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恰好是深夜，四下無人，安靜得很。

    探罷，她將蛇尾重新纏到對方身上，卷著軒憬出洞，游走了好遠(yuǎn)一段路，才將人放下。

    扔在峨影山中，起碼軒憬是安全的——鎮(zhèn)守此山的大妖早年受過仙人恩惠，山中妖精都遵守著“不食人”的規(guī)矩。

    雖再三叮囑自己莫心軟，或許是出于醫(yī)修的習(xí)慣，又或是動了不該有的善心，丹闕瞧著少女滿身的傷與血污，到底還是覺得不自在。

    糾結(jié)再三，她在芥子空間里翻尋一陣，找出一枚入體即化的靈藥，輕捏軒憬兩頰，準(zhǔn)備給她喂下。

    誰知尚在昏迷的少女驀地睜開眼，因受傷而發(fā)燙的手也在同時扣住丹闕腕部！

    丹闕萬萬沒想到她會突然醒來，腕上傳來的疼痛令她忍不住悶哼一聲，下意識垂眸。

    四目相對那一瞬間，她心中一跳，竟從少女眸中看到了再熟悉不過的眼神。

    ——在嫁給軒憬的那場噩夢里，她便是被這種透著癡情的熾熱目光騙得深陷其中！

    驚得丹闕打了個激靈，迅速化為一條小蛇，扭身溜走，頭也不回地游進(jìn)草叢，趕緊離開這片是非之地。

    直到一路逃回自己的洞xue，她還心有余悸。

    軒憬雖有過目不忘的天賦，可只是一個照面，周圍又那么暗，她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記住她的臉。

    哪怕記住了，這個時候的人族帝君也不過是個孩子，只要她冷臉相待，刻意保持距離，諒對方也沒法子與她親近。

    即便如此安慰自己，后半夜丹闕依然在窩里輾轉(zhuǎn)反側(cè)，遲遲沒能入睡。

    這種刺激實在太過強(qiáng)烈，她決定先將那些關(guān)于未來的記憶當(dāng)做已經(jīng)結(jié)束的前世，警醒自己莫要重蹈覆轍。

    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她剛瞇上眼，又被一陣搖晃驚醒。

    “丹闕？丹闕！喂，醒一醒！”

    聽見熟悉的聲音，丹闕愕然睜開眼，隨后又被近在咫尺的紫瑩瑩火光照得偏過臉。

    瞥見垂在地上的一條漆黑狐尾，她有些失神。

    “梵幽……”她喃喃念出來者的名字，抬頭看去。

    “你沒事吧？怎么眉頭皺這么緊？”紫色火光移近，一雙漂亮的金色美眸出現(xiàn)在她視線中，但滿眼的焦急很快被嫌棄取代，“嘖嘖，干嘛用這種黏糊糊的眼神看我？好像幾輩子沒見我似的！”

    丹闕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思緒，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只露出一個無奈的淺笑。

    前世，與她一起長大的好友梵幽為守護(hù)峨影山，死于魔族之手。

    待她從軒憬處得知消息、倉皇趕去時，梵幽的尸身因遭到魔氣嚴(yán)重侵蝕，早被仙火焚毀，連灰燼也沒剩下。

    “誰讓你今日的妝容格外漂亮?！钡りI隨口夸贊一句，支撐著坐起，認(rèn)真看向梵幽，“你好像有急事尋我？”

    “還不是因為你昨天撿的人！”梵幽隨手將本命火拋在燈架上，沒好氣道，“一大早就有妖精大呼小叫，說是山中突然出現(xiàn)一只人族幼崽，流了很多血，快死了，我過去一瞧，分明是你撿的那個！可她不是被你帶回洞里療傷了么？”

    丹闕一怔。

    昨晚她雖沒有親眼看著那孩子服下靈藥，但藥是留在對方身邊的。

    怎么就“快死了”？！

    “雖然我不喜歡跟人族扯上關(guān)系，但她畢竟是你撿來的?！睂ι系りI驚愕的目光，梵幽挪到一旁，歪了歪頭，“所以我大發(fā)善心，把她給你帶回來了，夠意思吧？”

    丹闕這時才發(fā)現(xiàn)，地上還躺著一人。

    是昨夜剛被她丟出洞的軒憬，仍然渾身是血、遍體鱗傷，蓬亂的發(fā)絲沾著汗水貼在肌膚上，雙眼緊閉，氣若游絲。

    丹闕：……

    她頓覺頭大。

    洞內(nèi)昏暗，梵幽似乎并未發(fā)現(xiàn)她微妙的情緒變化，繼續(xù)道：“也不曉得這孩子是怎么到外面的，除了我，應(yīng)該沒有哪只妖膽敢闖你的住處偷人吧？莫非是她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身旁睡著妖，自己逃走了？”

    覺察到她話中敵意，丹闕無奈，只好低聲道出實情：“是我丟的她?！?/br>
    這下輪到梵幽震驚，盡管丹闕沒有再透露更多，她自個兒就已經(jīng)腦補(bǔ)出一堆緣由。

    她看了看丹闕，又看了看仍在昏迷的少女，忽然大笑：“丟得好！我昨日就勸你莫要多管閑事，你可算聽進(jìn)去了！人族大都厭惡我們妖，哪怕你掏心掏肺待她好，她一旦下山歸族，保不準(zhǔn)就是個白眼狼！”

    若放在從前，丹闕定要與她爭辯一番。

    然而因著前世記憶，她卻覺得好友的擔(dān)心是有道理的。

    在人族靈鳶城居住的那些年，她待人族友善，竭盡全力行醫(yī)救人，從不奢靡鋪張，幾乎沒有皇后的架子，到頭來，反而被朝野冠以“禍國妖妃”的罵名。

    只因她是蛇妖，而非人族，她就理應(yīng)被厭惡，連帶著娶了她的軒憬也隔三差五被群臣上奏彈劾。

    回憶之際，丹闕忽見梵幽一把扛起軒憬，下意識問：“你要做什么？”

    “當(dāng)然是把她丟到山下，讓她自生自滅去！”梵幽不假思索道，“既然你想通了，她就沒有留下的必要。”

    “不可！”丹闕幾乎是脫口而出。

    她不自覺地提高聲音，嚇了梵幽一跳：“怎么就不可了？”

    念著日后人、魔兩界邊境還需軒憬來守，沒了號稱“仙道第一劍”的軒憬，恐怕更無人能抵御那位魔君，丹闕迅速想了說辭：“撿都撿了，因果已定，莫結(ji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