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為奇怪的就是這位小姐的脾性了。

    蘇小姐在尚蒂伊接待過的所有客人里，絕對算得上數(shù)一數(shù)二被傭人喜歡的一位小姐了。除去平易近人的態(tài)度，開朗風(fēng)趣的談吐，就算下人們偶爾犯了錯無意冒犯了她，她也從不生氣，總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

    不過因為時刻跟隨在蘇冉的身邊，珍妮可知道，這位小姐待人溫柔和氣的表象下，可有著極為火爆強硬的一面。

    在蘇小姐還時常跑去工廠的那段時間，在她發(fā)現(xiàn)工廠負(fù)責(zé)人背著她將輪班制度偷偷又改回一天17小時制時，她直接冷著臉拍案而起，嚇得那位波蒂先生差點拿不住手中的雪茄。

    ‘波蒂先生，我知道你現(xiàn)在絕不相信一天8小時的輪班制可以超過一天17小時的效率，請你先試行兩個星期。如果兩周后成衣產(chǎn)量減少，我會一人向夏尼伯爵承擔(dān)所有責(zé)任?！湍菑娏遗庑纬甚r明對比的是她平穩(wěn)冷靜的語氣，還有臉上燦爛得過分的笑容，‘到時不僅要恢復(fù)17小時制，我還要親自坐到縫紉機前——少十件我縫十件，少一百件我縫一百件，直到補完為止?！?/br>
    波蒂先生哪敢真的讓蘇小姐去做這種事。

    珍妮發(fā)誓，她這輩子還從沒看過一位淑女居然敢這樣不得體地威脅另一個男人。

    那是蘇小姐唯一一次如此失態(tài)。

    珍妮隱隱覺得，蘇小姐這樣生氣倒不完全是因為波蒂先生的陽奉陰違，更多的卻是來源于對那一天17小時工時的厭惡——每一次蘇小姐看著那些埋頭在昏暗廠房里干活的工人，總是會皺起眉，眼神中露出幾分復(fù)雜。

    但就因為這樣一件事生氣發(fā)火，珍妮十分不解。

    她同樣不理解的事情還有很多：比如蘇冉這樣出身的小姐為什么毫不顧忌自己的身份，會和工廠里最底層的工人們接觸，還一副興趣盎然的樣子；為什么在尚蒂伊閑來無事的時候，喜歡屈尊降貴地找城堡里的仆人們聊天，還常常聆聽她一個女仆對于各種事物的觀點和看法……

    但種種這些不合時宜，讓教導(dǎo)蘇小姐的拉格里太太常?；鹈叭傻碾x經(jīng)叛道之處，她看在眼里，其實一點都不討厭。

    她必須得承認(rèn)，她對這位非常奇怪的蘇小姐的喜愛，在這短短的幾個月時間里，或許已經(jīng)超過了服侍了十多年的芙羅拉小姐。

    與蘇小姐相處時，她是「珍妮」，如此而已。

    這是一種從未經(jīng)歷過的，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感覺。

    所以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在蘇小姐身邊的幾位先生，似乎或多或少都對蘇冉產(chǎn)生了不同尋常的情愫之后，她一方面覺得不可思議，另一方面又覺得理應(yīng)如此。

    甚至在知道子爵殿下被一個年輕貌美的女高音迷得神魂顛倒時，她還一度懷疑過子爵殿下的眼光。

    只是最近，當(dāng)蘇小姐的朋友埃里克先生也住進(jìn)嘉布遣11號后，珍妮之前那種淡淡的自豪感很快就被一種憂慮取而代之。

    這倒不完全因為埃里克先生戴著面具，顯得神秘危險又難以接近——論誰見過他在蘇小姐面前的樣子，都會窺探到那陰沉的表象下隱藏著怎樣深沉的溫柔。

    只是在埃里克先生出現(xiàn)之后，珍妮就感覺到，嘉布遣11號中那原本似有似無壓抑的張力在幾位先生之間，愈發(fā)明顯了。即使是看起來最置身事外的福爾摩斯先生，在埃里克先生出現(xiàn)后，偶爾也會流露出一份令人敬畏的冷意。

    她不知道蘇小姐是怎樣安之若素地和幾位先生相處的，有時候她作為傭人只是在一旁看著，都覺得提心吊膽。

    這幾位先生當(dāng)中，唯一沒有太多變化的是莫里亞蒂少爺。

    這也讓珍妮更加堅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斷。

    克索爾勛爵的俊美太過驚人，像一朵沾了蜜的玫瑰，只是站在那里就會有無數(shù)人為他神魂顛倒。她每次見到這位勛爵都忍不住臉頰發(fā)燙，不敢直視。她實在想象不出這樣年輕英俊同時坐擁大筆資產(chǎn)的貴族，怎么會心甘情愿將自己捆綁在一段婚姻之中。

    那位據(jù)說有恩于蘇小姐的埃里克先生，雖然冷漠神秘，感情卻熱烈而直白。但珍妮在面對這位舉止優(yōu)雅的先生時總覺得惴惴不安，他身上存在著一種不屬于巴黎上流社會的危險氣息，似乎稍有不慎，就會招來滅頂?shù)臍纭?/br>
    至于福爾摩斯先生，他的眼神太過銳利，感情又太過內(nèi)斂。以至于她到目前為止也無法肯定，這位理智冷靜的先生是不是真的對自己的小姐產(chǎn)生了超越朋友的情誼。

    而她從很早的時候就開始覺得，莫里亞蒂少爺與蘇小姐格外般配。

    莫里亞蒂少爺一表人材，性格溫和，待人接物有著令人如沐春風(fēng)的氣質(zhì)，這和蘇小姐極為相似。他也是除了蘇小姐外，唯一一位會和仆人閑聊的先生。

    在倫敦時，蘇小姐就曾和她表達(dá)過對于莫里亞蒂少爺才華的欣賞。后來回到了巴黎，莫里亞蒂少爺更是在一次交談中不小心和她透露出，他其實是為了蘇小姐才特地從倫敦來到了巴黎。

    這樣執(zhí)著的深情讓珍妮格外動容，再加上莫里亞蒂少爺?shù)淖非罂雌饋砜偸菐е〉胶锰幍闹鲃?，又不會過分咄咄逼人，這樣的先生結(jié)了婚后，也一定是一位溫柔體貼的丈夫。

    但自始至終珍妮最看不透的，還是蘇小姐的想法。

    她似乎與誰都很親近，卻又不動聲色地總保持著一段實在的距離。她對每一位先生的好意都給予過周到的回應(yīng)，這也讓那些拒絕的時刻不會讓人覺得太過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