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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伯恩的身份(諜影重重)在線閱讀 - 第五章

第五章

    電梯門慢慢關(guān)了起來。手拿對講機的那個人已經(jīng)沖進去了,而拿槍的那個人的肩膀夾在兩扇門中間,舉槍對準杰森的頭。

    杰森整個身體立刻往右縮,接著,他突然飛起左腳,整個人原地轉(zhuǎn)了一圈,腳跟回旋橫掃,冷不防踢中了拿槍那個人的手。那一剎那,槍口被他踢得上揚,而那個人也被震得往后一縮,退出電梯。電梯門關(guān)上的一剎那,他聽到兩聲悶悶的槍響,手槍走火,子彈打進了天花木板里。杰森整個人轉(zhuǎn)了一圈后立刻站定,肩膀猛力撞上另外那個人的肚子,右手揮向他的胸口,左手抓向他手上的對講機。那個人被杰森一撞,整個人重重撞上了墻壁,對講機脫手而去,飛向電梯的另一邊。對講機掉到地上那一剎那,忽然傳出人的講話聲:

    “亨利!你還好嗎?你可以讓電梯停下來嗎?”

    這時候,杰森腦海中浮現(xiàn)出另一個法國人的影像。二十四小時前,在海公羊餐廳里,那個人差點就殺死杰森。當(dāng)時,他已經(jīng)瀕臨歇斯底里的邊緣,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驚慌失措地落荒而逃,消失在黑漆漆的薩拉贊街。顯然,那個人完全沒有浪費時間,立刻就通知了蘇黎世:一個他們認定已經(jīng)死掉的人居然還活著,活得好好的。立刻殺掉他!

    杰森一把抓住眼前這個法國人,用左手臂勒住他的脖子,右手猛扯他的左耳?!澳銈兛偣瞾砹藥讉€人?”他用法語逼問他“樓下還有多少人?他們在哪里?”

    “你這個畜生!自己去找?!?/br>
    這時候,電梯已經(jīng)降到一半,快到一樓大廳了。

    杰森把那個人的頭往下按,抓著他的頭猛撞墻壁,幾乎快把他的耳朵扯斷了。那個法國人大聲慘叫起來,整個人癱倒在地。杰森用膝蓋猛撞那個人的胸口,忽然發(fā)現(xiàn)他身上還藏著一個槍套。他立刻掀開那人的外套,手伸進去,掏出一把短管的左輪槍。那一剎那,他猛然意識到,有人把電梯里的掃描系統(tǒng)關(guān)閉了??履嵯?。他會記住的,和柯尼希有關(guān)的事,他是不會健忘的。他把槍管塞進那個法國人的嘴里。

    “快說,要不然我就在你的后腦勺上打穿一個洞!”那個人大聲呼嚕了半天,講不出話來。這時候,杰森把槍管從他嘴里抽出來,抵住他的臉頰。

    “還有兩個。一個在電梯門口,另一個在外面的人行道上,在車子旁邊等?!?/br>
    “什么車?”

    “標致。”

    “什么顏色?”這時候,電梯開始慢下來,快停了。

    “棕色?!?/br>
    “大廳里那個家伙,他穿什么衣服?”

    “我不知道”

    杰森用槍猛敲他的太陽xue。“不知道,你就死定了!”

    “他穿黑色外套!”

    這時候,電梯停了,杰森把那個人從地上拖起來,架著他站好。電梯門開了,門口左邊有個人立刻沖上前來。他穿著黑色大衣,臉上戴著一副怪異的金絲框眼鏡。那一剎那,那個人鏡片后面的眼睛陡然一亮,立刻察覺到苗頭不對,他看到被杰森架住的這個人血流如注,鮮血沿著臉頰滴下來。他舉起那只藏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手上握著一把顯然裝了滅音器的自動手槍,瞄準杰森。

    杰森架住那個法國人,擋在自己前面,推著他往前走。這時候,忽然連續(xù)響起三聲砰砰砰的悶響,杰森前面那個法國人忽然慘叫一聲,喉嚨擠出最后一陣嘎嘎聲,抬起手臂仿佛想抵擋什么,然后整個背一弓,摔倒在大理石地板上。這時候,有個女人站在那個戴金絲框眼鏡的男人旁邊,看到這一幕,她突然尖叫起來。另外有幾個男人開始漫無目的地大聲呼救,嚷著要叫警察。

    杰森手上有一把左輪槍,是從剛死掉的那個法國人身上搜出來的。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開槍,因為槍口沒有裝滅音器,槍聲太大會引起別人的注意。他把槍塞進外套胸前的口袋,橫跨了幾步,繞過那個尖叫的女人。女人旁邊站著一個穿著制服、一臉茫然的電梯服務(wù)員。杰森一把抓住服務(wù)員的肩膀,把他推向那個穿黑色大衣的殺手。

    杰森跑向入口玻璃門的時候,大廳里陷入驚慌的人越來越多,亂作一團。一個半小時前他剛進門的時候,那個衣服上有紅色紐扣的接待員誤以為他是法國人,還和他說法語。此刻,那個人正朝著墻上的內(nèi)線電話聲嘶力竭地吼叫著,旁邊站著一個穿制服的警衛(wèi),拔出手槍,擋在門口,小心翼翼地盯著眼前混亂的人群。這時候,警衛(wèi)突然看見杰森了,眼睛死盯著他。這樣一來,此刻想趁亂沖出去恐怕困難了。杰森撇開視線,不去看警衛(wèi),朝著那個正在講內(nèi)線電話的接待員大叫起來。

    “那個戴金絲框眼鏡的男人!”他放聲大喊“就是他!我看見了!”

    “你說什么?你是誰?”

    “我是瓦爾特阿普費爾的朋友!你聽我說,就是那個戴金絲框眼鏡的男人!穿黑色大衣那個!就在那里!”

    千古以來的官僚心態(tài)永遠不變。一提到高級主管的名字,他就乖乖聽話了。

    “原來您是阿普費爾先生的朋友!”這時候,接待員立刻轉(zhuǎn)身對那個警衛(wèi)大喊:“聽到?jīng)]有!戴眼鏡那個家伙!戴金絲框眼鏡的那個!”

    “聽到了,長官!”警衛(wèi)立刻向前跑去。

    杰森從接待員面前慢慢走過,走向玻璃門,然后推開右邊的門板,回頭瞄了一眼。那一剎那,他明白自己又得趕快跑了,但卻不知道外面那個等在標致轎車旁的男人,會不會認出他,一槍射穿他的腦袋。

    警衛(wèi)從一個穿著黑大衣的男人旁邊跑過去。那個人走得很慢,比他四周驚慌失措的人慢得多,而且,他的眼鏡已經(jīng)摘掉了。接著,他加快腳步走向門口,走向杰森。

    外面的人行道上越來越混亂?;靵y的人群正是杰森最好的掩護。銀行里面發(fā)生的事已經(jīng)傳到街道上了,凄厲的警笛由遠而近,越來越刺耳。警車已經(jīng)開到了班霍夫大道。他混在人群中,向右邊走了幾米,然后突然向前跑去。一堆好奇的市民躲在附近的店門口看熱鬧,他飛快地擠進人群中,眼睛留意著停在路邊的車子。突然,他看到一輛標致,看到一個人站在車子旁邊,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感覺不太對勁。頃刻之間,那個穿黑大衣的男人跑到車子旁邊,跟那個負責(zé)開車的人會合。此刻,他又把金絲框眼鏡戴回去了,這樣他才看得清楚東西。兩個人迅速交頭接耳商量了一下,他們一邊商量,眼睛一邊掃視著整條班霍夫大道。

    杰森知道那兩個人一定很困惑。剛才他不慌不忙地從玻璃門里走出來,走出共同社區(qū)銀行,混進人群里。他本來已經(jīng)準備要跑了,但他怕被攔下來,按捺住沒有跑。后來,他到門口,看看四周的動靜,覺得差不多沒問題了,這才開始跑。很少人具備這種警覺性,因此,那個開標致車的家伙根本沒有留意到他,沒有認出這個鎖定格殺勿論的目標。他在馬賽就被認出來了,并且被人下達格殺令。

    第一輛警車抵達現(xiàn)場時,那個戴金絲框眼鏡的人正在脫大衣,他把大衣從車窗丟進那輛標致轎車里。他朝那個開車的人點點頭,那個人立刻坐進駕駛座,發(fā)動引擎。接著,殺手把那副精致的眼鏡摘下來,做了件杰森做夢都想不到的事。他快步走向銀行的玻璃門,和那些警察會合,然后匆匆忙忙地沖進去。

    杰森看著那輛標致的車頭從路邊轉(zhuǎn)出來,猛踩油門,沿著班霍夫大道呼嘯而去。店門口聚集的人群漸漸散了,有好幾個慢慢朝著銀行的玻璃門走去,從別人身后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朝銀行里探頭探腦。有一個警察從里面走出來,揮揮手把圍在門口看熱鬧的人群趕開,要他們從門口清出一條到路邊的通道。正當(dāng)他在那邊大聲吆喝時,一輛救護車在西北角的路口拐了個彎,搖搖晃晃地疾駛過來,一路狂按喇叭,夾雜著車頂尖銳刺耳的警笛聲,警告路上的人車趕快讓行。剛才那部標致開走之后,路邊留下了一個空位,于是救護車司機就把車頭插了進去,把那輛龐大笨重的救護車停下。

    杰森覺得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他必須趕快回鐘樓大飯店,收拾好行李,馬上離開蘇黎世,離開瑞士,趕到巴黎去。

    為什么要去巴黎?為什么他執(zhí)意要把那些錢轉(zhuǎn)到巴黎的賬戶上呢?先前,他從來沒有想到過巴黎這個地方,直到剛才在瓦爾特阿普費爾的辦公室,看到那筆天文數(shù)字的龐大金額后,整個人都愣住了,突然間,巴黎在他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那筆錢,金額大到遠遠超乎他的想像,大到他無法思考,只能依賴本能反應(yīng)。本能,那一剎那,他腦海中浮現(xiàn)的城市就是巴黎。為什么呢?

    已經(jīng)沒有時間去想這個了他看到救護車的急救員抬著一付擔(dān)架從銀行門口走出來。擔(dān)架上躺著一個人,臉上蓋著毯子,顯然已經(jīng)死了。他當(dāng)然明白這代表什么:要不是自己擁有一身本事,擁有那些他不知道自己從哪學(xué)來的技能,今天躺在擔(dān)架上的那具尸體就是他了。

    這時候,他看到街角停著一輛空出租車,于是朝那跑去。他必須趕快離開蘇黎世。顯然,馬賽那邊已經(jīng)下達了指令:一個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掉的人,現(xiàn)在還活著。杰森伯恩還活著。殺掉他!殺掉杰森伯恩!

    老天,為什么?

    他本以為能在鐘樓大飯店的柜臺上看到那位襄理,可惜他人不在。他想了一下,也許給他留個簡單的字條就可以了。他姓什么來著?施托塞爾?對了,他姓施托塞爾沒錯。他犯不著向他解釋為什么要突然離開,只需要塞個五百法郎給他,就足以打發(fā)先前那幾個小時的住宿費了——而且,還足以拜托這位施托塞爾先生幫點小忙。

    他回到房間,把一些刮胡用品塞進了行李箱,然后拿起那把他從法國人身上搜出來的手槍,大概檢查了一下,然后把槍塞進大衣口袋。他坐在書桌前,給飯店襄理寫了張字條,也就是那位施托塞爾先生。他很快想到一件事,于是立刻寫在了那張字條上——那件事本能地閃過他的腦海,根本不需要他思索。

    我離開之后,很可能會有人來給我送信。我很快就會和你聯(lián)絡(luò),問你這件事。我想請你幫我留意一下,如果信來了,就幫我收下。我想,這應(yīng)該還不至于太麻煩你。

    如果那家神秘的踏腳石七一公司有人跟他聯(lián)絡(luò),他很想知道他們會說些什么。這里是蘇黎世,沒有辦不到的事。

    他把一張五百法郎的鈔票夾在信箋里,黏起信封。然后,他提起行李,走出房間,沿著走廊來到電梯門口。總共有四座電梯。他按下按鈕,忽然想到剛才在共同社區(qū)銀行發(fā)生的事,立刻轉(zhuǎn)頭看看身后。電梯間沒有別人。他聽到叮當(dāng)一聲,第三座電梯門上的紅燈亮了起來?,F(xiàn)在他可以下樓了,很好。他必須用最快的速度趕到機場去,他必須趕快離開蘇黎世,離開瑞士。有人已經(jīng)對他下達了格殺令。

    電梯門開了,里面有三個人,兩男一女。那個一頭赭色頭發(fā)的女人站在中間,兩個男人分別站在她的左右兩邊。他們本來聊著天,一看到杰森,便突然安靜下來,朝杰森點頭示意。接著,他們注意到杰森手上提著的行李,就站到一邊,給杰森挪出空間。電梯門一關(guān)上,他們又開始聊了起來。那三個人看起來大概三十來歲,語速很快,講的是法語,聽起來輕柔悅耳。那個女人的眼睛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下看看這個男人,笑一笑,一下又看看另一個,也笑一笑,眼神似乎有點哀傷。最后,他們也許做了個無關(guān)緊要的決定,雖然他們像在說笑,其實態(tài)度還算正經(jīng),并提出了一些質(zhì)疑。

    “明天會議達成決議后,你是不是就要回家了?”左邊那個男人問。

    “我也不確定。我還在等渥太華那邊給我指示,”那個女人回答說“我在里昂有幾個朋友,想找個時間跟他們見個面,一定會很愉快的。”

    “別想了,”右邊那個男人說“在一天之內(nèi)找出十個人,給整個研討會做總結(jié),你以為決策委員會有這種本事嗎?我跟你打賭,我們至少還要在這里耗上一整個星期?!?/br>
    “布魯塞爾那邊不會同意的,”左邊那個男人笑著說“飯店太貴了?!?/br>
    “那就換另外一家呀,有什么大不了的?”右邊的男人一邊說,一邊斜眼看著那個女人“我們都在看你明天怎么表演,讓研討會繼續(xù)耗下去,然后換家飯店,不是嗎?”

    “我看你是發(fā)神經(jīng)了,”那個女人說“你們兩個都發(fā)神經(jīng)了。這就是我的結(jié)論。”

    “不過你沒有,瑪莉,”左邊那個男人突然插嘴說“我的意思是,你可沒有發(fā)神經(jīng)。你昨天的報告太精彩了?!?/br>
    “哪有什么精彩?”她說“也不過就是例行公事,無聊得很?!?/br>
    “沒有沒有!一點也不無聊,”右邊的男人不這么認為“你的報告太棒了。想想就知道很棒,因為我一個字也聽不懂。不過,雖然這方面我不行,別的方面還是很行的。”

    “神經(jīng)病”

    這時候,電梯開始減速了,左邊那個男人又開口說:“我們可以坐在大廳最后一排。反正我們已經(jīng)遲到了,而且伯特奈尼已經(jīng)開始演講了。我猜,他那十六世紀羅馬教廷波吉亞家族的強制循環(huán)波動論,恐怕沒幾個人聽得下去。”

    “其實還可以扯到更早以前,”那個紅發(fā)女郎笑著說“別忘了愷撒征稅的事,”說著,她頓了一下,然后又補了一句“要不是因為羅馬人和迦太基人爆發(fā)了布匿戰(zhàn)爭?!?/br>
    “就這樣吧,我們坐最后一排?!庇疫叺哪腥艘贿呎f,一邊弓起手臂,好讓那個女郎勾住他的臂彎。“我們可以躲在后面睡覺。他演講的時候會放幻燈片,燈關(guān)掉后黑漆漆的誰也看不見我們。”

    “等一下,你們兩個先進去,過幾分鐘我再去找你們,我得先去發(fā)幾封電報。那個總機小姐不太靠得住,我想她會拼錯字。”

    這時候,電梯門開了,那三個人從電梯里走了出去。兩個男人一起斜穿過大廳,而那個女人則朝著前面的柜臺走去。杰森在她后面隔著幾步,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幾米外那面布告牌。上面寫著:

    歡迎第六屆世界經(jīng)濟研討會與會來賓

    本日議程

    下午1:00詹姆斯弗雷澤,英國國會議員。第十二廳

    晚間6:00尤金尼歐伯特奈尼博士,意大利米蘭大學(xué)。第七廳

    晚間9:00主席餞行晚宴。宴會廳

    “五七號房。總機小姐說有我一封電報?!?/br>
    是英語。那位紅發(fā)女郎現(xiàn)在和他一起站在柜臺前,就在他旁邊。她說的是英語。不過,她之前說“我還在等渥太華那邊給我指示”所以她是加拿大人。

    柜臺接待員走到分格柜邊看了一下,回來時手上多了一封電報“您是圣雅各博士嗎?”他一邊問,一邊伸手把信封遞給她。

    “是的,謝謝你。”

    那個女人轉(zhuǎn)身走去,邊走邊拆開那封電報。這時候,接待員走到杰森面前,問他:“先生,需要我為您服務(wù)嗎?”

    “我想請你幫我把這張字條交給施托塞爾先生?!闭f著,他把一個鐘樓大飯店的信封放在柜臺上。

    “施托塞爾先生明天早上六點才會回來。他通常下午四點下班。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我可以為您服務(wù)?!?/br>
    “不用了,謝謝你。麻煩你務(wù)必將這封信轉(zhuǎn)交給他,”說著,杰森忽然想到,這里是蘇黎世,于是又補了一句“不是什么急事,不過,我必須等他給我回復(fù)。明天早上我再來問他吧?!?/br>
    “沒問題,先生?!?/br>
    于是,杰森提起行李,穿過大廳朝飯店大門走去。大門是一整排寬闊的玻璃門,門口有一條環(huán)狀車道,正前方就是蘇黎世湖了。車道上方的天篷裝著泛光燈,幾輛出租車停在底下候客。太陽已經(jīng)下山了,夜色籠罩了整個蘇黎世。不過,就算過了半夜十二點,機場還有班機飛往歐洲各地

    突然間,他停下腳步,屏住呼吸,全身一陣癱軟。隔著玻璃門,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一輛棕色的標致轎車就停在車道上,停在第一輛出租車前。車門猛一打開,有個男人從車子里鉆出來——正是那個穿大衣、戴細金絲框眼鏡的殺手。接著,另一邊的車門也開了,一個人站了出來。不過他不是班霍夫大道上開車的那個人,那個沒有認出他就是格殺目標的人。而是另一個同樣穿著大衣的殺手,大衣口袋里就藏著威力強大的武器。他就是杰森在共同社區(qū)銀行二樓接待廳里看到的那個人。當(dāng)時,他從藏在大衣里的槍套中抽出一把點三八口徑的手槍,槍口裝著一具滅音器。當(dāng)時他來不及跟杰森沖進電梯,就把手伸進門縫里,用那把槍瞄準杰森的腦袋,后來槍被杰森踢開了,才沒有打中。

    怎么會?他們怎么可能找得到他?這時候,他忽然想通了,胃里一陣惡心。當(dāng)時,他完全沒有任何防備,太漫不經(jīng)心了!

    當(dāng)時,在瓦爾特阿普費爾的辦公室里,柯尼希送東西進來。他們等他出去的時候,阿普費爾問杰森:在蘇黎世住得還愉快嗎?

    非常愉快。從我住的房間,看得到整片蘇黎世湖,風(fēng)景漂亮得很,平靜,安詳。

    是柯尼希!柯尼希聽到他說,他住的房間可以眺望整個蘇黎世湖。從房間里就可以眺望蘇黎世湖,這樣的飯店有幾家呢?而且,這家飯店必須是像他這種擁有三個零賬戶的客人會經(jīng)常光顧的。兩家?三家?他模糊的記憶中突然浮現(xiàn)出幾個名字:鐘樓大飯店,波爾大飯店,艾登大飯店這三家飯店分別是:carillondulac,bauraulac,edenaulac還有別的嗎?他想不起來了。要縮小范圍,鎖定某一家飯店,實在太容易了!他怎么會這樣輕易泄露自己的行蹤呢?他怎么會這么蠢?

    時間太緊迫了,來不及了。他可以隔著那一排玻璃門看到外面,同樣,那些殺手也看得到里面。從車子里出來的第二個殺手已經(jīng)看到他了,兩個人隔著標致轎車的引擎蓋交頭接耳了一番。第一個殺手推了推臉上的金絲框眼鏡,手伸進偌大的口袋,抓住那把藏在里面的手槍。兩個人一起朝著大門跑過來,跑到門口時,又分散開來,分別守住那一長排透明玻璃門的左右兩端。他們左右包抄,陣式都部署好了,他已經(jīng)出不了那個大門了。

    他們是不是認為可以大搖大擺地走進人來人往的飯店,在眾目睽睽下就這樣把他殺掉?

    他們一定會!飯店里人很多,而且人聲嘈雜,正好可以趁亂下手。在光天化日下,在擁擠的人群里,拿著裝上滅音器的手槍,在近距離開個三四槍,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暗中殺一個人。這是一種很有效的殺人手法,而且可以在接下來的混亂中輕易脫身。

    絕不能讓他們靠近他!他立刻往后退,無數(shù)紛亂的思緒閃過他的腦海,其中最強烈的,就是憤怒。他們怎么敢這樣肆無忌憚?他們?yōu)槭裁磿J定他不會尋求保護,不會大聲叫喊,叫警察?后來,他想通了,這個問題很淺顯,道理也很簡單。他可以猜得出來,那些殺手為什么那么篤定。因為,他不能尋求那種保護——也就是說,他不能尋求警方的保護。因為杰森伯恩必須躲避任何官方機構(gòu)為什么?難道政府也在搜捕他嗎?

    老天,為什么?

    這時,兩個殺手分別伸出一只手,推開左右兩邊的門,另外一只手握著槍,藏在口袋里。杰森立刻掉頭跑開。他有幾個選擇,包括電梯、出入口、走廊——他可以跑到屋頂,也可以跑到地下室,有十幾種方法可以逃出飯店。

    然而,真的能嗎?此刻,那兩個殺手正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穿梭,難道他們早就已經(jīng)部署好了,而他卻只能揣測逃亡的可能性?鐘樓大飯店是不是只有兩三個出口?如果是的話,他們只要派少數(shù)幾個人把所有出口堵死就行了。這樣一來,出口很容易變成陷阱,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守株待兔,攔截一個落單逃亡的男人了。

    落單的男人。獨身男人是個明顯的目標。假如他不是一個人呢?假如有人跟他在一起呢?兩個人就不是明顯目標了。旁邊多一個人,就等于多了一種偽裝掩護。意志堅定的殺手會盡量避免傷及無辜,那倒不是他們有多慈悲,而是因為他們很務(wù)實;要是殺錯了人,引起sao動,真正的目標反而會借機逃脫。

    他感到口袋里那把沉甸甸的槍,只不過,就算知道自己手上有槍,也無法讓他安心下來。就像先前在銀行時一樣,開槍,或者,就算是只把槍拿出來,都會引起別人的注意。不管怎么樣,他畢竟有槍。他開始往后退,退到大廳中央,接著,又慢慢走到右邊人多的地方。此刻是入夜時分,一場國際學(xué)術(shù)研討會的中場休息時間,無數(shù)嘗試性的計劃方案正在逐漸成形,達官顯貴和交際名媛各自聚成一群,互相瞅來瞅去,有贊許的眼光,也有責(zé)難的神情。不同圈子的小團體各據(jù)一方,擠滿了整個大廳。

    墻邊有座大理石柜臺,里面一個工作人員正在檢查手上的一堆黃紙。他拿著一支鉛筆,那模樣仿佛拿著一把油漆刷。電報。有兩個人站在柜臺前,一個是肥得過頭的老男人,另一個是穿著暗紅色洋裝的女人。她身上色彩鮮艷的絲質(zhì)衣服搭配著紅褐色的頭發(fā),看起來很協(xié)調(diào)應(yīng)該說,是赭色的頭發(fā)。是剛才那個女人。剛才聽到她在電梯里說笑,什么愷撒征稅,什么布匿戰(zhàn)爭。剛才在飯店的柜臺前,她就站在他旁邊,問柜臺接待員有沒有她的電報。當(dāng)然,她事先就已經(jīng)知道有人給她發(fā)電報了。

    杰森轉(zhuǎn)頭看看后面,那兩個殺手正巧妙地運用人群作掩護,逐漸向他靠近。他們很客氣地說對不起,請別人讓路,但行動卻毫不遲疑,一個從左邊,一個從右邊,仿佛鉗子一般漸漸把他夾住。只要他們盯死他,不讓他離開視線,他就會被逼得盲目亂竄,摸不清方向,這樣一來,他一不小心可能就會鉆進死角,再也逃不掉了。接著,裝著滅音器的手槍就會發(fā)出悶響,而槍又藏在口袋里,沒有人會看見槍口的火光

    不要讓他離開視線?

    這時候,他忽然想到電梯里的那個男人說過:就這樣吧,我們坐最后一排我們可以躲在后面睡覺。他演講時會放幻燈片,燈關(guān)掉后黑漆漆的誰也看不到我們。

    這時,杰森又轉(zhuǎn)身看那個紅發(fā)女郎。她已經(jīng)發(fā)好電報,正向工作人員道謝,并取下臉上那副有色鏡片的牛角框眼鏡,放進皮包里。此刻,她距離杰森還不到三米。

    伯特奈尼已經(jīng)開始演講了。我猜,恐怕沒幾個人聽得下去。

    現(xiàn)在來不及思考了,只能依賴本能做決定。杰森把行李換到左手,快步走到柜臺前,走到那個女人旁邊,輕輕碰了一下她的手肘,盡可能不嚇到她。

    “您是博士嗎?”

    “不好意思,我沒聽清楚?!?/br>
    “你應(yīng)該是博士,不好意思,我忘了您怎么稱呼”說著,他放開她的手肘,裝出一臉茫然的樣子。

    “我叫圣雅各,”她接下他的話。她說出“圣”這個字的時候,用的是法語發(fā)音“你不就是電梯里的那個人嗎?”

    “不好意思,我沒有認出你就是圣雅各博士,”他說“聽別人說,你知道伯特奈尼演講的地點在哪里。”

    “那不就寫在布告牌上嗎?第七廳?!?/br>
    “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第七廳在哪里。能否麻煩你告訴我怎么走?我已經(jīng)遲到了,而且,我必須給他的演講做一點筆記。”

    “做筆記?伯特奈尼?為什么,難不成你是幫哪個極端國家的報社寫稿的?”

    “沒有沒有,我是中間派,”杰森說,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用中間派這樣的字眼“我為很多家報社寫稿。他們都不覺得他的理論有什么價值?!?/br>
    “也許吧,不過,大眾還是有知道的權(quán)利。他的東西雖然很粗糙,但還是有些道理的?!?/br>
    “我就是聽不懂,所以我得趕快弄清楚。也許你能幫我講解一下。”

    “很抱歉,恐怕不行。我可以帶你到第七廳去,不過,我要打個電話?!闭f著,她扣上皮包。

    “求求你了,快一點!”

    “你說什么?”她不太高興地瞪著他。

    “對不起,我實在太趕了。”說著,他朝右邊瞄了一眼,那兩個殺手離他只剩下七八米了。

    “你實在很無禮?!笔パ鸥鞑┦坷淅涞卣f。

    “拜托拜托?!彼胪扑白?,躲開那兩個逐漸逼近的威脅,但他還是按捺住那股沖動。

    “往這邊走?!闭f著,她開始朝著左后方的那面墻走去。那面墻中間開了一條很寬的走廊。走著走著,周圍的人越來越少了,大廳后面這個區(qū)域沒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后來,他們終于來到那條走廊上,地上鋪著深紅色的天鵝絨地毯。走廊沿邊的墻壁有幾扇門互相對望,門上有燈號,顯示著第一會議廳、第二會議廳等等。走廊的盡頭則有一道雙扇門,右邊的門板上貼著燙金大字,顯示這里就是第七廳。

    “就這里了,”瑪莉圣雅各說“進去的時候要留神,里面可能很暗,伯特奈尼演講的時候會放幻燈片?!?/br>
    “就像電影院一樣。”杰森附和了一句,回頭看看走廊入口的人群。這時,他忽然看見戴金絲框眼鏡的殺手了。走廊入口那邊的大廳,有三個人正在高談闊論,那個殺手說了聲抱歉借過,然后從那三個人旁邊擠了過去?,F(xiàn)在,他已經(jīng)沿著走廊走過來了,另外一個殺手緊緊跟在他后面。

    “很不一樣。他坐在講臺下,高談闊論。”圣雅各博士跟他說了幾句話,前面他沒有聽清。現(xiàn)在話說完了,她準備要走了。

    “不好意思,你剛才說了什么?什么舞臺?”

    “噢,那是一座架高的平臺,通常是展覽時才用。”

    “必須把他們引進去?!彼f。

    “你說什么?”

    “我是說展覽。里面有出口嗎?有沒有另外一扇門?”

    “我不知道。而且,我真的該去打電話了。你就慢慢欣賞我們這位教授的演講吧?!闭f著,她就轉(zhuǎn)身走開了。

    這時候,他突然把行李丟在地上,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張大眼睛瞪著他說“請你,把手放開?!?/br>
    “我實在不想這樣嚇你,可是我已經(jīng)別無選擇了,”他小聲說了幾句,回頭看著后面。那兩個殺手開始放慢腳步,顯然已經(jīng)鎖定目標,要準備收網(wǎng)了“你得跟我一起進去?!?/br>
    “少荒唐了!”

    這時候,他把她的手臂掐得更緊,把她拉到身前,然后,他從口袋里掏出那把手槍,藏在她的身體后面,以免被那兩個殺手看到。他們已經(jīng)逼近到十米左右的距離了。

    “我本來不想用這玩意兒,也不想傷害你,不過,逼不得已的時候,我也只好這樣做了?!?/br>
    “老天”

    “不要說話。只要乖乖聽我的,我保證你沒事。我一定要想辦法跑出這家飯店,需要靠你幫忙。只要我跑出去了,我就放你走。不過,現(xiàn)在你得先跟著我。來吧,我們進去?!?/br>
    “你不可以”

    “我當(dāng)然可以?!彼脴尩肿∷亩亲樱瑯尶诰o緊壓住她那件暗紅色的絲質(zhì)上衣。她嚇得不敢吭聲,乖乖任他擺布。“走吧?!?/br>
    他跨到她左邊,依舊抓著她的手臂,左手拿著手槍橫在胸前,對準她的胸口。她死盯著那把槍,嘴巴張開,忽快忽慢地喘著氣。杰森打開門,把她推進去,讓她走在前面。這時候,他聽到走廊那邊有人用德語喊了一聲。

    “快點!”

    他們忽然陷入一片漆黑,但很快又亮了起來。有一道光束從觀眾席上射過去,穿越整個房間,照亮了觀眾的腦袋。遠遠的舞臺上有面幕布,光束在幕布上投射出一張圖表,圖表里畫了幾條格線,底下標著數(shù)字,中間有一條鋸齒狀的粗黑線,從畫面左邊延伸到右邊?,F(xiàn)場的擴音器里有個人聲,腔調(diào)很重。

    “各位可以發(fā)現(xiàn),在一九七和七一年之間,這些在業(yè)內(nèi)居于領(lǐng)導(dǎo)地位的廠商自動減產(chǎn)——我再重復(fù)一次,自動減產(chǎn)。先前,政府有一批人主張干預(yù)市場,他們執(zhí)行了所謂的家長式市場調(diào)節(jié)——請換到第十二號幻燈片——結(jié)果導(dǎo)致了嚴重的經(jīng)濟衰退。和當(dāng)時的衰退比起來,自動減產(chǎn)所導(dǎo)致的經(jīng)濟衰退反而并不那么嚴重。請換下一張幻燈片。”

    這時候,整個會場突然暗下來?;脽魴C出了點問題,前一張幻燈片退掉了,換上下一張幻燈片,光束卻投射不出去。

    “請換到第十二號幻燈片!”

    最后一排坐椅后面就是墻壁,墻壁和坐椅中間的通道站了些人。杰森推著那個女人往前,走到那些人的前面。他打量著演講廳,估算里面有多大的空間,并搜尋著有沒有紅色燈號。紅色燈號就意味著出口,意味著他可以逃離那個殺手的魔掌。突然,他看見了!遠處有一點微弱的紅色燈光,就在舞臺上,幕布的后面。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出口了。僅剩的另一個出口,就是第七演講廳的正門。他一定要想辦法走到紅燈那邊,他一定要想辦法帶著這個女人走到那個出口。他得想辦法走到舞臺上。

    “瑪莉!我們在這里!”突然,有人很小聲地叫她。聲音是從左邊最后一排的座位那傳來的。

    “不對,瑪莉!我在你前面?!庇钟辛硗庖粋€人小聲地叫她,聲音是從前面?zhèn)鱽淼?。有個人影子就站在瑪莉圣雅各面前。那個人原先站在墻邊,后來走過來攔住她。

    杰森把槍抵住那個女人的肋骨,用力頂了一下,意思很清楚。她連氣都不敢喘,小聲地說了幾句話。杰森暗自慶幸,還好里面很暗,他們看不見她的臉?!皩Σ黄?,讓我們過去,”她說法語“拜托,拜托。”

    “他是誰?親愛的,他就是你所謂的電報嗎?”

    “我是她的老朋友?!苯苌÷暤卣f。

    觀眾開始竊竊私語,現(xiàn)場的嗡嗡聲音越來越大。這時候,一聲響亮刺耳的叫喊忽然傳遍了整間演講廳:“請放一下第十二號幻燈片!這樣太沒禮貌了!”

    “我們得到前面的座位去找一個人?!苯苌贿呎f,一邊回頭看后面。入口右邊的門被推開了,門口出現(xiàn)一個黑影。黑影的臉上有一副金絲框眼鏡,反射出走廊上昏暗的燈光。杰森推著那個女郎慢慢往前,從她那個一臉茫然的朋友旁邊硬擠過去,把他擠到墻邊,他一邊推,嘴里一邊小聲地抱歉。

    “不好意思,我們在趕時間!”

    “你這個人真沒禮貌!”

    “沒錯,我知道?!?/br>
    “第十二號幻燈片在哪里?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會發(fā)生這種事?”

    這時候,幻燈機終于再度射出一道光束,不過,大概cao作員太緊張了,手一直發(fā)抖,使得那道光束也跟著抖起來。杰森和那個女人沿著墻壁往旁邊走,當(dāng)幕布上出現(xiàn)另一張圖表的那一刻,他們已經(jīng)來到了演講廳側(cè)邊的墻壁,那兒有一條狹窄的通道,一直通向最前面舞臺的旁邊。他把她推到角落里,用自己的身體壓住她,臉貼著她的臉。

    “我要叫了!”她輕輕地說。

    “你敢叫,我就開槍!”他說。他回頭盯著墻邊那一排人影,那兩個殺手也混在里面,瞇著眼睛東張西望,拼了命地想從那一排面孔中找出他們的目標,那副模樣活像兩只緊張的老鼠。

    這時候,演講人又開始發(fā)話了,聲音聽起來像面破鑼。他開始發(fā)表言論抨擊別人,雖然說得不多,但聽起來很刺耳?!澳銈兛?!這張圖是專門給那些抱有懷疑態(tài)度的人看的,也就是今天在這聽我演講的人——我想,在場的各位絕大多數(shù)都懷疑我的說法。你們看看這張圖表,鐵證如山!和我今天所準備的上百個分析一樣,絕對站得住腳。把市場還給廣大的群眾吧!輕微的經(jīng)濟衰退,在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消失過。為了追求整體利益,總是需要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的。”

    現(xiàn)場響起一片稀稀落落的掌聲,顯然沒什么人同意他的說法。伯特奈尼又回到正常的語氣,繼續(xù)長篇大論,他拿著那根長長的指示棒,指著幕布,強調(diào)那些明顯的證據(jù)——他自以為明顯的證據(jù)。這時候,杰森又回頭看。光線從幻燈機旁流瀉出來,照在那個殺手的金絲框眼鏡上,閃閃發(fā)亮。戴眼鏡的殺手碰碰另一個殺手的手臂,朝左邊點點頭,示意他手下繼續(xù)搜尋左邊的演講廳。他自己則搜尋右邊,他開始往旁邊移動,從站在墻邊的人面前走過去,逐一看看每個人的臉。這時候,他臉上的金絲框眼鏡越來越亮,越來越搶眼了。要不了幾秒鐘,他就會走到角落來,走到他們這邊。看起來,開槍是阻止這個殺手惟一的方法了。然而,萬一靠在墻邊的哪個人突然動了一下,萬一被他壓在墻上的那個女人忽然驚慌起來,推擠到他而且,不可知的會導(dǎo)致他失手的因素太多了。萬一他失手了,那就完了。而且,就算他擊中了那個人,演講廳的另一頭還有另外一個殺手。毫無疑問,那人一定是個神槍手。

    “請換第十三號幻燈片?!?/br>
    對了!就趁現(xiàn)在!

    幻燈機的光束消失了,會場陷入一片漆黑。杰森把靠在墻邊的那個女人拖過來,猛轉(zhuǎn)過她的身體,湊近她的臉說:“你要是敢出聲,我就殺了你!”

    “我相信你會,”她嚇壞了,喃喃說著“你是個瘋子?!?/br>
    “我們走吧!”他推著她沿那條狹窄的通道往前走,前面將近二十米的地方就是舞臺。這時候,幻燈機的光束倏然又亮了起來,他一把抓住女郎的脖子,把她的身體按下,直到跪倒在地,而他自己也迅速跪在她后面。旁邊那幾排座位上坐滿了人,擋住了他們,殺手看不見了。他用手指戳戳她的身體,意思要她繼續(xù)往前移動,往前爬慢慢爬,身體壓低,但繼續(xù)往前移動。她知道他的意思,于是開始跪著往前爬,渾身發(fā)抖。

    “這個時期衍生出許多必然的結(jié)果,”他大聲疾呼“獲利動機和獎勵生產(chǎn)是不可分割的,但這兩種對立的角色永遠不會平等。蘇格拉底說過,價值永遠不會平等,再怎么樣,黃金和銅鐵就是不一樣。在座的各位,有誰能反駁這一點?請換到第十四號幻燈片!”

    會場又陷入一片漆黑。就趁現(xiàn)在。

    他把那個女人從地上猛拖起來,推著她往前走,走向舞臺。他們離舞臺只剩下一米了。

    “又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幫個忙,第十四號幻燈片!”

    機會來了!幻燈機又卡住了。整個會場又將暫時陷入一片漆黑。他們已經(jīng)來到舞臺前了,上面那個標著出口的紅燈已近在眼前。杰森狠狠掐著女郎的手臂說:“爬到舞臺上,然后往出口跑!我就在你后面,要是你敢停下來大叫,我就開槍!”

    “看在老天的分上,求求你放我走吧?!?/br>
    “現(xiàn)在還不行。”他說得很認真。飯店的某個地方還有另外一個出口,有人正在外面守株待兔,等著捕殺這個馬賽來的目標?!吧先?!立刻上去?!?/br>
    那個叫圣雅各的女人掙扎著站起來,朝著舞臺跑過去。杰森把她抬起,推上舞臺邊緣,然后自己縱身一躍,跳上舞臺,把她拉起來站好。

    這時候,幻燈機突然射出刺眼的光線,打在幕布上,照亮了整個舞臺。底下的觀眾看到舞臺上突然出現(xiàn)兩個人影,立刻揚起一片驚呼嬉笑。在一片喧鬧聲中,伯特奈尼發(fā)出充滿威嚴的怒吼?!八麄兪菦_著我來的!太侮辱人了!你們這些白癡!”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種聲音——有三聲——一種突如其來、尖銳而致命的聲音,一種被悶住的聲音,武器開火的聲音——武器!舞臺的裝飾板被子彈擊中,木頭的碎片四散飛濺。杰森立刻把女郎的身體壓低,然后拖著她沖向舞臺側(cè)邊的空間,躲進陰影里。

    “在那里!”

    “幻燈機轉(zhuǎn)過去!”

    有人在演講廳中央的走道上大喊了一聲,這時候,幻燈機的光束被轉(zhuǎn)向右邊,照向舞臺的側(cè)翼——但沒有被完全照到。舞臺后面有一片用來遮蓋后臺的垂直平面布景板,那片布景板正慢慢地降下來,擋住了幻燈機的光束,有的地方亮,有的地方則是一片黑影。舞臺后方,布景板最邊緣處,就是出口了。那是一扇又高又寬的金屬門,門上有根壓桿。

    突然間,他們聽到玻璃碎裂的聲音,門上那盞紅燈被殺手射出的子彈擊中,整個爆了開來。無所謂,杰森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門上那一根閃閃發(fā)亮的黃銅壓桿。

    整個演講廳陷入一片混亂。杰森抓住女郎的上衣,把她從布景板后面扯出來,拖著她走向那扇門。那一剎那,她突然開始反抗。他甩了她一巴掌,把她拖在身邊,接著,那根壓桿已經(jīng)在他們頭頂上了。

    這時候,子彈擊中了他們右邊的墻壁。殺手正沿著走道沖過來,想看清楚他們的位置。再過幾秒鐘,他們就會追上來,再過幾秒鐘,大批的子彈就會擊中目標。就算只有一顆擊中,一切就結(jié)束了。他知道身上那把槍還有很多發(fā)子彈。他弄不懂自己怎么會知道,為什么會知道,不過,他就是知道。光聽那把槍的聲音,他就有辦法像親眼所見一樣,仿佛他已經(jīng)卸下了彈匣,數(shù)過里面有幾顆子彈了。

    他用額頭去頂門上的那根壓桿。門嘩一聲開了,他立刻一個箭步?jīng)_出去,身后拖著那個拼命掙扎的女人。

    “不要拉我!”她尖叫著“我不會再跟你走了!你這個神經(jīng)病!他們在開槍!”

    杰森用腳踹那扇門,門板砰的一聲猛關(guān)上?!罢酒饋?!”

    “不!”

    他又用手背甩了她一巴掌?!昂鼙?,但你還是得跟我走。站起來!只要我們到了外面,我保證一定會放你走。”只不過,他們現(xiàn)在要往哪里逃呢?此刻,他們在一條通道上,地上沒有地毯,墻上也沒有一扇扇閃閃發(fā)亮的門,門上更沒有燈號。這里是好像是一片廢棄的載貨區(qū),水泥地,兩架管狀框架的運貨手推車靠在旁邊的墻上。他先前猜對了,每當(dāng)?shù)谄哐葜v廳辦展的時候,展品必須用貨車運送,放到舞臺上。所以,那個門必須夠高夠?qū)?,大型展品才可能送進送出。

    門!他必須想辦法把那扇門堵?。‖斃蚴パ鸥饕呀?jīng)站起來了,他一手抓住她,一手抓住第一架手推車,把手推車拖到門前,頂住門,然后用肩膀和膝蓋用力撞,一直撞到手推車的管子嵌進金屬門板里。他低頭看看,手推車的木質(zhì)底座下,輪子上了腳控鎖。他腳跟往下一踩,把前輪的連桿鎖鎖死,然后再換后輪。

    正當(dāng)他把腳伸進手推車底下的時候,那個女郎突然猛轉(zhuǎn)身,想甩開他的手。他的手順著她的手臂往下滑,掐住她的手腕往內(nèi)扭。她痛得慘叫起來,眼淚奪眶而出,嘴唇顫抖著。他把她緊緊抓在身邊,架著她往左邊走去,然后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來。他心想,這應(yīng)該是通往鐘樓大飯店后面的通道,應(yīng)該找得到出口。到了出口,這個女人就能派上用處了。其實,也惟有在門口,他才需要用這個女人作掩護。

    這時候,他聽到好幾聲巨大的撞擊聲,顯然那兩個殺手想把舞臺后面的鐵門撞開。只不過,那兩架被鎖住輪子的手推車太沉了,很難撞得開。

    他拖著那個女郎在水泥地面上狂奔,她拼命掙脫,又開始用腳亂踢,全身亂扭,看起來幾乎歇斯底里了。他別無選擇,只好抓住她的手肘,用大拇指全力掐下去。那種痛如此突如其來、如此劇烈,痛得她突然倒抽一口氣,啜泣起來,拼命喘氣,乖乖讓他推著向前走。

    他們來到一座水泥樓梯前,總共有四級臺階,邊緣鑲著鐵板,樓梯底下是一道雙扇金屬門。那是裝卸貨物用的平臺,門外就是鐘樓大飯店的后停車場。他已經(jīng)快到了,剩下的問題是,現(xiàn)在他要怎么偽裝。

    “你聽我說,”他對那個個性強硬卻飽受驚嚇的女郎說“你希望我放你走嗎?”

    “我的天,當(dāng)然!求求你!”

    “那你乖乖聽我的話,照我說的做。我們現(xiàn)在要從樓梯走下去,從那扇門里走出去。走出去時,我們要假裝是兩個普通人,兩個剛下班的人,而且要裝得非常像。等一下你鉤住我的手,我們慢慢走,假裝在聊天說悄悄話。我們慢慢走到停車場的另一頭,走到車子那邊。我們要假裝說笑——不用很大聲,和平常一樣就可以了——好像我們突然想到今天工作時一些好笑的事情。你明白了嗎?”

    “過去這十五分鐘里,發(fā)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一點都不好笑?!彼哉Z,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那就假裝很好笑。我可能被困住了。要是我真的被困住了,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是什么感覺。你明白嗎?”

    “我的手腕好像斷了?!?/br>
    “沒有斷。”

    “我的左手臂沒辦法動了,我的肩膀也是。一陣一陣地痛。”

    “那是你的神經(jīng)末梢受到壓迫,過幾分鐘就好了。你不會有事的。”

    “你真是個禽獸。”

    “我只是想活下去,”他說“來吧,別忘了,等會我開門的時候,你要看著我,對我笑一笑。轉(zhuǎn)頭笑一笑?!?/br>
    “這實在太難了,我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

    “比死容易多了?!?/br>
    于是,她伸出手鉤住他的臂彎,兩個人一起走下那截短短的樓梯,走到底下平臺上的門。他把門打開,兩個人一起走了出去。他的手插在西裝外套的口袋里,抓著那把槍,掃視著裝卸貨的平臺。門的上方有一盞覆蓋著鐵絲網(wǎng)的燈泡。在微弱的燈光下,他看到平臺左邊有幾格水泥臺階,臺階底下就是一條走道。他牽著那個女郎走下臺階。

    她遵照他的指示,裝出一副說笑的樣子,心中卻充滿了恐懼。他們走下臺階時,她轉(zhuǎn)頭面對著他,燈光照在她臉上,她一臉飽受驚嚇的表情。她飽滿的嘴唇微開,露出雪白的牙齒,擠出僵硬的笑容。那雙烏黑的大眼睛流露出原始的恐懼。她的臉部緊繃,臉色蒼白,殘留著淚痕的臉頰上有紅色的斑紋,那是剛才被他打的痕跡。他感覺自己看到的仿佛是尊石雕的臉,仿佛她戴著面具,深紅色的頭發(fā)沿著面具兩旁披散到肩膀上,在夜風(fēng)的吹拂下向后飛揚——飄動的頭發(fā),仿佛是那張死氣沉沉面具上惟一還活著的東西。

    她的喉嚨擠出一聲聲的干笑,細長的脖子上青筋暴露。她恐怕快要崩潰了,只不過,他也已經(jīng)無法再去擔(dān)心那個了。停車場范圍很大,到處都是陰影。陰影中就可能暗藏玄機,他必須全神貫注,留意四周的動靜——只要全神貫注,一有絲毫風(fēng)吹草動,他就會注意到。鐘樓大飯店后面的這片停車場光線昏暗,顯然是給員工停車用的?,F(xiàn)在已將近晚上六點半,夜班的職員早已進入飯店各就各位了。整個停車場靜悄悄的,鴉雀無聲,放眼望去像是一片漆黑的原野,被一排排靜止的車輛分割成好幾塊。乍看之下,那些車子仿佛一整列巨型昆蟲,車頭燈暗沉沉的玻璃仿佛成千上萬只眼睛,茫然地注視著前方,卻不知道在看哪里。

    這時候,他突然聽到一聲吱吱的摩擦聲。那是金屬互相碰撞的聲音,從右邊傳過來。好像是附近那一排中的一輛車。哪一排呢?哪一輛呢?他轉(zhuǎn)頭看看后面,假裝聽到那女郎的笑話后,回頭笑了一下,眼睛掃視著距離他們最近的車子,向車窗里面瞥去。什么都沒有

    有什么不對勁嗎?似乎有點動靜,但是太細微了,幾乎看不見實在令人困惑。接著,他突然看到一個微小的綠色圓圈,和一絲細微的綠光。那個光點在移動跟著他們移動。

    綠色的、細微的光?突然間,他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幕影像,從那遺忘的過去里浮現(xiàn)出來的影像。一幕十字細線的微光閃過他的眼簾,仿佛在過去的某個時刻,他曾經(jīng)看著兩條十字交叉的細線!十字細線!望遠鏡步槍的紅外線瞄準鏡。

    殺手怎么會知道是他?有好幾種可能性。他忽然想到,在共同社區(qū)銀行時,殺手曾經(jīng)使用無線電對講機聯(lián)絡(luò)。現(xiàn)在很可能也有個殺手拿著無線電對講機。他穿著一件西裝外套,那個女郎穿著一套絲質(zhì)洋裝,然而,今天晚上有點冷,沒有女人會穿這樣外出。

    他猛然轉(zhuǎn)向左邊,飛快地彎腰伏低,沖向瑪莉圣雅各,用肩膀撞向她的肚子,把她推得搖搖晃晃地倒退,回到了臺階那邊。這時,斷斷續(xù)續(xù)傳來一聲聲的悶響,四周的水泥和柏油紛紛爆開,砂石碎屑四散飛濺。他整個人往右邊的走道上一撲,身體碰觸到地面那一剎那,立刻翻滾了好幾圈,同時從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槍。接著,他又縱身往前撲,左手扶住右手手腕,穩(wěn)住槍,瞄準一扇車窗。那扇車窗中伸出一把步槍。他開了三槍。

    那輛車停著沒動,車窗是搖下來的,里面一片漆黑。他開槍的那一剎那,車里傳出一聲慘叫,后來變成一聲長長的哭號,再后來就沒聲音了。杰森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地等著,仔細聽著車里的動靜,眼睛死盯著那個黑洞,隨時準備再度開槍。他等了一下,整個停車場一片死寂,于是,他慢慢站起來可是,他發(fā)覺自己站不起來了。出事了。他幾乎沒辦法動了。一股疼痛蔓延到他胸口,那種抽痛如此劇烈。他彎腰跪在地上,兩手撐住地面,甩甩頭,努力集中視線,希望那股劇痛趕快消失。他左邊的肩膀,他的胸口下方——肋骨下方他的左大腿——膝蓋和屁股中間的那一截,這些地方都有舊傷,曾經(jīng)縫過幾十針,大約一個月前才剛拆掉。他的肌rou和肌腱還沒完全復(fù)原,但剛才拉扯得太用力,已經(jīng)傷到這些脆弱的部位了。噢,老天!他一定得站起來,他一定要想辦法走到殺手的車子那邊,把殺手的尸體拉下來,然后開他的車逃走。

    他猛一抬頭,痛得整個臉都扭曲了。他仔細看了一下瑪莉圣雅各,她正慢慢想站起來。她先是跪著,然后手扶墻壁,慢慢站了起來。要不了多久,她就會完全站起來,然后就會奔跑。離開他。

    他絕對不能讓她走!她會跑進鐘樓大飯店,一邊跑一邊尖叫。然后就會有一堆人過來,有人是要來幫她但也有人是要來殺他。他絕對不能讓她跑掉!

    于是,他干脆躺在地上,身體朝著左邊翻滾,仿佛一具失控瘋狂旋轉(zhuǎn)的人體模型,一直滾到距離墻邊、距離她一米左右的地方,才停下來。他舉起槍對準她的頭。

    “把我扶起來?!彼f。他聽得出自己的聲音很緊張。

    “你說什么?”

    “不要裝傻!扶我站起來?!?/br>
    “你不是說出來之后就放我走了嗎?你答應(yīng)過我的!”

    “很抱歉,我實在逼不得已,只好反悔”

    “不要這樣,求求你。”

    “博士,這把槍瞄準的是你的腦袋??爝^來,扶我站起來,否則我就要開槍了。”

    他把那個死人從車子里拖出來,然后命令她坐到駕駛座上。接著,他打開后車門,爬進后座,躲在座位下面,這樣從外面看不見他了。

    “開車!”他說“我叫你開到哪里,你就開到哪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