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還有幾樣他也見過，是登高閣還有其他的大妖怪來拜見時，手中提著的。

    這些稀世珍寶，就這樣隨意的被扔做一堆，那男人倚在池邊，并沒有想去管的意思。

    含章站在池中，看著眼前男人隱在霧中的熟悉身影，依舊有些拘謹(jǐn)。

    “你，你是……”

    他話說了一半，而后是含蓄的留白。

    而那男人卻不知從哪里拿出來一縷系著紅線的青絲，銜在修長的指尖細(xì)細(xì)的拈弄。

    “不是公子親自迎來了我么，怎好忘記。”

    含章看著男人手中那熟悉的線結(jié)與青絲，靜靜的一愣，他漸漸回想起二月初二的那場風(fēng)雷怒雨，還有廊下自己擺出的灰龍，與留下的青絲發(fā)鬢。

    一時間，兩個人隔著煙霧繚繞的池水，脈脈無言。

    白玉京天邊微垂的紅日倒映在水面上，更襯得男人身姿威赫，孑然出塵。

    身后堆積再多的寶光華物，也不能及他分毫。

    含章怔怔的想，他何德何能，以一介凡人病軀，當(dāng)真迎來了真龍。

    龍君光華萬千，他想，許是自己身上的好風(fēng)水，叫一條龍在我的夢境中客居。

    人世間的緣分總是無常，緣聚緣散，他病軀一具，凡人一個，自當(dāng)珍惜。

    于是小公子沒再后退，他邁開了雙腳，順著浩渺的春水暖池，迎波而上。

    他默默的念著，自己尚且沒有見過這位龍君的真面目，倘若哪日緣盡，豈不是徒留遺憾。

    小公子涉水而上，龍君也沒躲開，反而隔著云霧頗有些意外的看著這只單薄的人魂。

    他修行三千年，統(tǒng)御津水，法術(shù)廣大，身邊只有遠(yuǎn)遠(yuǎn)跪著，來對自己有所求的臣民妖怪。即便是來來去去的見過很多“人”，也不過是戰(zhàn)栗跪拜獻禮，或是遠(yuǎn)遠(yuǎn)焚香祝禱。

    這種一門心思朝自己走過來的，倒是頭一遭。

    有些有趣。

    “你清醒著么?！?/br>
    含章聞言，停了腳步，下意識回應(yīng)，“啊，嗯。”

    而龍君的這句話，也叫醒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含章，他已經(jīng)和男人所隔不遠(yuǎn)，依稀能夠看到穿在龍君身上那件，自己的繡竹袍角上，細(xì)微的針腳。

    當(dāng)然，還有龍君大人衣袍之下的矯健肌理。

    含章這才醒悟，于是趕緊紅著臉轉(zhuǎn)身，說道，“大，大人？”含章不知道該怎么稱呼這只龍，于是只能跟著小妖們一起叫。

    “大人，你還是換件衣服吧，都是我當(dāng)時，那個，考慮不周?！?/br>
    他最起碼應(yīng)該給這人一件能蔽體的衣服，而不是眼下，這看起來，實在不成體統(tǒng)。

    龍君看著剛才還一往直前，現(xiàn)在卻背過身，就連耳根都紅了的小公子，難得的，起了逗弄的心思。

    “昔日我游歷人間，從海波中得見好些花船，里頭都這樣穿，人不是最喜歡看么，公子怎么不看？”

    含章心道，可見是人世間欲念橫流的緣故，就連妖怪頭子都不學(xué)好，怎么老想著勾引別人。

    于是小公子清了清嗓子，“咳，你既然是人身，也得遵循人的禮教吧，我們?nèi)耍?，我們正?jīng)人，都不這么穿的?！?/br>
    他還是要說清楚的，不然這龍君大人要是就這么個穿著走在大街上，那得多有傷風(fēng)化！

    不過含章想起剛才眼前的畫面，臉更紅了，自己默默小聲嘀咕，“那怕是一街的人都要回頭看?！?/br>
    龍君看著小公子故作鎮(zhèn)定的背影，笑著口中稱是，他合該跟隨人俗。

    含章因背過身，所以未能見到，話音剛落，身后的龍君便在水中正色直身，雙目中的右瞳晦暗無光，只有左瞳金光大盛。而后他身后堆積的眾多寶物中蘊含的靈氣，如泉涌一般，朝他匯聚過來。

    男人在紗袍之下的肩背上金脈游走，漸漸泛起赤金的龍鱗，尚有一些鱗片是焦黑的肌膚，但因為靈氣的大量補充，也漸漸松動。

    直到最后，這一身龍鱗，緩緩化作覆體衣衫。

    含章正低頭看著水面摳手指，就覺身后仿佛有灼熱的大風(fēng)刮過，其中還夾雜著低低切切的金戈碰擦之聲。

    含章大驚，急忙回頭喊了一聲，“大人！你怎么了?！?/br>
    只是轉(zhuǎn)身的第一眼，含章便定住了。

    龍君站在映著落日的霞色水面上，半身氤氳在薄薄的輕霧中，長發(fā)如瀑，王袍曳地。

    那是一件赤金赤金的大袍，映進含章眼中的，是滿目帶著霞光的紅，他平生所見，除眼前這人以外，再也沒有人這樣襯得上這顏色。

    紅的熾烈喧囂，紅的磅礴浩蕩，叫他一眼記住了一輩子。

    龍君則低頭看了看尚且?guī)е炖鬃苽圹E的焦黑袍角，皺了皺眉。

    “失禮了，舊傷未愈，儀態(tài)殘破，公子見諒?！?/br>
    含章則站在水中愣愣的搖了搖頭，“大，大人，不失禮不失禮?！?/br>
    龍君又隱在霧后伸手摸了摸臉頰，依舊有雷痕，于是朝著寶山一招手，一件隕鐵面具飛來，遮住了眉眼，只露出他輪廓分明的半張臉。

    圍繞在龍君身邊的水霧也漸漸散去，顯出他的本相來。

    “公子與我有恩情，喚我名字即可，何必見外?！?/br>
    含章則看著眼前男人那領(lǐng)子開叉到腰間的紅袍，腦子一團漿糊的想，名字，什么名字？

    過了一會兒才記起來，他，他說過，姓李，名孟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