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冉?jīng)]有錯過他充滿興味又略帶調(diào)侃的眼神, 在落落大方地介紹過邁克羅夫特和道林之后, 這才帶著歉意補充道：“希望您不會介意我沒有提前打招呼就擅自邀請了這兩位來自倫敦的朋友, 他們對于藝術(shù)都很有興趣?！?/br>
    “當(dāng)然不會。”杜巴同道林和邁克羅夫特握過手之后就不冷不熱地收回了打量的視線, 并沒有過多停留，“畫室里那幾位先生應(yīng)該會因為多了兩位訪客而欣喜若狂的?！?/br>
    他說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對著蘇冉露出了那招牌一樣的花花公子式笑容。

    道林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走在前面開始低聲聊起工廠事宜的兩個人，目光從蘇冉認真專注的表情移到了維克多·杜巴的臉上，在注意到男人看起來雖然漫不經(jīng)心但卻一刻也沒有從她身上移開的眼神時，天藍色的眸子里浮出了一道陰霾。

    專心聽著兩人對話內(nèi)容的邁克羅夫特表情沉靜地看了一眼道林，率先提步跟了上去。

    爬上了三層樓梯之后，一行人在杜巴的帶領(lǐng)下走進了巴齊耶位于頂樓的畫室。

    在現(xiàn)今巴黎奧賽博物館里，收藏著一幅名為《巴齊耶畫室》3的作品，由弗雷德里克·巴齊耶主筆，與愛德華·馬奈在1870年合作完成。在這幅以藍灰色為主色調(diào)的畫作里，巴齊耶用自己的畫筆，清晰地捕捉了這些在未來名留青史的畫家們?nèi)粘?chuàng)作生活的寶貴片段。

    此時此刻，蘇冉懷揣著好奇和一絲激動，用和一百多年后駐足在這幅畫前的參觀者近乎相同的視角，仔細地觀察著面前這間敞亮的畫室。

    這是一間足有三、四米挑高的房間，讓人眼前一亮的莫過于房間最盡頭那扇巨大的雙頁落地窗，極佳的采光讓整個畫室沐浴在明亮的光線里，有著非常舒適開闊的視野。地上沒有鋪任何東西，保留著建筑本身最原始的灰色泥漿，墻壁則被涂成了干凈清爽的藍灰色，頗有現(xiàn)代極簡風(fēng)格的美感。

    蘇冉很快就認出了幾個熟悉的面孔：巴齊耶，雷諾阿，莫奈三人正聚在畫架前討論著什么，德加則一個人坐在窗邊的沙發(fā)上，撐著頭直直地望著窗外。

    聽到他們的腳步聲，德加是第一個被驚動的，在與蘇冉四目相接之后，那雙沉郁的棕眸僅僅停留了一秒，緊接著就視而不見地把她完全當(dāng)作空氣一樣，將頭重新轉(zhuǎn)向了窗外。

    埃德加·德加先生果真是很不喜歡她。

    蘇冉回想起上次在蓋爾波瓦咖啡館里就感受到的冷漠與排斥，在心底長長嘆了一口氣。

    雖然知道人見人愛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像這樣無端地引來厭惡還是讓她忍不住感到有些沮喪。

    巴齊耶在這時抬頭注意到了他們，馬上露出了一個歡迎的熱情笑容，快步走了過來。

    藝術(shù)家對于美麗的事物總是格外敏感的，在場的幾位畫家在見到道林時均是眼前一亮（或許要將德加刨除在外），臉上紛紛涌現(xiàn)出無限欣賞之情，和蠢蠢欲動想要提筆創(chuàng)作的光芒。

    “我們還有些公事需要單獨聊一聊，先失陪一下?！?/br>
    在和眾人打過招呼之后，蘇冉和杜巴走到了畫室的另一側(cè)。

    停下步子的杜巴伸手打開了手邊的那扇窗，外面嘰嘰喳喳的鳥鳴一下子便清晰了起來，伴隨著遠處傳來的車馬人流聲，為兩人接下來的談話制造出了一份天然的隱秘屏障。

    他側(cè)頭用眼睛示意了一下正在與畫家們交談的道林和邁克羅夫特，壓低聲音調(diào)笑道：“帶著仰慕者們來看巴蒂諾爾畫派的作品可并不是一個好主意，我的女爵夫人。”

    蘇冉微微一愣。

    雖然從沒想過隱藏自己“不合主流”的審美趣味，但她確實沒有考慮過那兩位先生會對印象派這種激進前衛(wèi)的作品產(chǎn)生什么樣的想法。她下意識地向邁克羅夫特投去觀察的一瞥，在看到對方臉上并沒有任何不快和被冒犯的情緒后，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在您的眼里，異性之間就只存在浪漫關(guān)系這一種嗎？”收回目光的蘇冉回了杜巴一個坦然的笑容。

    “難道您相信男女之間存在‘純潔而高尚’的友誼？”他的目光灼灼，帶著淡淡挖苦的意味反問道。

    蘇冉聞言狀似無辜地眨了眨眼：“您何必明知故問？不是還有像我們這樣‘純潔而高尚’的利益關(guān)系嗎？”

    這出人意料的答案打了個杜巴措手不及，聽到那特意被加重的“利益關(guān)系”，他愣了一下，隨即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這陣爽朗的笑聲引得畫室里其余幾位先生紛紛側(cè)目，蘇冉不得不在瞪了杜巴一眼之后，禮貌地向其他人的方向投去了一個略帶歉意的笑容。

    杜巴在收到蘇冉的瞪視之后笑得更加開懷，他似乎毫不介意引來旁人對他和蘇冉之間關(guān)系的揣測，甚至還頗為享受這一點。

    在終于笑夠之后，他恢復(fù)了一貫漫不經(jīng)心的表情，眼底卻多出了幾分認真又危險的神色，如同一只迅速進入狩獵狀態(tài)的豹子：“那么這次您約我出來，想必也是因為這個‘純潔而高尚’的動機了？”

    “正是如此?！碧K冉也收起笑容，逐漸凝聚的眼神里閃爍著有棱有角的鋒芒，“對于成衣制造，我想聽聽您對我最近這個新想法的看法。”

    杜巴方才那陣笑聲不止驚動了正在交談的幾位先生，也驚動了看起來像是在一個人默默發(fā)呆的德加。

    他轉(zhuǎn)過頭，將視線收回到了畫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