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李文龍和小雪也是工作后認識的，小雪要比他小幾歲。李文龍不會唱歌，不擅交際應(yīng)酬，所以現(xiàn)在手下嚷著要他唱歌，他便一個勁的搖頭拒絕，唯一能讓他放開了唱歌的只能是在江小雪的面前。最后大家沒了辦法，只得轉(zhuǎn)移注意力，把周艷紅推到前面去了，周艷紅倒是大方，選了一首歌，拿著話筒對大家說道：“我只會一首老歌，大家不要見笑啊?！?/br>
    同事熱烈鼓掌，周艷紅便唱了起來，旋律慢慢響起，原本低頭喝酒的李文龍聽到熟悉的旋律突然呆住了，周艷紅唱的正是崔京浩的父親，這首歌，李文龍也熟稔于心。因為這首歌很老，當時打動過他的心，所以唱了許多年，他都還記得。

    “那是我小時侯/常坐在父親肩頭/父親是兒那登天的梯/父親是那拉車的牛/忘不了粗茶淡飯將我養(yǎng)大/忘不了一聲長嘆半壺老酒/等我長大后/山里孩子往外走/想兒時一封家書千里循叮囑/盼兒歸一袋悶煙滿天數(shù)星斗/都說養(yǎng)兒能防老/可兒山高水遠他鄉(xiāng)留/都說養(yǎng)兒為防老/可你再苦再累不張口/兒只有輕歌一曲和淚唱/愿天下父母平安渡春秋”

    往事一幕幕，在歌聲中，浮現(xiàn)在李文龍眼前，當年到鎮(zhèn)上讀重點中學(xué)，父親一個星期來學(xué)校看他兩次，因為沒有錢，一個星期的生活費都不能一次給，要分兩次，當年考大學(xué)，他嫌父親沒出過遠門，不讓他送，嫌他普通話講得不好，去了也是白去，父親第一次對他發(fā)了火，讓他老娘反復(fù)向李文龍證明，他年輕的時候是出過遠門的，還去過北京呢，夜里反復(fù)聽著收音機學(xué)普通話，帶著他擠火車坐汽車，一路上父親扛著大箱子一步一步送他到學(xué)校，把床單帳子熱水瓶全部給他買好安置好才放了心，當晚他想留老人在學(xué)校住一晚上，老人卻舍不得錢，當夜就趕回了家；當年第一次帶小雪回家，他已年近三十，娶妻成家，在外事業(yè)有成，是公司總監(jiān)，下面二十多個員工，經(jīng)他手設(shè)計裝修的酒店展廳寫字樓商場公司遍及全國各大城市，可是離家的時候，父親卻仍然不放心，堅持要送他，當時因為要急著去縣城趕汽車，去省城趕飛機，他們必須早上五六點就起來，文龍堅持不讓父親送，可是老人堅決不同意，一個晚上起來無數(shù)次，給他們看時間，給他們準備早飯，房前的燈通宵都亮著，出門的時候，文龍踩著老娘趕集的三輪車帶著小雪，父親騎著一輛破舊的二八自行車跟在后面，在清晨的大霧中走山路過小道，騎了半個多小時，才到集上的車站，坐那里的車可到鎮(zhèn)上，兩個人坐上車，他們都以為老人走了，直到車子開動，隔著車窗發(fā)現(xiàn)老人還站在那里，老人沖他們笑笑，揮了揮手，才轉(zhuǎn)身把自行動放在三輪車上，再在大霧中慢慢騎回家去，那一年他已經(jīng)七十好幾了。

    老人在車站微笑揮手的情景如在眼前，當初甚至連小雪都感動得倚在他的肩頭哭泣。

    讀書的時候，李文龍總是在父親面前夸?？冢骸鞍郑任屹嵙隋X，我讓你過好日子，我給你買一個大金戒指，爸，等我賺了錢，我給你多少，我給媽多少——”

    只可惜，老人沒有享幾年福就過世了。李文龍的父親真是吃了一輩子苦，年輕時長得帥，心地好，性格老實，被下放的城里女知青愛上，兩個人結(jié)了婚，后來，知青要回城了，女知青留戀城里的生活很想回去，父親知道她的心意后，主動帶她去辦了離婚證，放她回了城。后來才認識了李文龍現(xiàn)在的老娘，兩個人都是二婚，成了家，也才有了文龍和文虎。

    在那歌聲里，李文龍再也止不住，眼淚刷刷的下來了，愧疚感像鐵錘一樣重重的打在他的心上，他對不起老人，對不起老爸，如今如果再讓老娘過得不開心的話，他豈不是罪該萬死？

    淚眼朦朧里，仿佛看到自己的老父親穿著陳舊的深藍色中山裝帶著鄧小平那種式樣的帽子等在商場外面的情景，老人笑著問他：“毛龍，爸在外面經(jīng)過很多次，一直沒進去過，里面到底是啥樣？”

    往事歷歷在目，仿佛才剛剛發(fā)生。都說養(yǎng)兒能防老，可兒山高水遠他鄉(xiāng)留，當年就是因為離老家千萬里之遙，含淚趕回去都沒說上一句話。臨死前，老人已說不出話，文龍趕到身邊時，老人的手在半空中亂揮著，直到文龍叫一聲“爸，我回來了。”伸出手握住老人的手，他才安靜下來，眼淚如泉涌一樣從閉合的老眼里流了出來，可是縱有再多的叮嚀也無能為力，眼淚洶涌之下，父親就斷了氣。最后的一面，連說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李文龍低下頭，淚水如下雨一樣，子欲養(yǎng)而親不在。他很對不起父親，他不能再對不起mama，可是小雪呢，小雪多好啊，她像一個孩子一樣愛著他，依戀著他，崇拜著他，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那么干凈，在一起四年，從來沒和他吵過嘴，兩個人在一起那么幸福，他又如何舍得讓她難過？

    李文龍心情越來越不好，雙面膠膠在其間，找不到出路，只能抹掉眼淚，繼續(xù)一瓶一瓶的大口大口喝酒。

    周艷紅在一片掌聲中下來了，她是美女，很多男同事都愿意討好她，更何況，她唱得既好聽，又帶了感情的。

    到最后，李文龍喝醉了，設(shè)計部的人沒辦法，只得叫幾個年輕的人送他回家，他們叫了一輛出租車，把李文龍塞進車子，周艷紅坐在副駕駛上，其他兩個年輕的男設(shè)計師一左一右扶著李文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