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然可以，別緊張?！边@時大家看到電影精彩處，開始拍手尖叫起來。

    “多久可以弄到？”

    “一個星期，也許可以更快點?！?/br>
    “好吧，”他的聲音透著失望，好像希望我馬上就能從口袋里掏一張出來給他“多少錢？”

    這次我照批發(fā)價算給他。這點折扣，我還給得起；他一直是個好顧客，而且也是個乖寶寶——當(dāng)博格斯、盧斯特和其他人一直找他麻煩時，我常常懷疑，他哪天會不會拿起他的石錘，敲破某個人的腦袋？

    海報是我的大宗生意，搶手的程度僅次于酒和香煙，通常比大麻的需求量還多。二十世紀(jì)六十年代，各種海報的需求量都大增，例如，有不少人想要鮑勃迪倫鮑勃迪倫（bobdylan），二十世紀(jì)六十年代美國傳奇搖滾民謠創(chuàng)作歌手。、吉米亨德里克斯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hendrix），搖滾吉他大師。以及電影逍遙騎士的海報。但大多數(shù)人還是喜歡女人的海報，一個接一個的性感漂亮海報皇后。

    在安迪和我談過幾天以后，和我有生意往來的洗衣房司機為我捎回六十多張海報，大多數(shù)是麗塔海華絲的海報。你可能還記得那張有名的照片，我就記得清清楚楚，海報上的麗塔海華絲身著泳裝，一只手放在頭后面，眼睛半閉，豐滿的紅唇微張，好一個噴火女郎。

    也許你很好奇，監(jiān)獄管理當(dāng)局知道有黑市存在嗎？當(dāng)然知道啰。他們可能跟我一樣清楚我的生意，但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他們知道整個監(jiān)獄就像個大壓力鍋，必須有地方透透氣。他們偶爾會來次突擊檢查，我一年總要被關(guān)上兩三次禁閉，不過像海報這種東西，他們看了眨眨眼便算了，放彼此一條生路嘛。當(dāng)某個囚犯的牢房里出現(xiàn)了一張麗塔海華絲的大張海報時，他們會假定大概是親戚朋友寄來的。當(dāng)然事實上親友寄到監(jiān)獄的包裹一律都會打開檢查，然后登記到清單上，但如果是像麗塔海華絲或艾娃嘉娜這種完全無害的性感美女海報，誰又會回去重新審閱那張清單呢？當(dāng)你生活在壓力鍋中時，你得學(xué)會如何生存，也學(xué)會放別人一條生路，否則會有人在你的喉嚨上劃開一道口子。你得學(xué)會體諒。

    厄尼再度替我把海報拿去安迪的十四號牢房，同時替我?guī)Щ匾粡堊謼l到我的六號牢房來，上面是安迪一絲不茍的筆跡，只有兩個字：“多謝?！?/br>
    后來有一天，早上排隊去吃早餐時，我找機會瞄了一下安迪的房間，看到麗塔海華絲的泳裝海報亮麗地貼在床頭，這樣他在每晚熄燈后，還可以借著運動場上的水銀燈看著泳裝打扮的麗塔海華絲，她一手放在頭后面，眼睛半閉，豐滿的紅唇微張?？墒?，白天她的臉上全是一條條黑杠，因為太陽光把鐵窗柵欄的陰影印到海報上了。

    現(xiàn)在我要告訴你一九五〇年五月中發(fā)生的事，這件事結(jié)束了安迪和那些姊妹之間持續(xù)三年的小沖突，而他也因為這次事件終于從洗衣房調(diào)到圖書館工作，他在圖書館一直待到今年初離開這個快樂小家庭為止。

    你或許已經(jīng)注意到，我告訴你的許多事情都是道聽途說——某人看到某件事以后告訴我，而我再告訴你。在某些情況下，我已經(jīng)把這些經(jīng)過四五手傳播后的故事簡化了許多。不過在這里生活就是如此。這里的確有個秘密情報網(wǎng)，如果你要保持消息靈通，就得運用這個情報網(wǎng)。當(dāng)然，你得懂得去蕪存菁，知道怎么從一大堆謊言、謠傳和子虛烏有的幻想中，挑出真正有用的消息。

    還有，你也許會覺得我描述的是個傳奇人物，而不是普通人，我不得不承認這多少是事實。對我們這些認識安迪多年的終身犯而言，安迪的確帶著點傳奇魔幻的色彩，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監(jiān)獄里流傳的故事，包括他拒絕向博格斯屈服、不斷抵抗其他姊妹，甚至弄到圖書館工作的過程，都帶著傳奇色彩。但是有一個很大的差別是，最后這件事是我親眼目睹的，我敢以我mama的名字發(fā)誓，我說的話句句屬實。殺人犯的誓言或許沒有什么價值，但是請相信我：我絕不說謊。

    當(dāng)時我們已經(jīng)建立起不錯的交情，這家伙很有意思。我還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也許我應(yīng)該提一下的。就在他掛上麗塔海華絲的海報五周后，我早已忘記了這整件事，而忙著做其他生意。有一天厄尼從牢房的鐵柵欄遞給我一個白色小盒子。

    “安迪給你的?！彼吐曊f，兩手依然不停地揮動掃把。

    “多謝！”我說，偷偷遞給他半包駱駝牌香煙。

    當(dāng)我打開盒子時，我在想里面會是什么怪東西？里面放了不少棉花，而下面是

    我看了很久，有幾分鐘，我甚至有點不敢去碰它們，實在是太美了。這里極端缺乏美好的東西，而真正令人遺憾的是，許多人甚至不懷念這些美麗的東西。

    盒子里是兩塊石英，兩塊都經(jīng)過仔細琢磨，削成浮木的形狀，石英中的硫化鐵發(fā)出閃閃金光。如果不是那么重的話，倒可以做成一對很不錯的袖扣，這兩塊石英就有這么對稱精致。

    要琢磨這兩塊石頭得花多少時間？可想而知，一定是在熄燈以后無數(shù)小時的苦工。首先得把石頭削成想要的形狀，然后才是用磨石布不斷琢磨打光。看著它們，我內(nèi)心升起一股暖意，這是任何人看到美麗東西之后都會涌現(xiàn)的感覺。這種美是花了時間和心血打造出來的，是人之所以異于禽獸的原因。我對他的毅力肅然起敬，但直到后來，我才真的了解他是多么堅持不懈。

    一九五〇年五月，上面決定要翻修監(jiān)獄車牌工廠的屋頂。他們打算在天氣還沒有太熱時做完，征求自愿去做這份工作的人，整個工程預(yù)計要做一個星期。有七十多個人愿意去，因為可以借機到戶外透透氣，而且五月正是適合戶外工作的宜人季節(jié)。上面以抽簽方式選了九或十個人，其中兩個正好是安迪和我。

    接下來那個星期，每天早飯后，警衛(wèi)兩個在前，兩個在后，押著我們浩浩蕩蕩穿過運動場，瞭望塔上所有的警衛(wèi)都用望遠鏡遠遠監(jiān)視著我們。

    早晨行進的時候，我們之中有四個人負責(zé)拿梯子，把梯子架在平頂建筑物旁邊，然后開始以人龍把一桶桶熱騰騰的瀝青傳到屋頂上，只要潑一點那玩意兒在你身上，你就得一路狂跳著去醫(yī)務(wù)室找醫(yī)生。

    有六個警衛(wèi)監(jiān)督我們，全是老經(jīng)驗的警衛(wèi)。對他們而言，那個星期簡直像度假一樣，比起在洗衣房或打造車牌的工廠中汗如雨下，又或者是站著看管一群囚犯做工掃地，他們現(xiàn)在正在陽光下享受正常人的五月假期，坐在那兒，背靠著欄桿，大擺龍門陣。

    他們甚至只需要用半只眼睛盯著我們就行了，因為南面墻上的警衛(wèi)崗哨離我們很近，近到那些警衛(wèi)甚至可以把口水吐到我們身上，如果他們要這么做的話。要是有哪個在屋頂上工作的囚犯敢輕舉妄動，只消四秒鐘，就會被點四五口徑的機關(guān)槍掃成馬蜂窩，所以那些警衛(wèi)都很悠閑地坐在那里；如果還有幾罐埋在碎冰里的啤酒可以喝，就簡直是快活似神仙了。

    其中有個警衛(wèi)名叫拜倫哈力，他在肖申克的時間比我還長，事實上，比此前兩任典獄長加起來的任期還長。一九五〇年的時候，典獄長是個叫喬治鄧納海的北方佬，他拿了個獄政學(xué)的學(xué)位。就我所知，除了任命他的那些人之外，沒有人喜歡他。我聽說他只對三件事有興趣：第一是收集統(tǒng)計資料來編他的書（這本書后來由一家叫“粉輕松”的小出版社出版，很可能是他自費出版的），其次是關(guān)心每年九月哪個球隊贏得監(jiān)獄棒球聯(lián)誼賽冠軍，第三是推動緬因州通過死刑法。他在一九五三年被革職了，因為他在監(jiān)獄的汽車修理廠中經(jīng)營地下修車服務(wù)，并且和哈力以及史特馬分紅。哈力和史特馬因為經(jīng)驗老到，知道如何不留把柄，但鄧納海便得走路。沒有人因為鄧納海走路而感到難過，但也沒有人真的高興看見史特馬坐上他的位子。史特馬五短身材，一雙冷冰冰的棕色眼睛，臉上永遠帶著一種痛苦的微笑，就好像他已經(jīng)憋不住了、非上廁所不可、卻又拉不出來的表情。在史特馬任期內(nèi)，肖申克酷刑不斷，雖然我沒有確切的證據(jù)，不過我相信監(jiān)獄東邊的灌木林中，可能發(fā)生過五、六次月夜中掩埋尸體的事情。鄧納海不是好人，但史特馬更是個殘忍冷血的卑鄙小人。

    史特馬和哈力是好朋友。鄧納海當(dāng)?shù)洫z長的時候，不過是個裝腔作勢的傀儡，真正在管事的人是史特馬和哈力。

    哈力是高個子，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有一頭稀疏的紅發(fā)。他很容易曬得紅彤彤的，喜歡大呼小叫。如果你的動作配合不上他要求的速度，他會用棍子猛敲你。在我們修屋頂?shù)牡谌?，他在和另一個名叫麥德安惠的警衛(wèi)聊天。

    哈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所以正在那兒發(fā)牢sao。這是哈力的典型作風(fēng)，他是個不知感恩的人，對任何人從來沒有一句好話，認定全世界都跟他作對：這個世界騙走了他一生中的黃金歲月，而且會把他下半輩子也榨干。我見過一些幾乎像圣人般品德高尚的獄卒，我知道他們?yōu)槭裁慈绱恕麄兠靼鬃约旱纳铍m然貧困艱難，卻仍然比州政府付錢請他們看守的這群囚犯好得多。這些獄卒能夠把痛苦做個比較，其他人卻不能，也不會這么做。

    對哈力而言，沒什么好比較的。他可以在五月溫暖的陽光下悠閑地坐在那兒，慨嘆自己的好運，而無視于不到十英尺外，一些人正在揮汗工作，一桶桶guntang的瀝青幾乎要灼傷他們的雙手，但是對于平日需要辛苦工作的人而言，這份工作已經(jīng)等于在休息了?；蛟S你還記得大家常問的那個“半杯水”老問題，你的答案正反映了你的人生觀。像哈力這種人，他的答案絕對是：有一半是空的，裝了水的玻璃杯永遠有一半是空的。如果你給他一杯冰涼的蘋果汁，他會想要一杯醋。如果你告訴他，他的老婆總是對他忠貞不貳，他會說，那是因為她像無鹽嫫母一樣丑。

    于是，他就坐在那兒和麥德聊天，聲音大得我們所有人都聽得到，寬大的前額已經(jīng)開始曬得發(fā)紅。他一只手扶在屋頂四周的矮欄桿上，另一只手按在點三八口徑手槍的槍柄上。

    我們都聽到他的事了。事情是這樣的，哈力的大哥在十四年前到德州去，自此音訊全無，全家人都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了，真是一大解脫。一星期前，有個律師從奧斯汀打長途電話來，他老兄四個月前過世了，留下了差不多一百萬美元的遺產(chǎn)，他是搞石油生意發(fā)的財?！罢骐y以置信有些笨瓜有多走運。”這個該死沒良心的家伙站在工廠屋頂上說。

    不過，哈力并未成為百萬富翁——如果真的成了百萬富翁，即使是哈力這種人，可能都會感到很快樂，至少會快樂一陣子——他哥哥留給緬因州老家每個還活在世上的家人每人三萬五千美元，真不賴，跟中了彩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