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師兄總得告訴我該如何實現(xiàn)吧？師兄應該比我更清楚，現(xiàn)在的秦國要做的不是加快，而是慢下來，天下何其廣袤，黎庶何其眾多？這不是倉促之間就能夠解決的問題，倘若一味地只是去強行推廣律令，反而會適得其反。”張蒼認真道。

    雖然被捉了，但是張蒼還是希望得到李斯認真的回答。

    “看看這個……”李斯遞出一張白紙，上面正是遷貴令的大概內(nèi)容。

    要說有了白紙以后確實方便，以前攜帶不便的竹簡現(xiàn)在變得輕若無物。

    給張蒼看遷貴令是沒什么大問題的，張蒼是李斯的師弟，張蒼雖然有過逃亡的前科，但是李斯知道，張蒼對秦國是有好感的，張蒼，并不屬于六國余孽的范疇。

    “這是……”張蒼接過李斯遞過來的白紙，入手細膩，只見白紙上面入目而來三個大字。

    “遷貴令……”

    張蒼皺眉沉凝，繼續(xù)向下看去。

    初時還帶著幾分輕松，越看臉上的沉凝之色越重，有恍然大悟，有悵然深思，有笑容，也有愁容。

    張蒼的臉色不斷變化，到最后化為一聲長嘆。

    “師兄欲效仿商君耶？”

    “可是這道遷貴令有一個大問題，只以殺并不能解決問題……”張蒼搖了搖頭。

    “秦國的徭役太過沉重，賦稅也太過高昂，民怨沸騰，如今再將刀架在貴胄之首，恐會釀成大禍?！?/br>
    遷貴令，很美好。

    以張蒼的水平，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來遷貴令落實以后的效果。

    將地方貴胄一掃而空，意味著大秦的吏治將會深入鄉(xiāng)里之間，地方權利將會廣泛的集中在咸陽。

    如此一來，大秦再想推行什么律令，其速度和效率是數(shù)以備計的提升。

    這對張蒼來說誘惑也很大，倘若遷貴令真的可以落實，那么李斯所說的理想就不僅僅是虛言了。

    這哪是李斯的理想？這是近乎所有法家弟子的人生理想啊。

    可是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

    秦國如今本就形象黑的一塌糊涂，天下因為沉重的賦稅和徭役民怨沸騰，再將貴族推到對立面，那恐怕就要重演戰(zhàn)國故事咯。

    除非始皇帝愿意降低徭役和賦稅于民為善。

    可是始皇帝的性格向來都是我全都要，照張蒼看來，始皇帝大概率是徭役和賦稅也不想降，六國舊貴他也想殺。

    這么一來，遷貴令這道良藥，因為始皇帝的性格，恐怕反而會成為一味毒藥。

    這下好了，都不用等始皇帝死了，張蒼估摸著，這遷貴令一旦執(zhí)行，秦國頃刻之間就會掀起動蕩。

    跑路的想法，再次油然而生。

    “那倘若陛下愿意降低徭役和賦稅呢？”李斯看向張蒼臉上帶著笑容。

    “師兄能說服陛下？”張蒼臉上帶著深深地質疑。

    拉倒吧，老實承認，你就是和我一樣差不多的工具人吧。

    “師兄倘若能夠說服陛下，現(xiàn)在的大秦就不至于亂象頻發(fā)，還要依賴陛下大巡天下才能夠鎮(zhèn)壓四方。”

    ……

    李斯臉上的笑容略減，張蒼說話還是如此直白。

    “倘若師兄只以此來勸我，那師兄不若把我放了，這遷貴令并不會讓師兄名留青史，反而會讓師兄遺臭萬年，師兄又何苦拉上我呢？”張蒼攤了攤手。

    “我可不想五馬分尸……”

    開玩笑，五馬分尸都是輕的。

    真要是能實現(xiàn)那個夢想，五馬分尸張蒼未必會怕，可是他也不想干這種注定沒有成功可能性的事情。

    “那倘若有人能說服陛下呢？”李斯搖了搖頭。

    “趙泗？”張蒼嗤笑了一下。

    “徭役降了么？賦稅降了么？天底下的盜匪因此而變少了么？”張蒼反問。

    “以后會的……”李斯搖了搖頭。

    “那就等降了的時候師兄再來勸我也不遲??！”張蒼笑著開口。

    “蒼，你很聰明，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能夠看出來的問題，陛下同樣也能夠看出來，當陛下委任我來施行遷貴令的時候，徭役和賦稅之事，陛下其實已經(jīng)早就做好了決定？”李斯笑了笑。

    張蒼是個聰明人，不然也不會因為預見秦國將亡而逃離。

    可他就是太聰明了，固執(zhí)的認為每一個人做的選擇都不是最正確的答案。

    張蒼陷入了沉默……

    現(xiàn)在，有一個可以在有生之年實現(xiàn)法家最偉大理想的機會擺在自己面前，張蒼陷入了猶豫。

    危險很大，稍有不慎就是五馬分尸。

    難度很高，張蒼不認為自己能夠摸透始皇帝的想法，畢竟在此之前，始皇帝的種種表現(xiàn)都透露著急切。

    李斯說，趙泗是能夠扭轉始皇帝意志的人。

    可是將這樣的希望寄托在一個……毛頭小子身上，真的靠譜么？

    而且，最要命的是，自己的師兄，真的能夠和趙泗做到親密無間么？

    畢竟李斯可是有前科的……

    說實話，縱然李斯心中有了更大的抱負，但是張蒼還是有點信不過李斯。

    趙泗，張蒼見過了，眼神之中，滿是清澈的愚蠢，這樣的人，卻關系到未來的百年大計……

    趙泗，在和李斯出現(xiàn)分歧的時候，真的玩的過李斯么？

    始皇帝真的會毫無保留的信賴他么？

    說穿了，一切的基礎建立在始皇帝對趙泗所謂的恩寵……

    “師兄，陛下真的會像孝公信賴商鞅一樣信賴趙泗么？”張蒼發(fā)出了疑問。

    李斯的出發(fā)角度很新奇。

    即趙泗能夠和始皇帝進行親密無間的溝通甚至扭轉始皇帝的的決策想法。

    而恰好趙泗又能夠和李斯達成一致。

    說實話，有點草率。

    相比較于不信任趙泗，張蒼也同樣的不信任李斯。

    “蒼，你離開朝堂太遠了啊……”李斯嘆了一口氣。

    趙泗，就是他用來說服張蒼的重要籌碼，甚至是李斯說服自己的重要籌碼。

    在李斯夾雜著幽怨的沉聲之中，李斯將趙泗獨一無二的恩寵娓娓道來。

    從出海歸來，到宮門執(zhí)戟，到為王馭車，再到隨侍左右寸步不離。

    乃至于，趙泗提出的種種建議，李斯看在眼里記在心里的小細節(jié)……

    張蒼被說服了……

    如果這都不算親近……那恐怕沒有什么算得上親近了，甚至于張蒼都能聽出來師兄語氣之中nongnong的幽怨。

    偏偏趙泗還是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

    “陛下對趙泗的親近，已是人臣的極致了。”李斯給出了中肯的評價。

    “所以，蒼，你還不愿意幫助我么？”

    張蒼在這一刻，當然心動了。

    實際上，作為法家之人，張蒼是切實的愛著秦國的一切的，這是普天之下，最有可能實現(xiàn)法家理想國的朝代。

    倘若有機會，倘若真的有人能夠拉住大秦這輛即將失控的馬車拖回正軌，甚至還能夠擴寬道路，為馬車加上各種安全措施。

    那么張蒼，當然愿意一試。

    他并非畏死之人，而是不愿做無意義的掙扎，做看不見結果的斗爭。

    李斯向張蒼發(fā)出了五馬分尸的邀請。

    可是張蒼，選擇了拒絕。

    “師兄，我不能答應你?！睆埳n搖了搖頭。

    李斯的表情rou眼可見的變得沉默，然后是nongnong的不解。

    “這是為何？蒼，你并非畏首畏尾之人……”李斯有些急切。

    他清楚張蒼的才能，更重要的是，張蒼和他師出同門，二者同根同源，實現(xiàn)法家的理想國這等大計，李斯需要張蒼的鼎力相助，這不是他一個人能夠完成的事情。

    他迫切的苛求著張蒼這個王佐之才。

    所謂的不能容人，權勢之心，在這條道路上，都需要為之退讓。

    “是趙侍郎想要供養(yǎng)我成為他的門客，我當然要拒絕師兄?！睆埳n笑著搖了搖頭。

    “趙泗那小子才多大……你早就聲名在外，官職爵位也曾顯赫……”李斯話說一半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爾后沉沉的看著張蒼開口。

    “這并沒有什么區(qū)別，蒼，在這條路上我們都是要一同行進的，若變法不成，也是要一同受刑的，沒有人能夠獨善其身?！?/br>
    張蒼笑著搖了搖頭。

    “當然有區(qū)別，我是趙侍郎招攬供養(yǎng)的門客?！?/br>
    ……

    張蒼是個聰明人，既然做出了決定，就沒什么好畏首畏尾的。

    李斯繞開趙泗是正常的。

    畢竟張蒼是李斯的師弟，也曾經(jīng)受到李斯的舉薦，最關鍵的是，趙泗現(xiàn)在雖然有了一些名聲，但是比起來張蒼這個法家三杰之一，卻還不太夠格。

    說句實話，只論地位而言。

    張蒼接受趙泗的供養(yǎng)成為趙泗的門客，是一種自降身份的舉動。

    張蒼這樣的人才，哪怕是國君都要以禮相迎，李斯本能得認為張蒼會直接出仕，卻沒料到張蒼在這種細枝末節(jié)之處卻有了計較。

    非要給自己貼上趙泗門客的標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