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回到家里，看見母親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最想見的人是李志祥。

    張懷雅一眼就看出了女兒的變化，她高興極了。她相信女兒再也不會憎惡護士工作，再也不會把父母的好心當(dāng)成惡意。她成功了！張懷雅有許多話要對女兒說。

    “溫泉快給我看看你的畢業(yè)證！”這是她迎接女兒的第一句話。畢業(yè)證和成績單是最重要的。

    溫泉拿出畢業(yè)證送到母親手上，畢業(yè)證上附有成績單，她的成績?nèi)谝话俜值骄攀种g。

    張懷雅在女兒的成績中陶醉了很久才想起其它的情節(jié)。她說：“怎么不事先拍個電報回來，讓你爸爸去接你？”

    要是先說這句話再要畢業(yè)證就好了。溫泉想這就是她的家，一點沒改變，一點沒溫情，如果她成績很差怎么辦，班級里有成績很差的女生，她母親照樣不遠千里給她捎去

    雞蛋。

    溫泉環(huán)視著家里，環(huán)視著她的小房間，一切依舊，只不過她的小書架上多了幾本護士專業(yè)的書，一定是父親買的。她的小房間其實屬于父母，她從不敢擺上花草或者布娃娃。她變了，家里沒變，她有了一種住不進來的感覺。

    張懷雅說：“溫泉你先洗洗，今天我們隨便吃一點，星期六下午做一頓好吃的為你接風(fēng)。星期六正好你哥哥他們都來?！?/br>
    又是星期六的下午，又是全家人聚會。

    溫泉說：“mama我下午不在家吃了。我想洗了澡去醫(yī)院看看，可能要和朋友們一塊兒吃了?！?/br>
    張懷雅認為首先想去自己工作的地方是有事業(yè)心的表現(xiàn)?！昂冒伞！彼f：“不要回來大晚?！?/br>
    “好的?！睖厝f。這個時候她已經(jīng)絲毫不覺撤謊有什么不好。

    溫泉根本不想去醫(yī)院，醫(yī)院里沒有她的朋友只有欺侮過她的敵人。她會去的，會按規(guī)定的時間去上班，會做出個樣子讓她們瞧瞧?，F(xiàn)在溫泉想見的是李志祥，他一定會驚喜過望，會馬上就為她接風(fēng)洗塵。

    洗完澡，溫泉換了身自己裁剪的很怪的衣服：一件長及臀部以下的黑色無領(lǐng)夾外套，里面穿了件很厚的高領(lǐng)白色毛衣。扎了根天藍色絲帶，足蹬高統(tǒng)皮靴。她還涂了口紅和眼影，上了睫毛油。這一切都是從護士班學(xué)來的：有錢就買與眾不同的高級服裝，沒錢就自己設(shè)計與眾不同的怪式樣服裝。女孩不要用脂粉，但要讓眼睛黑亮讓嘴唇飽滿鮮潤。溫泉各種成績都很出色。

    張懷雅被女兒嚇了一跳。她睜大眼睛注視著穿過房間的女兒，不得不承認她比過去漂亮了許多。

    “只是怪了一點兒。溫泉，你還化了妝不是？年輕姑娘不用化妝?！?/br>
    溫泉說：“mama，我只修飾了一下眼睛和嘴巴。我們上化妝課時，老師認為我應(yīng)該注意這兩部分?！?/br>
    “現(xiàn)在護校有化妝課？”

    “叫護士儀表課。選修課?！?/br>
    溫泉在母親的驚訝中拎著小包離開了家。當(dāng)然，校方?jīng)]有開辦什么護士儀表課，是她們宿舍開辦的，由馬佳主持并任教。女兒沒有必要對母親說那么清楚。

    在兩年的學(xué)習(xí)中，溫泉和李志祥通過十幾封信。都是不超過一張信紙的日常問候。他們兩人都是語文成績不太好的學(xué)生，不覺得文字能表達生活和思想。溫泉經(jīng)歷了那么多有趣的事，她只這樣告訴李志祥：我們班有很多有趣的事，以后講給你聽。李志祥也沒寫過任何具體事：我們也有很多有趣事，等你回來再敘。

    文字能說明什么，還是讓人突然出現(xiàn)有趣。

    溫泉一進工廠就知道李志祥當(dāng)了車間主任。她在眾多女工的注目下徑直將自行車騎到了車間里面。李志祥在一臺大機器面前貓腰工作，溫泉在他不遠的身后使勁搖自行車鈴鐺。

    李志祥回過身來，說：“天！是你！”

    溫泉吃驚地發(fā)現(xiàn)李志祥壯大了，簡直成了一個大人，眉頭間還閃動著“川”字的形狀。

    溫泉就更令李志祥吃驚。面對她，他的一雙油污大手不知放哪兒好。

    李志祥讓溫泉等一等。他拿了一件新工裝墊在椅子上讓她坐，給她找來幾本相對干凈一些的雜志。讓她暫時看看。他便去請假洗澡換衣服。

    從洗澡間出來的李志祥是一個十分英俊瀟灑的年輕人，他穿著羊皮夾克很神氣地穿行在自己工廠里。女工們一點不掩飾她們愛慕的目光，男工人們則和他開玩笑。溫泉就喜歡工廠的這種隨便氣氛。

    李志祥把溫泉帶到了一家新開張的舞廳。這類舞廳在中原地帶正萌芽。它們用茶色玻璃做門，里頭豪華干凈，服務(wù)員都穿制服，說“小姐，請進。”和“先生請進。”溫泉進這種地方還有些怯意，她知道這種地方價格昂貴。

    “只能在這種地方為你接風(fēng)。”李志祥說“大眾餐館對今天的你不配?！?/br>
    溫泉就知道李志祥會為她接風(fēng)，但她還不知道李志祥會如何評價她?，F(xiàn)在她知道了。

    他們吃了飯，喝了雞尾酒。雞尾酒是溫泉點的，她點的“紅粉佳人”“紅粉佳人”一杯十元錢。后來他們跳了舞，彼此談了分別兩年的經(jīng)歷。溫泉已不能稱作“中學(xué)生”她具有了女人的嬌媚和灑脫大方。而李志祥變穩(wěn)沉了?；貞浧鹦伦袅_行動，李志祥大笑自己的幼稚，他說他再也不會那樣孩子氣了。

    六個小時的相聚中李志祥至少有二十次贊嘆溫泉的漂亮。他注視她的時候目光里充滿了一種很深的遺憾。溫泉屢次問他怎么啦他搖頭不語。

    在分手的時候，李志祥告訴溫泉說：“我結(jié)婚了?！?/br>
    溫泉愣在那兒，不知該說什么。眼前走馬燈轉(zhuǎn)的盡是毫不相干的馬佳和林彬的面容。

    李志祥和王艷文在十天前結(jié)了婚。王艷文是俗氣了一點但李志祥已經(jīng)懂事了。他知道一個工人只能娶到像王艷文這樣的老婆。王艷文的容貌身材都屬上乘，李志祥為她還很花了一番氣力呢。

    這天晚上，溫泉輾轉(zhuǎn)難眠。她頭一次認真考慮自己該找個什么樣的男朋友。

    其實她的男朋友就是李志祥。回憶從前的一切，難道還有其他男孩子親近過她嗎？溫泉再也找不出比李志祥更好的男孩。一想到生活中從此再沒有李志祥，溫泉就覺得身后沒有了依靠。

    王艷文奪走了她的依靠，她不能允許。溫泉想：決不允許！

    星期六的家宴按期舉行。溫功達夫婦擬了一張菜單，根據(jù)菜單又列出了購買原料的清單，讓溫泉星期六一大早去采買。過了三天就沒有新鮮感了。頭三天溫泉感到父母對她格外寬容遷就，時常新奇地注視她。現(xiàn)在她又是他們的小孩溫泉。他們又開始說她這不對那不對。他們讓小孩子自己為自己接風(fēng)洗塵。

    下午五點三十分，溫暖準(zhǔn)時按響門鈴。溫泉開門迎進了哥哥一家三口?！俺燥堈鏈?zhǔn)時?！睖厝f。

    溫暖和爾紅都像沒聽見溫泉的話。笑著說溫泉回來了，

    學(xué)成歸來大好了。溫鑫兩年不見姑姑，不肯認了。扭了扭身子就跑到餐桌旁邊趴著看菜。張懷雅呵斥了溫鑫，說：“溫家怎么能有如此無禮的孩子，溫暖爾紅你們是怎么管教的？”

    爾紅扯過兒子“噼啪”揍了一下屁股。溫鑫不哭，卻很兇地踢爾紅。溫泉鼓掌了。她想溫家變化大的不光是她嘛。

    張懷雅問丈夫：“老溫，我想起來了，對門老林出差還沒有回來吧？”

    溫功達說：“沒有?！?/br>
    “那我建議請老姚和林壯到我們家過周未算了？”張懷雅特意對溫泉說“你兩年不在家，家里很多事多虧你姚阿姨幫助，林壯還常替我們換煤氣呢?！?/br>
    輕易不請客人的溫家居然忽發(fā)奇想要請人共度周未，溫泉警惕起來。為什么母親不征求其他人意見偏征求她的意見？爾紅沒等母親說完就跑去請人家，溫暖取酒杯已經(jīng)多取了兩套。似乎他們都知道什么而唯獨瞞著她。

    老姚和兒子林壯很快就來了。

    張懷雅說：“快叫姚阿姨好?！?/br>
    “姚阿姨好?！睖厝f。她已經(jīng)二十一歲了，什么時候提醒一下母親才好。

    老姚握了握溫泉的手，說：“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

    林壯已留校當(dāng)了外語系老師，據(jù)說還翻譯出版了一部小說。林壯的外表已經(jīng)是老師的模樣并有未來教授的趨勢，頭發(fā)留長向后梳了。

    “嗨，你好！”林壯主動伸出手和溫泉打招呼?！澳愫昧謮?。”溫泉大方地與林壯握手。她發(fā)現(xiàn)屋里所有人都興奮地望著他倆。溫泉有點明白事情原委了。

    溫暖安排座位時好像很隨意。結(jié)果溫泉和林壯挨在一塊，老姚在溫功達和張懷雅之間。

    因為溫家很少請人吃飯，所以有些不知道飯該怎么樣吃法，只會笨拙地表揚林壯或者表揚溫泉。好在爾紅比較內(nèi)行。她一會兒談天說地，一會兒來段笑話，調(diào)節(jié)了整個氣氛。老姚吃得很拘謹，看溫泉的目光卻比較放肆，好像溫泉是道極好的菜。在老姚的示意下，林壯幾次殷勤為溫泉挾菜。溫泉很想笑，真是主客顛倒了。

    吃罷飯，大家散坐在客廳里吃水果。張懷雅又拿出溫泉的畢業(yè)證，大家傳看。

    溫泉說：“我想起了一件事兒。林壯，你被盜的收錄機找到了嗎？”

    林壯毫無防備地說：“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