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三：守護的誓約

    “就是剛才的那個人嗎”

    終于只剩下他們二人對坐在卡多萊亞的房間，端起莉塔適才送來的茶，利恩透過杯子邊緣憐惜地注視著肩膀還在微微顫抖的少女。

    散落在脖頸周邊的黃頭發(fā)映襯得卡多萊亞白皙的臉頰愈發(fā)血色全無“我知道這話聽來有些可笑?？墒俏艺娴暮ε滤?。我覺得他”蹙起秀麗的眉，她很困難地向利恩描述內(nèi)心的感受“他根本就不像是人類?！?/br>
    聽到這種毫無根據(jù)的臆測，即使是溫柔的利恩也一定會恥笑自己像個傻瓜吧?？ǘ嗳R亞稍顯無措地交握住放在膝頭的雙手，但是，她確實是這樣認為的啊。

    “我知道了?！崩鳒睾偷貑枺骸澳敲矗闶窃趺磿a(chǎn)生這種感覺的呢。那個人有對你和你的父母做過無禮的事嗎？”

    “咦？”卡多萊亞掀起睫毛，不可置信地瞪圓澄清的藍眼睛“利恩，你相信我的話？”

    “嗯。因為我知道卡多萊亞絕對不是無事生非的女孩子，而且你的直覺一向敏銳?！崩骱芊潘傻匦α似饋怼Ｔ诳ǘ嗳R亞面前，他發(fā)覺自己總是可以很輕松。而那笑容中的溫暖和話語中充滿欣賞的肯定卻讓卡多萊亞不好意思地聳起肩膀。

    “真奇怪，”她小聲地說：“連莉塔都責(zé)怪我胡思亂想，但是利恩卻很了解我”

    “我的種植園在比較偏僻的鄉(xiāng)下不知道是不是我太過古板的影響呢，meimei們都是超循規(guī)蹈矩的女孩子，即使我偶爾想和她們交談、想要關(guān)心她們在想什么也很難?！崩饕桓睕]辦法的樣子微笑了一下。

    “所以面對卡多萊亞這種心里想什么都立刻可以說出來的類型，我反而覺得很輕松，而且你的想法大都非常有趣?！边@絕非恭維，利恩是真的這樣認為的。比起即使朝夕相處也還是猜不透對方在想什么的情況，他對表里如一的人更易于產(chǎn)生信賴。正因為他是這么遲鈍的男人，如果對方再不清楚地表達真實想法，他就更不知道該怎樣與之交往了?？倳诓恢挥X間就和華萊士吵起來，也是出于這個緣故吧。

    “我是獨生女，如果真有像利恩這樣的哥哥就好了?！甭牭剿脑?，少女很高興地將雙手在胸前交握，雙眼閃亮亮地說：“那樣一來，就算有魔王出現(xiàn)，哥哥也一定會為了保護我而化身為勇敢的騎士吧?！?/br>
    兄妹關(guān)系嗎？利恩的濃眉極速地扭曲成兩條蟲的形狀。

    “為什么不是王子呢？”很困難地吐出這個疑問，把喝了一口茶的杯子放到間隔著兩個人的圓桌上，利恩壓低聲線疑惑地質(zhì)問：“一般女孩子的憧憬應(yīng)該是這樣子才對吧。”

    “利恩？鮑威爾？吉布吉布王子？”因為想起了華萊士給利恩起的這個封號，而瞠目結(jié)舌的卡多萊亞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哈哈，好有趣——”

    “果然是我太老的原因嗎”望著高高的天花板，遭受嘲笑的可憐男人自言自語地嘮叨：“二十七歲的我對于十六歲的卡多萊亞而言，已經(jīng)喪失成為王子的資格了呢。”沒有叫他叔叔，而是哥哥就應(yīng)該理解成是給他面子了吧，這樣想還真是讓人無端沮喪起來了呢。

    “怎么會呢。我覺得利恩是非常有魅力的男性。”少女雖然害羞但還是十分坦率地大聲說：“總之啦，是我理想的憧憬對象哦?！?/br>
    “這么講為了讓我有自信吧?！?/br>
    “是真的！假如把阿迪斯換成利恩，我就絕對不會害怕了。”

    少女說的是真心話?？墒锹牭街蟮睦鲄s落寞地笑了“那么”喉頭一陣滾動，低柔的音質(zhì)終于發(fā)出：“假如我也并非人類呢?！?/br>
    卡多萊亞會恐懼阿迪斯，一定有足夠相信那個人可疑的道理吧?？墒亲约阂彩呛墚惓５哪亍Ｋ蓻]有忘記，現(xiàn)在的他也不能算是正常的人類啊。

    望著利恩不知因何消沉的神色，卡多萊亞抿起嘴角，略微思考了一下就像撥浪鼓般地搖起了頭“才不會呢！我一點也不害怕利恩。就算利恩不是人類，我也一定不會害怕利恩?！?/br>
    “為什么？”突然聽到這種會害他心潮起伏的話，利恩不禁唐突地直接把疑惑問出口。

    “因為我感覺得到哦！”少女翹起紅潤的嘴角“利恩有一顆非常溫暖的心！”

    這樣子握住他的手，就會感到傳來淡淡的暖流。不是皮膚的溫度，它來自脈絡(luò)之間仿佛依憑神經(jīng)傳達而來。她知道的。利恩很溫暖，并且很溫柔，像夜空一樣的溫柔

    雖然他長得冷冷的，卻不太懂得拒絕他人的方式。外表很強悍，卻一點也不粗魯。相反地，他感情豐富內(nèi)斂溫柔，會在開口之前，顧慮別人的感受，具有包容他人的寬廣心胸。雖然她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能夠了解，但是從她在拉菲特莊園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刻起，她就已經(jīng)是這樣認為了。

    那個穿著很正式的禮服，卻戴著一頂不合襯的草帽的高個子男子直挺挺地向她走去，一本正經(jīng)地問著‘小姐，你知道玫瑰花在哪嗎’的時候，她就覺得這個人真的是非常有趣并且是個不需要去防備的可信賴的人。

    能夠遇到一個散發(fā)著安全氣息的朋友，就會不自覺地想要依賴并且信賴他。正因為她很任性，才會喜歡與她相反恪守著某些尺度卻會包容她的任性的溫柔存在吧。

    人類總是輕易地喜歡上與自己相似或相反的人。因為相似可以相互理解，因為相反，容易彌補彼此的缺失。

    而在卡多萊亞和利恩的身上，既存在孩子氣的共性，又存在可以互補的性格落差，所以他們一見如故。連對女孩子感覺棘手的利恩，也覺得與卡多萊亞相處是件一點也不麻煩反而讓他很快樂的事

    可是，現(xiàn)在，這個他所欣賞的女孩子卻有了婚約者。當(dāng)看到那個銀發(fā)男人用充滿獨占欲的音調(diào)報上他的名字與身份時，利恩產(chǎn)生了一種像是自己的meimei被什么人奪走了似的落寞

    本來他是這樣認為的——

    但是，當(dāng)少女微笑著說出“就算利恩不是人類，我也不會害怕利恩”這句他其實很渴望聽到的語言時，利恩明顯地察覺到了自己內(nèi)心的動搖。他是因為尷尬的立場而在直覺否定與卡多萊亞的可能性嗎？是因為已經(jīng)先入為主地認定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被接受，才說服自己當(dāng)她是meimei嗎

    不安分的心動蕩起來。他竟會嫉妒嫉妒即將成為卡多萊亞丈夫的阿迪斯。

    他在心里譴責(zé)自己，卡多萊亞信賴他，才會找他來商量。他應(yīng)該站在卡多萊亞的立場上，認真地幫她解開讓她恐慌的迷團。然后如果阿迪斯并沒有問題，他就應(yīng)該鼓勵卡多萊亞接受這樁親事應(yīng)該是這樣才對，但他發(fā)覺自己做不到

    要鼓勵卡多萊亞嫁給其他人那種事，他發(fā)覺他一點也不想做！

    是因為她很年輕嗎，所以即使以朋友、兄妹般的方式相處他也可以很放心，但突如其來的婚約者，卻害他不得不一下子緊張起來。握緊手指，利恩發(fā)現(xiàn)，其實他希望卡多萊亞永遠都是天真可愛的小卡多萊亞，他希望她誰也不要嫁而這么自私的想法歸根到底——

    是因為他憧憬著卡多萊亞。

    “華萊士”

    “嗯？”旁邊有人輕輕地翻身“利恩，你睡不著嗎？不過既然是在卡多萊亞家住，還是把日夜顛倒的作息暫時改過來吧?！?/br>
    “今天我和卡多萊亞談話時，你去了哪里？”

    “人家才不想當(dāng)電燈泡呢，當(dāng)然是隨便溜達啦?！?/br>
    “電燈泡是什么東西？”

    “哎呀，說了你也不會懂的?！?/br>
    “哼，每次拖著長音講話，就表示你想把話題帶開?！?/br>
    “哦，利恩竟然很了解我哩?！甭暦Q要守護王子的安全而睡在利恩身邊的華萊士索性撐起肩膀歪著滿是金色卷發(fā)的腦袋，笑瞇瞇地瞧著利恩。

    “干什么？笑得那么賊”利恩后背發(fā)涼地轉(zhuǎn)過身，避開華萊士意有所指的眼神。

    “你不是要和人家講你的少男情懷嗎？”有手指在后面毫不留情地戳著他的背“說吧，我在聽啊。”

    “華萊士你覺得阿迪斯公爵有沒有問題？”

    “這種問話的方式太籠統(tǒng)了。怎么？你希望他有問題？”華萊士狡猾地反問。

    “算了——”利恩生氣地把被子一拉蓋住頭裝睡。

    “喂喂。利恩你不要這樣。只有一床被子啊?！?/br>
    “誰叫你非要擠來和我睡，去睡你的房間！”

    “不——要！我要保護你呢。”

    “這么說阿迪斯公爵是真的有問題嘍？”利恩猛地翻身坐起來，用手壓住華萊士的肩，目光灼灼地緊盯住他的臉。

    “咧——”拉下眼皮扮了個鬼臉，無處可逃的華萊士俏皮地吐舌“我偏不告訴你?！?/br>
    “你！”利恩氣惱又無計可施，只好放開他，氣呼呼地躺了回去。

    “那個其實還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過了一會兒，利恩才悶聲問：“我們和人類究竟都有哪些不同，為什么我碰到陽光也不會像傳說中的消失呢?！?/br>
    “這個嘛其實是有原因的?！比A萊士很勉強地回答：“因為我的總之我不太想說這件事，但是確實有許多東西會對我們造成傷害。你最好待在我身邊，我不讓你去的地方你就不要去?！?/br>
    “我又不是私人物品”怏怏不快地說著，利恩枕著自己的大手，煩悶地瞪著天花板。他想搞清楚自己和人類到底有多大的差異性，他想要知道他還有沒有追求卡多萊亞并帶給她幸福的可能

    “利恩，”過了一會兒，身旁有細小的聲音響起：“你會問這種事，是因為你喜歡卡多萊亞嗎？”

    “你很討厭?！崩鞑焕硭?/br>
    “我又不會嘲笑你，你害羞干什么?！?/br>
    “喜歡有用嗎？”利恩悵然地說“反正我再怎么喜歡她也不可以說出來。”

    “為什么？”

    這家伙還敢問得這么好奇、這么無辜！利恩忍耐半晌，終于還是忍不?。骸斑€不是拜你所賜?。《际且驗槟惆盐易兂晌?，我怎么可以用這樣的身份向她求婚！”

    “如果是這種原因的話，”華萊士輕輕地卻很堅定地拍了下他的頭“放心吧，利恩。我一定可以把你變回人類讓你和卡多萊亞結(jié)婚?！?/br>
    “你少來了?！崩鞲静幌嘈拧Ｈ绻敲春唵慰梢宰儊碜?nèi)?，那他還需要這么辛苦嗎？

    “我是說真的！”那個輕柔的聲音保證般地重復(fù)“利恩，我一定會把你變回人類的。因為吸血鬼絕對不可以和人類結(jié)婚?！?/br>
    “為什么？”這次輪到利恩好奇。絕對這是華萊士很少說出的詞。

    “那個問題會讓我很為難。”不是拒絕，他只是很平靜地說著，華萊士撐起手肘，金發(fā)纏繞著灑滿他的身體，冰藍的眼睛無比清醒地看著利恩“你一定要我回答嗎？”

    無言地注視了他半晌，華萊士偶爾露出的這種沒有表情的表情，總是讓利恩隱隱的不安。

    “算了，你說得對。我們住在這里還是以人類的作息為準好了。睡吧。”率先地，他避開了華萊士認真的眼神。

    他并不想去探尋華萊士的秘密因為他知道那一定連接著某種傷痕。

    為了自己的求知欲而去傷害朋友那種事，他做不到

    霍地睜開才閉上的眼睛，利恩瞪視著窗外漆黑的夜色。

    他剛剛在想什么。

    朋友？

    煩惱地用手臂擋住臉。啊，他竟然在不覺中將華萊士當(dāng)成是朋友。

    這是一件自然的事，只要相互結(jié)識共同生活就一定會產(chǎn)生所謂的羈絆。可是這樣一來，他該怎么辦呢。他不能傷害朋友他也不愿逼問華萊士回答不想回答的問題。

    他更不能拋棄朋友就算他不會在嘴上承認。

    但是，他真的很渴望成為普通的人類。他想要奪回他所有被掠奪的可能性。

    朋友

    身后另外一個呼吸已經(jīng)陷入平穩(wěn)，卻用那份酣甜的平穩(wěn)干擾著他的睡眠。要成全這份沉重的友情，注定需要太多犧牲。

    閉上黑色的睫毛，利恩命令自己停止思考。

    而銀色的月亮正在窗外無聲地注視著，注視著命運沿著必然的軌跡進行。

    最后被犧牲的那個人究竟是你，抑或是我

    眼簾掀開，冰藍的眼睛無比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