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張，我當(dāng)時半夜跑出來抽煙，在西藏縣城那個黑洞洞的街上?！痹S南珩說。

    “我當(dāng)時也特緊張。”戴老師說，“今天他們也高考了?！?/br>
    是啊。許南珩嘆出一口氣，今天拉薩的達(dá)桑曲珍，山南的洛桑拉姆、達(dá)瓦卓瑪，縣城的色巴多吉，也都高考了。

    許南珩看向三層外三層的家長，再抬頭看看天，耀眼的驕陽。

    千年來皆是如此，教書育人，讀書科考，何嘗不是一種輪回。

    人們奔赴、打拼，在這片土地上努力地生活。他想起了前不久和方識攸閑聊的時候，方識攸和他說的一些話。

    他說，許老師，我們的職業(yè)注定了會存在失敗，我會有治不好的病人，你會有落榜的學(xué)生。但我們最初做選擇的時候，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所以沒關(guān)系，盡力而為，問心無愧。

    那天，因高考而焦慮的許南珩如夢初醒。

    他說是啊，這個道理不是早就明白了嗎。這世上，從來都沒有什么能圓滿得十全十美，也沒有什么失敗是徹頭徹尾。

    萬事萬物皆如此。

    第53章

    高考出分的當(dāng)天,附中全體教師開了個大會。

    蟬叫得許南珩耳鳴，他穿一件長袖襯衫，西裝褲，沒打領(lǐng)帶。比起燥熱,他更焦急,心里油烹似的。辦公樓會議廳,高三教師坐在前面幾排,許南珩找了個空位就坐下。

    “我靠，你們看群！”老師里不知道誰高聲說道，“江蘇今年考600分以上的三萬多人吶！”

    “我天……”

    “不愧是江蘇……”大家唏噓著。

    又有人問：“河南呢河南的出來了嗎？”

    很快,高三年級主任齊老師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端著筆記本電腦小跑進(jìn)來,一進(jìn)來就立刻把麥克風(fēng)夾到領(lǐng)子上，“喂喂”了兩聲確認(rèn)連接上了音響。

    大家立刻不聊了。

    “好好,我投屏了,咱們高三年級教師們最關(guān)心的事情哈，成績總結(jié)?！?/br>
    很快，大熒幕上打開了一個巨大的表格，是全校考生的分?jǐn)?shù)排名。所有人聚精會神,戴老師看見她們班學(xué)委的分?jǐn)?shù)后,長嘆一聲靠回椅背上，笑了起來。

    這下戴老師能睡個好覺了，教師會開完就回去各個班里,今天下午學(xué)生返校,班主任們要講一講大家填志愿的事兒。發(fā)一些參考資料，和一些高校的講座宣傳單。許南珩在班里維持秩序,他站在最后一排，后排的幾個男生考得不理想,平時一個個混不吝，真到了這個時候，手冊攥在手里翻來翻去，眼神里充斥著焦慮。

    復(fù)讀還是念個普通院校然后考研，又或者直接進(jìn)入社會。戴老師在講臺講完話后，看向許南珩，忽然說：“許老師也說兩句？”

    許南珩一下站直，笑笑：“啊我嗎？”

    戴老師很隨意：“都行，隨便講幾句？”

    許南珩這三年在班里一直是不茍言笑的威壓形象，今天難得眉眼松泛了下來，班里學(xué)生們齊齊看向他。

    “呃，好吧?！痹S南珩整理了下襯衫領(lǐng)子，邁步從最后一排往講臺走，最后站上來。

    他呼吸了一下，掃視了一圈大家，說：“先恭喜大家，苦讀至今，終于畫上一個階段性的句號。當(dāng)我們寫在作文里的‘夢想’和‘未來’真的來到面前的時候，有人會下意識逃避，這很正常，人對未知事物產(chǎn)生恐懼是我們的物種天性。所以——”

    許南珩原本想說一些‘要勇敢’或者‘要抗?fàn)帯惖脑?，但他改變主意了：“所以沒關(guān)系，是讀大學(xué)，還是復(fù)讀，還是工作，凡事盡力而為，問心無愧?！?/br>
    許南珩最后說：“總而言之，祝賀你們，無論如何，高考結(jié)束了，這絕對是值得慶賀的事情?！?/br>
    三天后，北大強(qiáng)基計劃考試開始了。

    小姑娘頭一回坐飛機(jī)，機(jī)票是方識攸和許南珩給她買的，家里讓她帶了許多特產(chǎn)，結(jié)果有一大半都上不了飛機(jī)，被送她來機(jī)場的家人帶了回去。

    達(dá)桑曲珍從貢嘎機(jī)場起飛，拉薩的航班顛簸是常態(tài)，普遍四千以上的海拔與雪山冰川的地形就注定了高空必然亂流肆虐。

    坐飛機(jī)里曲珍感覺自己像一鍋炒菜在被顛勺，她沒坐過飛機(jī)，很震驚，但也沒敢出聲詢問鄰座的人，萬一飛機(jī)它就是這樣的呢。

    但曲珍還是害怕啊，跟過山車似的。

    終于，經(jīng)過漫長的航行抵達(dá)北京，曲珍跟隨著旅客們下飛機(jī)。在機(jī)艙里的時候空乘就通過廣播提醒了旅客們，從高原到平原之后可能會出現(xiàn)醉氧的癥狀，這是曲珍第一次離開西藏。

    “哦，那兒?！狈阶R攸拍了拍許南珩，“好像是那個?！?/br>
    許南珩瞇了瞇眼，這位人民教師終于在三十歲近視了：“是是，叫她。”

    “曲珍！”方識攸喊道。

    幾年不見，達(dá)桑曲珍長成大姑娘了，她循聲看過來，然后笑起來，揮揮手：“方醫(yī)生！許老師！”

    北京盛夏里guntang的空氣像個巨大的烤箱，曲珍坐在車后座，一路上都在看著車窗外。

    方識攸開車，許南珩嘴里嚼著曲珍帶來的牦牛rou干。

    方識攸問她：“飛機(jī)顛簸，然后呢？”

    曲珍說：“然后我挺害怕的，我就悄悄念經(jīng)，結(jié)果我旁邊的人聽我念經(jīng)，忽然比我更害怕。”

    許南珩笑了一陣，喟嘆道：“久違了，這牛rou干越嚼越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