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奈看著激動之情溢于言表的蘇冉，慢慢緩過神，張了張嘴，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他在這幾年提交的作品《草地上的午餐》和《奧林匹亞》，因?yàn)樵诋嬛忻枥L了□□身體的凡人女性1，不僅被沙龍陪審團(tuán)落選猛烈抨擊，將他推上了藝術(shù)界輿論的浪尖，還為他在巴黎社交界帶來了接近丑聞式的風(fēng)波和負(fù)面影響，直到最近才稍有所平息。

    雖然同樣也是因?yàn)檫@兩幅畫中傳達(dá)出的精神讓他結(jié)交了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可是他還從來沒有從這個朋友圈外的任何人口中得到過對于他創(chuàng)作的認(rèn)同和肯定。

    而對方居然還是一位異國的貴族女性。

    不過出身良好，從小深受政治世家熏陶的馬奈很快壓下了自己心中復(fù)雜又感動的情緒，對著蘇冉深深地聚了一躬：“呂利女爵夫人，雖然我們之前素未謀面，但能得到來自您這樣身份和地位的人的認(rèn)同和喜愛，我感到十分高興和榮幸?！?/br>
    蘇冉一方面高興新冠上的貴族頭銜似乎能為對方帶來些許精神上的鼓勵，另一方面又覺得被稱作呂利女爵的那個人又似乎完全不是她自己。

    “請您稱呼我為蘇小姐就好，今天能見到您才是我的榮幸，馬奈先生。”她說完眼神發(fā)亮地伸出自己的右手。

    馬奈幾乎是馬上對蘇冉生出了幾分好感，他微笑著有力地握上她的手：“很高興認(rèn)識您，蘇小姐！不知您是否愿意，我想把您引薦給我的朋友們，他們一定會因?yàn)槟男蕾p而備受鼓舞的?！?/br>
    蘇冉差一點(diǎn)就極不矜持地把“我愿意”這三個字喊出口。

    她毫不猶疑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直到站起身時準(zhǔn)備離桌時，才想起從剛才開始就被她遺忘在一旁的杜巴。

    她迎著對方慵懶含笑的目光，鎮(zhèn)定的語氣毫不暴露自己內(nèi)心的心虛：“杜巴先生，您也一起來嗎？”

    “我的朋友們，請?jiān)试S我為你們隆重介紹一位新朋友！”

    圍著桌子談話的幾位先生聽到馬奈的聲音不禁停止了原本的交談，循聲轉(zhuǎn)頭。

    跟在馬奈身后的蘇冉迎著一道道或溫和或尖銳的打量的目光，覺得有生以來她的心還從沒跳得這么快過。

    如果這些印象派畫家的目光同他們的手中的筆一樣蘸滿了顏料的話，她的全身上下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涂滿了厚重的色彩。

    “這位是蘇呂利女爵。”馬奈咧開嘴，輕輕碰了碰他的胡子，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他極為高興時的小動作，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但最后還是簡單又直接地說道，“蘇小姐很欣賞我們的理念，也非常喜愛諸位的作品。”

    他的話音一落，蘇冉感到方才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下子變了味道，有些充滿了驚奇和歡喜，有些則在驚訝過后突然變得火熱。

    馬奈笑著從他右手的第一位先生介紹起來：

    “這位是埃德加·德加、卡米耶·畢沙羅、奧斯卡·莫奈2、皮埃爾·雷諾阿、阿爾弗萊德·西斯萊，還有弗雷德里克·巴齊耶?！?/br>
    蘇冉保持著得體的微笑，聽著這一個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心中的小人早已發(fā)出了土撥鼠一般的尖叫。

    她見到的，是刨除塞尚、高更和梵高等這些以后會被歸為后印象派的畫家外，幾乎所有的印象派的核心人物。

    她懷著近于朝圣的心情，肅穆莊重地一一和在座的畫家握了手。

    她剛剛觸碰到的這一只只上帝之手，會創(chuàng)造出在一百五十年后超過百億美元價值總和的藝術(shù)作品3。

    當(dāng)然，在她的心里，他們?yōu)檎麄€人類創(chuàng)造出的愉悅而純粹的美麗，是遠(yuǎn)遠(yuǎn)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

    這圈圍著方桌而坐的先生們在最中間留了一個空位，那里是留給馬奈的，這顯示出了他在這個團(tuán)體中毫無爭議的領(lǐng)袖地位。

    然而今天這個位置，卻留給了蘇冉。

    她作為在場唯一一位女性，又是少有罕見的對于他們藝術(shù)表示支持的人，在馬奈提議讓她坐在那里時，幾乎得到了畫家們一致熱烈的贊同。

    杜巴因?yàn)轳R奈的關(guān)系和在座的各位畫家也相熟，打過招呼之后，在蘇冉的左手新加的椅子上落座，而馬奈最后則在她的右側(cè)坐下。

    畫家們對于長著東方面孔又有著貴族頭銜的蘇冉顯然是十分好奇的，但禮貌和紳士風(fēng)度阻止了他們問出一切過于刨根問底的問題，畢竟這位喜愛他們作品的小姐未來很有可能成為他們的贊助人，這對于創(chuàng)作已經(jīng)被徹底邊緣化艱難掙扎的他們，無疑是一根救命稻草。

    蘇冉如眾星拱月般被一票未來的印象派大佬圍繞在中間，來自他們種種的好奇和關(guān)注讓她受寵若驚又心潮澎湃，覺得這一輩子就算在下一秒死去也了無遺憾了。

    還好話題在馬奈的引導(dǎo)下很快就回到了他們歷來的主題，繪畫創(chuàng)作和技法之上。

    在諸位畫家火熱的討論交流中，認(rèn)真聆聽的蘇冉也在悄悄觀察著自己的偶像們，很快就挖掘出了不少有趣的信息。

    在座出身最好的是馬奈、德加和巴齊耶無疑，這從他們的言談舉止和穿著打扮上直接就能看出來，但這幾個人的性格卻天差地別。

    馬奈作為精神領(lǐng)袖，性格堅(jiān)定，思維敏銳，在談?wù)撈鹄L畫時充滿了一種浪漫的激情，有時如和風(fēng)細(xì)雨，有時又如電閃雷鳴。

    德加的眼神一直有些迷離，帶著一抹陰郁，看起來就不太好相處，他的話不多，但一開口就帶著刺，堪稱毒舌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