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然打扮得一絲不茍，但那雙橄欖色的眼睛里跳躍著一種年輕人特有的對未來可期的歡欣，讓人眼前一亮。

    埃德蒙·羅斯柴爾德今年二十二歲，是法國羅斯柴爾德銀行創(chuàng)立者詹姆士·羅斯柴爾德最小的兒子，他的上面有兩個哥哥。詹姆士·羅斯柴爾德在拿破侖戰(zhàn)爭時期積累了驚人的財富，在這樣一個富可敵國的家庭里長大，埃德蒙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根據(jù)蘇冉的研究，他雖然也參與家族銀行的運作，但本人似乎對于藝術(shù)和收藏的興趣反而更大。

    “這位就是您提到的來游歷的那位貴族小姐嗎？”埃德蒙·羅斯柴爾德步履輕快地走到蘇冉面前，右手放在左胸前向她傾身行了一個禮。

    “十分幸會，羅斯柴爾德男爵?！碧K冉還了一個屈膝禮，決心從現(xiàn)在開始當好一朵壁花，只在關(guān)鍵時刻見縫插針地在伯爵面前刷一刷存在感。

    聽到蘇冉的法語之后，埃德蒙看著她的眼神里好奇更盛。

    “希望今晚這樣突然的安排不會讓您覺得太過唐突?！毕哪岵舻榔鹎竵怼?/br>
    “您多慮了伯爵閣下?！卑５旅傻男θ萦H切而明亮，“反倒是我有幸和一位東方小姐同席，這在巴黎的社交界也算是頭一遭呢?！?/br>
    埃德蒙·羅斯柴爾德的平易近人遠超蘇冉的預期，他幾乎沒有任何貴族的架子，當然嚴格算起來羅斯柴爾德?lián)碛匈F族封號也只是這幾十年的事。與其把他們歸為貴族，不如說他們是逐漸站到權(quán)力中心的新資本家。

    蘇冉對埃德蒙的第一印象非常良好，心中甚至開始有點后悔第一個pitch的人挑錯了對象。

    不過當她開始迎接對方如雨點一樣降臨的問題后，這一點后悔馬上就煙消云散了。

    在看到夏尼伯爵只是微笑著作壁上觀，毫不理會她遞來的求救眼神時，蘇冉終于領(lǐng)悟到，他很有可能是在借著埃德蒙·羅斯柴爾德的手繼續(xù)打探自己的深淺，甚至還有幾分考驗自己的意思。

    這包含六道主菜、水果、甜點和餐后飲料的晚宴整整持續(xù)了四個小時，蘇冉簡直身心俱?！还庖⌒膽獙Π５旅蓪τ谒錾斫?jīng)歷的各種問題，還要言辭得體態(tài)度自然地加入飯桌上的談話，同時需要仔細觀察迅速學習著餐桌上的禮儀。她從沒有像今天這一刻這樣感謝過這套盔甲般的裙子，因為就算沒吃多少，也不會感到饑餓。

    當站在城堡開闊的門廳里目送埃德蒙坐上馬車時，蘇冉?jīng)]有忍住悄悄地松了一口氣，至少她今晚沒有搞砸什么。

    夏尼伯爵收回落在駛動馬車上的視線，轉(zhuǎn)過身來看向她。

    蘇冉對上他的目光，忐忑不安的心情有點讓她回想起過去等待面試結(jié)果的自己。

    伯爵的雙手交疊在身后，背脊挺得筆直，英俊的臉上依舊沒有太多表情：“明天下午會有裁縫來替你裁衣，我也會盡快幫你安排一位禮儀老師的?！?/br>
    ……就這？

    蘇冉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明明是來幫他賺錢的，他不但不關(guān)心這個，反而還嫌棄她的禮儀拿不出手？

    “伯爵先生*，我接受您的好意。不過我想要盡快對工廠進行實地考察，并看到工廠的賬目。”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她很直接地暗示道，“越快越好?！?/br>
    時間緊迫，最好就是明天。

    夏尼伯爵看著她，臉上又浮出了那種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我以為您會更擔心明天沒有裙子穿?！?/br>
    蘇冉突然語塞。

    因為她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沒有換洗衣物。

    好在貼心的女管家西塞太太早已將臨時的衣物替她準備好。

    第二天，蘇冉如愿以償?shù)匾姷搅讼哪岵舻乃饺嗣貢⒓拥孪壬?，順利拿到了工廠的賬目，也終于明白了夏尼伯爵的成衣廠究竟為何會產(chǎn)生如此高額的虧損：他的成衣廠80%的時間都在為第二帝國生產(chǎn)軍裝，他最主要客戶就是現(xiàn)任政府，以及政府背后的拿破侖三世。

    在普通情況下，這是一筆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而且這樣讓人眼紅的單子也只有夏尼伯爵如此地位的貴族才有可能拿到。但一個硬幣總有兩面，每一套售給帝國的軍裝都是按照簽訂的協(xié)議價售出，不受任何市場價格波動的影響。

    換句話說，當制造一件軍裝的成本高于協(xié)議售價時，夏尼伯爵就是在貼錢為帝國生產(chǎn)，并且毫無辦法。政府訂單的每一套衣服利潤本來就相對微薄，而杜巴在紡織業(yè)的壟斷，讓他輕而易舉地cao控本國原料的價格，讓夏尼伯爵工廠的生產(chǎn)成本遠高于協(xié)議價。

    隨著蘇冉更加深入地了解了目前紡織廠和制衣廠的行業(yè)現(xiàn)狀，她逐漸意識到杜巴這看似小肚雞腸的報復行動背后，實際的野心其實是想要從夏尼伯爵手中接過政府的單子，并且達到產(chǎn)業(yè)上下游的徹底壟斷。他在壟斷紡織業(yè)的同時，這幾年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收購控制了很多小規(guī)模的制衣廠，蘇冉估計全法國至少40%的成衣都來自杜巴控制的工廠。

    看清楚了杜巴的布局，蘇冉心中驚嘆不已，有點明白了他為什么可以在三十五歲這樣年輕的年紀就達到了如此高的成就。

    夏尼伯爵聽到蘇冉的分析后沉默了許久，冷冷地說了一句“是我小看他了”。

    情況雖然不容樂觀，但19世紀的資本活動相對于現(xiàn)代還是非常原始的，夏尼伯爵的問題在見過太多的蘇冉眼里，就像是數(shù)學專業(yè)的大學生在解中學數(shù)學題一樣簡單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