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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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書錦多少知道,江懷雪這次扳倒曾賢本就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新皇那里對江懷雪也同樣提防得很,加上他又為解肅州之圍傾盡江家糧行,惹得各路掌柜怨聲載道,一切已然是急轉(zhuǎn)直下無力回天了。 他知道江懷雪累了,這些年他承擔(dān)了太多,如今名利富貴皆是浮云,他只想漫無目的地過好最后的日子。 八月十五在即,府里還是按照慣例熱火朝天地裝飾置辦著,好像什么都不曾發(fā)生,一切都安和圓滿。 裴書錦也難得地閑了下來,他和江懷雪喝茶賞菊聊天,看江湛讀書騎馬逗貓,他自記事起好像就終日繁忙,但在最險惡的關(guān)頭卻過上了最閑適的日子。 八月十五那天,江湛跟著眾人燃燈祭月,晚宴后就困了,眾人也都飲了些酒,稍有醉意,月上中天時就散了,安頓了江湛睡覺,裴書錦和江懷雪在書房里烹了桂花茶看書賞月。 裴書錦和江懷雪各自看自己的書,偶爾對答兩句,龍涎香混著丹桂的氣味流淌在空氣中,一時之間滿室的靜謐祥和。 突然一陣風(fēng)聲,門應(yīng)聲而開,打破了靜寂。 有一人身穿一襲黑衣自夜色而來,她走到江懷雪近前,將斗篷脫下,露出一張堪稱驚艷瑰麗的臉,不動聲色如裴書錦,在看到那一剎那都覺得有呼吸一窒地感覺。 久聞其名,未見其人。 柳霏煙。 江懷雪該是早有預(yù)料,放下書道:“回來晚了,沒趕上中秋晚宴,要廚房做點吃的嗎?” 柳霏煙身量高挑,扎著高馬尾,如松筆直,她只大略掃了裴書錦一眼,神色略顯冷淡,而后仔細(xì)打量著江懷雪,低聲道:“爺,你氣色好像不是很好,病了嗎?” “沒有?!苯瓚蜒┱Z氣平和:“天氣轉(zhuǎn)涼有些不適而已。你呢?這趟還順利嗎?” 柳霏煙沒有立即回應(yīng),一雙形似柳葉的鳳目往裴書錦那里輕瞟了一下,江懷雪也感受到了,淡淡掃了柳霏煙一眼道:“我的人,有什么直說就行?!?/br> 裴書錦卻覺得有些不自在,合攏了書,起身淡然道:“我有些困了,先去睡了?!?/br> 裴書錦也沒等他們回應(yīng),轉(zhuǎn)身便掀開幕簾走了,他這些日子為了就近照看江懷雪,就住在他書房旁邊的配室,他回去洗漱了一番,準(zhǔn)備躺下時看到天青色簾幕映出兩人身影,仍在對坐交談。 他們說話的聲音不算太低,裴書錦在隔壁可以聽到個大概,原來柳霏煙一路暗中跟著曾賢赴京,曾賢被秘密看押后,她不僅給三司和御史臺那些一向忌憚封疆大吏的難纏清流遞了曾賢的罪狀,還將曾賢其人的事跡添油加醋編排了不少唱詞讓街頭稚子到處散播,說他在江浙一手遮天翻云覆雨,浙人只識曾總督,皇帝難買三分面…… 其實以裴書錦對江懷雪的了解,他是不會打無把握之仗的,尤其是這一場他把自己的性命和江家都堵上了,就絕不允許失敗。他赴京暗中運作半載,回?fù)P州時想必大局就已經(jīng)定了,但是柳霏煙仍舊以趕盡殺絕之勢追到京城,想盡辦法確保萬無一失,裴書錦皺了皺眉,柳霏煙的聲音固然清越冷靜,但莫名讓人感到一種陰冷狠絕。 ? 柳霏煙又向江懷雪問及曾家兩個兄弟和曾有容的事,話里話外認(rèn)殺機畢現(xiàn),甚至江懷雪都要平靜安撫她兩句,裴書錦甚至覺得,她和曾家的恩怨似乎比江懷雪還要深…… 裴書錦愣神許久,嘆了口氣,這些恩怨糾葛實在讓人頭痛,又讓人心中負(fù)累,他現(xiàn)在也不想好奇追究了,他拉了拉被子裹住自己,準(zhǔn)備安心睡自己的覺。 燈火掩映的簾幕后江懷雪卻突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不早了,該睡了,你一路奔波,去早點休息吧。” 柳霏煙卻置若罔聞地又說了幾句,好像還想再確定些什么,江懷雪卻執(zhí)意起身道:“好了,放心……你只需安心等著,不會久了?!?/br> 江懷雪已經(jīng)有起身送客的姿態(tài),柳霏煙的話也只能戛然而止,她沉默了許久,打算起身離開,又突然回首道:“江懷雪,你是不是……已經(jīng)不在意這些了?” 江懷雪愣了一下,聳肩道:“或許吧,該做的我都做了,事到如今,那些可以預(yù)料的結(jié)果對我來說……或許也不那么重要了?!?/br> 柳霏煙突然笑了一聲:“那什么是重要的?” 江懷雪撩開幕簾朝裴書錦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輕聲重復(fù)道:“……該睡了?!?/br> 柳霏煙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突然似笑非笑道:“我真羨慕你,像我們這樣的人,身披黑暗負(fù)重萬鈞,心里竟還能放下別的?!?/br> “除了仇怨,我們就不能擁有別的東西了嗎?”江懷雪嘆了口氣,摁了摁眉宇:“……這兩年,有人身體力行地教會我,做自己認(rèn)為對的事,但不要被仇恨支配,他們不值得?!?/br> 柳霏煙指向簾幕的方向,終于有些難以置信地?fù)u頭笑道:“是他嗎?像你這樣的人,這世上竟然還能有人教你做事?!?/br> “濁世俗人,我們都是?!苯瓚蜒┞曇綦m輕,但頗為鄭重道:“只有他,只有他是不一樣的?!?/br> …… 江懷雪很快送走了柳霏煙,關(guān)門聲響起后不久,江懷雪轉(zhuǎn)身回來,他掀開簾幕,靠著廊柱站了許久,隔著不遠(yuǎn)不近地距離望著裴書錦,很久后才嘆了口氣,緩步回了自己的寢間。 假寐的裴書錦睜開了眼,望著天花上的彩繪,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