑瞇瞇地一搖塵尾,讓那小內(nèi)侍去傳喚了,自己則扶著圣人就座,笑瞇瞇地道:“老奴早就說過,殿下開了竅了,自會帶著他鐘意的女子,來求圣人賜婚的。” 圣人這會兒是頭也不脹了,腰也不酸了,神清氣爽,任王石說什么就是什么,搖了搖食指,還以一笑:“你這老東西,還真叫你說著了!也不知是誰家女郎,惹得太子春心萌動,朕倒要好好瞧瞧,也替他參詳參詳?!?/br> 殿外響起兩人聯(lián)袂而來,幾乎重合在一處的腳步聲。 不急不緩,不輕不重。 圣人支起眼瞼,瞧見燈影里一雙有情人入內(nèi)拜見。 自己兒子是瞧膩了的,圣人便一眼也沒看,炯炯有神的龍目緊緊盯著太子懷中用氅衣罩著的少女,那女孩兒低垂螓首,不敢抬高視線,在太子的“夾帶”之下蓮步踱進來,兩人一同下拜行禮。 這太子呢,若非正式場合,幾時也不向自己行這么大禮節(jié),只是叉了叉手便作完事了,這回卻跪得筆挺,跪得心甘情愿。 “孩兒攜般般,來拜見阿耶。請阿耶賜婚?!?/br> 這下真是開門見山,一點不拖泥帶水的。 圣人見到太子直接就闡明了來意,燈下看那兒子,旁人覺著太子殿下威嚴持重,可知子莫若父,圣人一眼便洞悉了太子的忸怩,心明如鏡地忖,老大這是動了凡心了。 只是,他還不知誰是“般般”,張口問:“這是誰家女郎?” 寧煙嶼下意識看向師暄妍。 那個可愛的小騙子,把腦袋垂得低低的,像是畏懼天顏,不敢與天子對視,只把腦袋縮在他的氅衣里頭。 熟悉她的寧煙嶼怎會不知,這小騙子分明就是不情不愿,既然上了他的“賊船”,便別指望她能予自己任何方便。 所以為了娶一個可愛的妻子,萬事都得親力親為。 太子把下頜揚起,不卑不亢地拱手:“般般是開國侯府師家之女?!?/br> 圣人“哦”了一聲,開國侯府,門第不算是低的,雖比不上五姓七望之家,但也算得勛貴了。 但念頭一轉(zhuǎn),圣人好奇地道:“就是那個從小在外邊長大的師家娘子?” 寧煙嶼頷首:“是。孩兒在洛陽養(yǎng)病時,與般般相識,回長安以后,又在離宮與她重逢,兒臣與般般,已是兩情相悅,彼此非卿不娶,非君不嫁,懇請阿耶賜婚?!?/br> 師暄妍雖不說話,那身寬大的氅衣底下,小手的幾根手指頭卻用力地掐向?qū)師煄Z的大腿rou,朱紅的唇角翹著,手底下的動作愈發(fā)的狠辣。 什么“非君不嫁”,奉勸某些人不要趁機胡亂占她便宜! 小娘子的手勁兒大,寧煙嶼是早就知道的,被她用力地掐著,大腿的rou怕是變了形,要被她掐出兩截淤青來,額間瞬間便滲出了點點薄汗。 燈火一漂,圣人瞥見老大都出了汗了,歡喜不勝地忖:老大這是緊張了。難得,居然還有他緊張的時候! 圣人存了心思要逗逗小孩兒,順帶著,看一看這一雙有情人到底多有情。 他胡須輕撇,沉吟半晌,道:“這開國侯,你上回說,不是與漢王有來往么?他的女兒,做你的太子妃?不妥。不妥?!?/br> 寧煙嶼微皺眉梢。 掐著自己腿rou的那只小手也驟地一松,縮了回去。 圣人欣慰地瞧見,這一雙小兒女的臉色都變了,先不說太子,那女孩子把臉蛋一直埋著,怯怯弱弱,但他這話一出,那女孩子耳垂下的明月珰急遽搖晃著,珍珠的光澤差點晃暈了圣人的兩眼。 他們有情,圣人就愈發(fā)拿喬:“老大,太子妃的事,朕還不著急,不過你確實是應(yīng)該有個體己人放在身邊了,既然你與這師家娘子有些情意,朕便賜婚,封她為側(cè)妃,你看如何?” 太子側(cè)妃品階不低,也是最合適師暄妍的身份,如若太子還不滿意,那就說明,他是真的心儀了這個小娘子。 到時候,圣人也就借坡下驢,順了他的心意了。 但圣人怎么也沒想到,自己這佯裝的打鴛鴦大棒,還沒打下去,便炸出個雷來。 “回阿耶!”太子再一次拱手,雙眸清湛若雪,“兒臣在洛陽養(yǎng)病之時,與般般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終身,般般腹中,正有兒臣的骨rou,兒臣懇請陛下賜的婚事,是兒臣要娶她為正妃?!?/br> 圣人差點兒掉了凳,一雙老眼瞪得宛若銅鈴,他非但看一眼身后的王石,得見王石也震驚地長大了嘴巴,才確信自己沒聽錯。 這個一向奉公守法、自嚴自謹?shù)睦洗螅尤粵]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誘拐小娘子,無媒茍合,還鬧大了肚子? 圣人扶住龍椅,堪堪穩(wěn)住身形:“是真?” 難怪,今夜這個小娘子前來,一眼都不敢抬。 寧煙嶼的眸光倒映著太極殿上長明不熄的燭火,熠熠燦亮,熾烈萬分。 “阿耶如若不信,盡可以傳華叔景過來,一問便知。” 華叔景的人品與醫(yī)術(shù),圣人自是信得過。 結(jié)合幾點看來,那便是真的了。 雖說,這婚前把肚子鬧出動靜來,圣人心懷不喜,但想到,此子畢竟是老大的第一個孩子,少年人血氣方剛,難免有一時沖動的時候,當年他與皇后,也是未婚便先越了雷池. 老大這是隨了自己。 圣人再一沉吟,他起了身,來到這雙小兒女面前。 師暄妍一直垂著眸光,直至眼底下驀地多了一截雞油黃龍紋袍服,上首有淡淡的龍涎香氣飄落下來,少女烏睫輕顫,緩緩抬首。 她以為,自己會被問責。 再不濟,圣人也該輕視她未婚有孕。 但圣人只是看著他們,語調(diào)和緩地笑言:“師家的小娘子,朕想問你一句,你是當真鐘情于朕家的老大,與他情投意合,想要嫁給他么?” 寧恪貴為太子,這天底下,想做他太子妃的人無數(shù),或是看中他貴重的身份,或是相中他繼承了皇后的英俊皮囊,但這些人,究竟夾雜了幾分真心? 圣人目前只知曉寧恪確乎是為這個小娘子動了心思,卻還不知小娘子是否也此心如一,心甘情愿地嫁給寧恪為妻。 氅衣下,少女垂著衣袖,纖細若抽條花苞般的身子細細輕顫。 圣人是不相信太子的魅力嗎? 這個問題拋得很突兀,而師暄妍已是被逼無奈,今夜在殿上,她總不可能真的一句話都不說,圣人都已經(jīng)問到了頭上,再裝啞巴便也太不識抬舉了。 她能如何回答? 她只有這般回答。 “臣女……也心系于太子殿下?!?/br> 綿柔的嗓音,說得情真意切,不容人疑心有假,如甘霖降下,浸潤聽者的心田。 話音剛落,在她瞧不見的地方,師暄妍身旁的男子驀地點燃了明燦的雙眸看過來,便似那春日的驕陽,灼灼生輝。 第36章 春風拂動樹梢的聲音, 細細碎碎,落在開國侯府沉默的花廳之上, 也能激起巨大的回音。 四下里燈具都派上了用場,一團明熾的火光里,師遠道神色凝重,雙目望著堂下無邊夜色,久等女兒不至。 江夫人在一旁,也心下不安。 師遠道已經(jīng)斥責了她好幾遍,這等要務(wù),怎能交給芙兒這么個尚未出閣不經(jīng)人事的小娘子, 簡直是荒唐。 被丈夫罵得抬不起頭來,江夫人后來深想,也覺得自己確實欠了考慮,即使被夫君責備, 也不敢有一句還嘴。 時辰一點點過去,芙兒還不見回來,江夫人的心也一點點往下沉。 滴漏聲聲, 時斷時續(xù)。 兩扇寶木雕花緙絲坐屏前, 她靠著太師椅, 愁苦地唉聲嘆氣。 “我是不忍心看到般般滿身是血地橫在我面前, 這下胎藥我再三確認了幾遍,不會有失的,般般著緊她這個孩子, 落了她胎, 她真?zhèn)€, 還不知道怎么恨我們!夫君,我害怕般般恨我!” 師遠道目中迸著精光, 一眼乜斜而來:“慈母多敗兒!” 師暄妍被養(yǎng)成這副德行,江家兩人也不是全無責任,一定是江拯和他的妻子韓氏,因為視師暄妍為客,看她出身于侯府地位尊崇,便對她百依百順、縱容溺愛,誰知最后養(yǎng)出個不孝不貞的孽障來! 江夫人哀婉地擦拭著眼眶里涌出的淚珠,點點頭:“是我錯了,我不該讓芙兒去,芙兒還小,也不該看見那血淋淋的場面……” 師遠道等了半宿,也不見女兒回來,再一想,芙兒做事雖然周全盡心,但她畢竟也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要處理這等大事,還是經(jīng)驗尚缺,便不能再坐視不理了。 師遠道拍案而起,大步要往外去:“來人,給我備馬!” 兩個長隨上前阻攔:“家主!長安已經(jīng)宵禁,您不可打馬上街!” 師遠道斥道:“顧不得了!” 這是關(guān)乎師家榮辱,再有,芙兒天真嬌憨,那孽障卻是心機深沉,縱然女兒帶了幾個婆子,也恐怕難是她的敵手。 這么久不歸,芙兒只怕是受了師暄妍的欺負。 這下胎的事,是萬萬再耽擱不得了。 師遠道大步流星地竄入夜色,待繞過那方浮雕影壁,竹影搖擺之間,滲下一簾月光,照見了姍姍遲歸的江晚芙一眾人。 師遠道步子一定,驚詫:“芙兒?” 聽到夫君喚女兒的聲音,江夫人也忙追了出來。 兩人只見江晚芙像是丟了魂兒似的,衣裙狼狽,發(fā)絲半落,明媚的眼波被坍耷下來的眼皮遮住了一般,只剩長睫輕輕折著弧度,微微地上翹,也不知這是經(jīng)歷了什么。 她身后那一群婆子,也個個似斗敗了的公雞,蔫頭耷腦,渾身喪氣。 “這是怎么了?”江夫人惶然變色。 她派給江晚芙的幾個婆子,都是自己身旁頂頂精明強干的得力能手,結(jié)果看這場景,好像事情壓根沒辦成。 婆子楊氏一馬當先地站出來,萬分頹喪郁悶地道:“不怪我們,按理說,侯府上下這回是要翻天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