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晦氣

    沈二郎氣得卯時天剛亮就收拾行李, 安陽城門打開就買坐騎。

    城中達官顯貴認(rèn)識尉遲敬德，穩(wěn)妥起見，二人抵達長安城外就分開入城。

    安陽無良馬, 沈二郎騎著馬大搖大擺入長安也沒有引起太子和齊王一脈過多關(guān)注。

    二郎回到長安家中，看守宅院的老奴跟見鬼似的，直到二郎換下短衣, 一襲勁裝，帶上甲胄寶劍, 牽著幾年未見的坐騎，府中奴仆才確信主人“死而復(fù)生”。

    申時左右，秦王府書房坐滿人, 唯獨少了尉遲敬德。秦王臉色陰沉地盯著長孫無忌。長孫無忌反而勸秦王稍安勿躁, 應(yīng)當(dāng)相信尉遲敬德。

    秦王并非懷疑尉遲敬德臨陣倒戈，先前尉遲恭被關(guān)入監(jiān)獄，他也不曾屈服。秦王甚是不解：“何人值得他親自去請？”

    長孫無忌想說什么, 急匆匆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長孫無忌猛地起身：“來了?！?/br>
    話音落下，書房門被推開, 尉遲恭頂著一頭汗進來，不知內(nèi)情的人發(fā)出冷笑。尉遲恭心情好，又都是故交老友, 他渾不在意地笑笑，隨即轉(zhuǎn)向秦王行禮告罪。

    秦王沒好氣道：“人呢？”

    尉遲恭愣了一瞬間, 轉(zhuǎn)向身后，看到人在門外，伸手一把：“進來！”

    二郎踉踉蹌蹌邁進去, 長孫無忌趕忙扶一把：“小心！”

    秦王等人很是納悶，何人值得長孫無忌這么緊張。正準(zhǔn)備問出口, 沈二郎抬頭，書房內(nèi)抽氣生此起彼伏。饒是有人知道他還活著，見他跟三年前一般無二，也忍不住起身揉揉眼睛，試圖看清楚一些。

    秦王回過神激動地同手同腳，仿佛他同胞弟弟李元霸活了。

    “王爺……”

    兩年前沈二郎是帶著滿腹怨氣離開的。

    彼時太子和齊王不是刺殺秦王，就是給他下毒，簡直防不勝防。那時就不止一人勸秦王先下手為強。沈二郎的毒太醫(yī)束手無策，他也只怪自己技不如人著了道。沈二郎認(rèn)為他都快死了，應(yīng)該能叫秦王下定決心除掉太子和齊王，然而秦王依然猶豫不決，沈二郎怒其不爭，氣得一走了之，且此生都不想回長安。

    遠(yuǎn)在清河村，沈二郎可以對姐夫說他跟秦王不熟。人在秦王跟前，沈二郎只剩心虛。沈二郎七八歲就到秦王身邊，秦王去哪兒他去哪兒，朝夕相處十幾年，秦王看出他不自在。秦王過去拍拍他的雙肩，二郎身體極好，紋絲不動，秦王很是為他感到高興，感慨道：“回來就好?！?/br>
    程咬金等人此時也回過神，雖然滿心疑惑，但都很高興，蓋因這個節(jié)骨眼上多一個人就多一成勝算。再一想太子和齊王的奇毒都沒毒死二郎，說明天佑秦王啊。

    也不怪這個時候長孫無忌敢故弄玄虛，尉遲恭敢離京。

    秦叔寶等武將上前寬慰沈二郎，房玄齡和杜如晦也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

    清河村村民一見喜兒從家里出來就問她怎么沒跟二郎去長安。

    喜兒心說，這個時候去長安找死啊。

    雖然她知道太子和齊王必死無疑，可宮變哪有不流血的。史書上不曾記載，歷史課本上也不曾寫，不等于宮外無人傷亡。

    話又說回來，長安是很繁華，然而一些世家都瞧不上皇家，她跟著二郎到長安只能看別人的眼色生活。

    喜兒空有一身蠻力，無法出將入仕，既然在哪里都是種果樹，又何必非得去長安。

    “又不是這次不去以后就沒機會了。”喜兒看一眼果林，“等我有了錢，就去西市旁邊租個小院，從立冬住到來年開春?！彪S即補一句，“天天去福滿樓吃飯?！?/br>
    金寶的母親不禁點頭：“是呀。有了錢還不是想什么時候去什么時候去。”

    喜兒點頭：“對嘛?！逼骋谎燮渌?，“不要一聽到去長安就激動地跟上天一樣?！?/br>
    村民們訕訕笑道：“這不是沒去過長安嗎。”

    喜兒：“長安就是大一點的漢陰郡?！?/br>
    村正好奇地問：“二郎還回來嗎？”

    “不知道?！毕矁赫娌恢馈?/br>
    寧氏不禁問：“你不怕他一去不回？”

    “怕啥？大不了招個上門女婿。”

    眾人呼吸驟停，欲言又止。

    喜兒奇怪：“怎么了？”

    寧氏小聲提醒：“回頭?！?/br>
    喜兒回頭，大姑姐滿臉寒霜，喜兒下意識左右看看，轉(zhuǎn)身往東跑。沈伊人愣了一瞬，大步追上去：“站??！二郎還沒到長安你就想招上門女婿，美得你！給我站??！天天變著法的氣我！”

    小薇從屋里出來，一臉無奈地嘆氣：“不說話都追不上，還一邊吼一邊追，也不怕嗆著?！?/br>
    沈伊人停下，撐著膝蓋喘氣咳嗽。

    小薇見狀頓時不敢言語，默默地走到樹下看她娘跟舅母斗法。

    互有來往是“斗”，兩人相隔六七丈，沈伊人單方面放狠話只能算是無能狂怒。

    寧氏忍著笑問：“小薇，長安出什么事了？非得你舅親自過去?！?/br>
    小薇搖頭：“我也不清楚。我舅起初不想去，好像舅母說了什么話，我舅氣得一夜沒睡，天蒙蒙亮就起來收拾行李。”

    村正：“那個敬德是干嘛的？像是誰家護衛(wèi)?！?/br>
    小薇心說，讓你猜對了，秦王府護衛(wèi)。

    昨晚小薇也沒怎么睡，只因聽到她爹喊一聲“尉遲將軍”。韓得明心心念的英雄人物尉遲恭竟然是個年近半百的老者，小薇難以置信。更令她無法接受的是她舅不是商人，也不是飽讀詩書的文人，而是武將，還是秦王的近身侍衛(wèi)。

    難怪她成親那日她爹反復(fù)叮囑，有什么委屈跟爹說，爹為你做主。

    哪是爹為她做主，分明舅舅想弄死梁秀才宛如捏死一只螞蟻。

    小薇搖頭：“舅舅從來不提他以前的事。只說那人以前跟他一起共過事?！?/br>
    村正不禁說：“你舅嘴緊，你爹也是?！?/br>
    小薇笑笑沒接話，村正很是失望。他見沈伊人走過來：“怎么不追了？”

    沈伊人累得不想說話，有為從躺椅上爬起來，沈伊人坐下指著東邊：“她的兩條腿瘦的跟竹竿似的，跑起來跟兔子似的。天天吃那么多，也不知道吃哪兒去了?！?/br>
    小薇：“她一天到晚沒閑過，吃再多也不胖?！?/br>
    有村民聞言奇怪：“平時也不怎么見喜兒出來啊?！?/br>
    小薇搖頭：“那是你沒留意。她不是上園子里澆果樹，就是薅菜喂牲畜。偶爾去屋后看看小麥，還順便到山邊撿幾個野雞蛋?！?/br>
    鐘金寶不禁顯擺：“還有野雞野兔子。喜兒奶做的可好吃了?！?/br>
    很少往這邊來的村民驚訝：“喜兒還會打獵？”

    小薇解釋她手快，瞅準(zhǔn)了毫不猶豫，就是沒打死也能把野雞嚇暈過去。

    喜兒慢悠悠走過來，沈伊人起身嚇唬她，喜兒沒把她放在眼里：“你是打得過我，還是追得上我？”

    沈伊人氣得坐下：“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br>
    “老虎睡夢中一掌也能扇暈?zāi)?。?/br>
    鐘子孟拎著板凳出來：“不累嗎？”

    小薇扭頭沒眼看，娘不敢打舅母，還不敢打你嗎。

    果不其然，沈伊人仿佛找到出氣孔，對著鐘子孟就是一頓瘋狂輸出。

    鐘子孟拎著板凳移到西邊，中間隔著十來個村民。沈伊人又嫌他沒出息，只會躲到鄉(xiāng)鄰鄉(xiāng)親身后。

    喜兒聽得頭疼：“差不多得了啊?！?/br>
    有為也聽得頭疼：“沒完沒了了？”

    沈伊人起身朝兒子走去，有為拔腿躲到舅母身后，拉著舅母的手往園子里拽。

    石榴葡萄還沒紅，熟的桃子都被摘走了，杏和櫻桃早吃完了，柿子還是小小一個，枇杷和橘子今年沒結(jié)果，喜兒只能看看棗熟了嗎。

    最先長出來的棗熟了，但是很難找。喜兒仰的脖子疼才找十來個。她和有為以及金寶坐在園子里的溝邊把棗分了吃完才出來。

    籬笆墻上爬滿了豆角，從外面看不見里面，不妨礙沈伊人跟村正、寧氏等人抱怨，果子要是只熟一兩個，通常沒出園子就被喜兒吃光了。

    村正：“也沒少賣錢?！?/br>
    韓得明的母親附和：“你不叫她吃，回頭她氣得不種了，你種嗎？”

    沈伊人下意識說：“我不會！”

    村正：“所以啊。”

    小薇瞥她娘：“以前你可沒少說人無完人?！?/br>
    “我——可你聽聽她說的那叫什么話。像是巴不得你舅——”沈伊人知道弟弟去長安干嘛，沈二郎所說的“一去不回”不是指他貪戀長安繁華，而是命喪黃泉。喜兒也知道二郎是這個意思，她還大咧咧說出來，沈伊人就覺著像詛咒她弟。喜兒肯定不會詛咒二郎，但這話聽起來晦氣，所以沈伊人才那么生氣。

    金寶的母親勸道：“她性子直，懶得用腦，您又不是不知道?！?/br>
    韓母跟著說：“就是。我平時跟她說話，無論喜兒說什么我都不放在心上?！?/br>
    村正：“我要是跟她一般見識，不知道被她氣死多少回了。”

    聽到這話，沈伊人有話說：“她氣你哪次不是你自找？”

    村正噎了一下：“還是氣得輕！”

    韓母等人頓時忍俊不已。

    喜兒領(lǐng)著倆小孩走近就看到這一幕，嘀咕：“一會兒生氣一會兒笑，跟小孩似的，還天天嫌我不懂事。”

    有為點頭：“就是。天天嫌我不懂事，我再不懂事也比她懂。”

    第72章 塵埃落定

    沈伊人起身, 有為拉著舅母往東跑，金寶哈哈笑著跟上去。

    “二十歲了?！鄙蛞寥送Ｏ赂l(xiāng)親們抱怨，“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懂事?！?。

    小薇坐到椅子上：“懂得干活, 還會賺錢，還有啥不滿的？娘，這可是你說的?！?/br>
    鐘子孟附和：“你還說過人得知足?！?/br>
    “我說得多了?！鄙蛞寥艘驗閾?dān)心弟弟而氣不順, 瞪他一眼往家去。

    寧氏奇怪：“小薇，伯母怎么了？”

    小薇信口胡謅：“天熱心煩?！?/br>
    韓得明的母親想起一件事, 早幾日有人跟她打聽鐘家的事，看樣子想跟鐘家結(jié)親。樹下人多，韓母擔(dān)心八字還沒一撇就傳的沸沸揚揚, 于是跟沈伊人進屋, 問她怎么想的，是不是真打算給小薇招女婿。

    做變蛋的棚下有搖椅，喜兒之前坐的, 沈伊人示意她先去棚下。沈伊人去廚房拿兩根黃瓜——喜兒早上去園子里摘的，遞給韓母一個：“哪個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