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夢穿越你的心一
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上,有一個藏族姑娘,倚著低矮的門框紡羊毛。她握著一種從來沒有名稱的自制的木頭器具的手柄,不停地轉動,雜亂的羊毛便被簡單地絞成了粗細不均的羊毛線。 第一天,我看見了她,她在紡羊毛。她身后是藍汪汪的巨大的天空。遠處有山,山是光禿禿的,牦中在山坡上緩緩移動。門前的土堆上是一只曬太陽的懶狗。第二天,她在紡羊毛。四周和第一天沒有什么區(qū)別。第三天,她在紡羊毛。一切依舊,時光在這兒百年如一日。 第四天,我走近姑娘。姑娘撩起沉重的眼簾望望我。羞澀地笑笑。我接過那油亮油亮的手柄,姑娘便教我紡羊毛我紡了很長時間,直到胳膊實在酸脹得動彈不了。可我抬頭一看,太陽還在那兒,一動沒動,我的心中悄悄泛起了無邊的蒼涼。 我和姑娘用手勢對話。她讓我參觀了她十二年來紡織的所有羊毛制品。在這些背包、氈子、掛毯、坐墊和披肩中,我一眼就看中了一條披肩。這條披肩上用五顏六色織著西藏佛教中的某個故事,一個威武的神戴著猙獰的面具不知踩在什么敵人的身上。 姑娘最初有些為難。她為織成這條披肩花了整整兩年的功夫。如果要賣的話,她的價錢將很高,她要二十塊錢。 我掏出了口袋里僅有的一張百元大票,買下了這條世上絕無僅有的在四千米的高原上用兩年青春織就的具有護身符含義的披肩。姑娘永遠在這高原上,而我將帶著她紡織的披肩去很多很多地方。 結果大家都嘲笑我。蘭葉說:你真敢在外面用?我說:當然。 李曉非和吳雙自然認為我有些瘋瘋癲癲。牟林森到底是搞美術的,對披肩倒能接受,卻對我花掉一百元錢表示不以為然。他揉了揉我的頭頂,說:我就煩小姑娘裝貴夫人模樣,居高臨下,慷慨解囊,你呀還不夠那個份呢。 牟林森又給了我一張百元鈔票,規(guī)定我只能買吃食不能再買裝飾物。 我的分辨屢次被他們打斷。我也說不出在高原上面對那姑娘時的內心感受。我只得跟他們發(fā)急,嚷道:“我喜歡我喜歡你們少管閑事好不好! 從此,我就頑強地使用這條披肩。蘭葉經常沖我吃吃傻笑。她知道什么呀! 下午,我從昏沉的午睡中掙扎著坐起來,揉半天眼睛,然后輕輕搖擺著低燒之中欲醉欲仙的身體,靠在窗前遠眺晶瑩的藍天和布達拉宮。我裹著我那條有爭議的披肩,從披肩里探出一張蒼白的瘦臉,瘦臉的顴骨那兒是一抹不正常的紅暈,嘴唇發(fā)紫,耳垂上戴著從幀廓街買來的藏式銀飾,銀飾上鑲滿了藍綠藍綠的松耳石。我像個女巫,每天下午定時出現(xiàn)在同一窗口,用呆呆的凝望打發(fā)青春的歲月。 我不再喜歡飯店里的工作,穿件不屬于自己的旗袍,站在餐廳門口對每一個打飽隔的人微笑。有些人是些什么人,哪里配接受一個純潔女孩的微笑!我說我喜歡藝術,喜歡畫畫,凡聽到的人都覺得十分可笑。父母已與我如隔鴻溝。他們連我跟幾個朋友一起出去走走都不同意都不理解。他們可真是老了。我沒有仗可打,我沒有知青可當,我沒有大學可讀,我沒有工作可做,我陷落在我的蒼白的歷史階段之中。 我住的飯店緊挨著一個體育場。每天下午三點鐘有一個馬術隊來訓練。他們來了之后我就看他們。我天天看。在窗口,一動不動。以致于他們也習慣了我。有個騎黃褐色馬的小伙子騎術非常棒,當他策馬從遠處本來時,他總是要看我?guī)籽?。我喜歡看小伙子們騎馬,我羨慕他們。在羨慕的情緒中我心里頭常常泛起那莫名的無邊的蒼涼。 我在等他們。牟林森去了阿里,吳雙去了藏北的那曲李曉非和蘭葉仍然留在日喀則,而我在拉薩。獨自在拉薩。 進藏前大家說好了一塊兒行動的,結果大家一塊兒走到日喀則就分裂了。三個男人,誰都認為自己選中的地方值得去,喝啤酒喝得面紅耳赤,你他媽我他媽地向別人表現(xiàn)自己的個性,誰都不買誰的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