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了松脖子上的扣子，下地去喝水。水壺中早就沒水了，林舒便出門去水井里打水。

    抬頭看，外頭夕陽赤紅，天邊翻滾著大片大片的火燒云，熊熊滾滾間，像綿綿延延的血海一樣。

    水井在村中心，整村就這一口井，各家各戶用水都要來提，現(xiàn)在天氣涼爽又不曬，本應(yīng)該是最熱鬧的時候，但不論是井邊還是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

    他打開了幾家的門，里頭也都是空的。

    回頭看去，整座村子被火燒云染的紅艷艷，寂靜。

    林舒有些慌，他從小步漸漸邁著大步跑起來，直跑到村口，也不見人影。

    他喊了幾聲，無人回應(yīng)，倒是草原上有不少的動物，它們今日不知怎么的，都出來了，在河邊林間站了一大群，都朝著一個方向凝神看，羚羊和虎豹站在一起，鷹與雀落在一枝，也靜靜的，誰也不打擾誰。

    林舒也朝動物們望著的方向看，但只能看到濃密無際的赤紅云幕。

    馬群也在附近駐足并仰頭聆聽注目，它們平時與村鎮(zhèn)的人交流的多一些，感情也好，所以站的也更靠近村鎮(zhèn)一邊。

    它們正凝神，就看到原本應(yīng)該沒有人的村里，慌張的跑出來一個人，還邊跑邊喊。

    馬兒們互相看了一眼，都問，這是哪個？誰認(rèn)識。

    只聽咴溜溜幾聲，有的說見過他騎在“狼”的身上跑，有的說“狼”和他一起洗澡，有的說他撓癢癢挺好的，給“狼”撓完給我撓。

    動物們心中的“狼”，就是指昆吾。

    它們是最會憑借本能看透事物本質(zhì)的，畢竟關(guān)乎生存，在他們眼中，昆吾壓根就不是“人”，那是一頭“狼”，所以住在狼巢就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了。

    眾馬溝通完，一聽這人評價還不錯，就想過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幫個忙什么的。

    正好大黑馬也從雪山上下來了，它從馬群后方踱步過來，眾馬給它讓路，這時黑馬也看到了林舒。

    大黑馬正是當(dāng)初林舒騎過的那一匹，它一般在雪山的半山峰呆著，只有昆吾需要的時候，才偶爾下山，上回機(jī)緣巧合也載了林舒，一人一馬就認(rèn)識了。

    于是正在林舒不知所措的時候，大黑馬便走了過來，到他眼前咴溜溜低低叫了幾聲，心道這節(jié)骨眼，不老老實(shí)實(shí)看著，你干什么呢。

    林舒一見黑馬來了，他喘勻了幾口氣，心中卻有說不出的慌亂，并有一種強(qiáng)烈的預(yù)感，他得去找找昆吾，一定是出事了！

    于是他認(rèn)真的看著黑馬的眼睛，拍了拍它的脖子，嘴里用昆吾的語調(diào)，說了一個名字。

    “ashina·kunwu”

    黑馬當(dāng)即就一愣，聽到名字的瞬間，低下頭俯首表示臣服。

    然后它又抬頭看林舒，知道了他的意思，何時這個時候去找，還是有點(diǎn)危險的。

    但是林舒很認(rèn)真，眼神堅定又執(zhí)著。

    黑馬只躊躇了一會兒，就跺了跺腳，矮下了背，讓林舒坐了上來。

    最后，林舒騎在黑馬的背上，黑馬咴溜溜的呼出一口氣，朝著火燒云的方向飛馳而去。

    草原上的眾多動物就見，那一人一馬，瞬間沒入了林中，不見蹤影。

    ——

    林舒俯身在馬背上，只覺得所過之處，都安靜極了，仿佛整座東山都在靜默的等待。

    夕陽漸漸低垂，林子里的光都暗了，大黑馬才緩緩減下速度，憑借著動物的本能它知道，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但是它也不敢太過靠近。

    于是林舒翻身下馬，自己沿著林子的方向往前走，沒走多久，就隱約聽到了聲音。

    像是鼓樂聲，如狼嗥一般呼嘯的風(fēng)聲，還有綿綿不絕的念唱。林舒索性，就朝著聲音的來處，一直往前走，沒走多久，就出了密林，但出現(xiàn)在眼前的一切，都令林舒感到不真實(shí)。

    只見森林盡于一座高高矗立在山中的祭臺，祭臺另三個方向被形狀奇異的山石所圍繞，只有西面是缺口。

    而祭臺上方，則以繩索牽引，綁著無數(shù)的新新舊舊的結(jié)布，結(jié)布上又系著鈴鐺，

    那結(jié)布與繩索隨著山壁進(jìn)來的風(fēng)“簌簌”的搖動，震顫之間的聲音，猶如悠遠(yuǎn)又細(xì)碎的狼嗥。

    鈴聲清越，像是長生天緩緩的呼喚與指引。

    無數(shù)的金色藤蔓從祭壇下的水池中伸出枝條與葉腕，攀巖在石壁上，將一處石臺顯得輝煌燦爛。

    而林舒到此，也終于知道村中全部的人到底去哪了。

    他們?nèi)紘驹诩缐車莻€張玉良更是身披一張歷史久遠(yuǎn)的巨大白色狼皮，帶著半張面具，手中持著一面皮鼓，不斷在祭臺下念唱著，神情肅穆。

    張玉良這個時候絲毫沒有在家門口的搖椅上悠閑睡覺的老人模樣了，仿佛只要他披上了狼皮，拿起了錚鼓，帶上了面具。他就不再是他自己。

    他是一條接引的橋梁，溝通天地的大薩滿。

    所有人的臉都繪制著圖案，阿勒也一樣，他從祭壇后走出來，手中拿著一只空了的血瓶，那是歷代狼神族化身者留下的血液。

    摩厙等人則光裸著脊背，在一陣陣猶如呼麥半蒼涼遼闊又悠遠(yuǎn)的遠(yuǎn)古語言中，身體進(jìn)行最原始的舞動。

    威嚴(yán)莊重。

    所有人用他們流傳數(shù)千年的語言不斷祈求。

    “請狼神庇佑，請狼神庇佑?！?/br>
    林舒站在原地，幾乎不能動彈，他感受到一種顫栗感，它莫名的涌入身體，然后深入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