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為轉(zhuǎn)向他舅，眼神示意舅舅不能吃涼的。喜兒接道：“黃瓜炒雞蛋。”

    此言一出，鐘家?guī)兹宿D(zhuǎn)向喜兒，包括將將進來的小薇，就差沒明說能吃嗎。

    喜兒找小薇旁敲側(cè)擊過，如今只有大戶人家有鐵鍋。整個安陽縣也只有縣令或首富家有。鐵鍋還沒進入尋常酒樓，貴人家的鐵鍋多是用來熬油炸各種面食或rou，長安會炒菜的廚子也極少，喜兒不怪他們一副沒(y)(h)吃過的樣子。

    喜兒：“我說可以就可以?！?/br>
    有為點頭：“舅母從不騙人?！?/br>
    “那你還懷疑我？”喜兒瞪他。

    有為一臉羞愧：“……我忘啦?！?/br>
    沈伊人出言打斷他倆，讓他倆洗手吃飯。飯后，沈伊人收拾喜兒和有為弄來的菜花蛇，忍不住跟坐在院里的弟弟嘀咕：“再這么打下去早晚得叫她打絕種。”

    鐘子孟牽著老牛出去放風：“漫山遍野到處都是絕不了。二郎，熱不熱，我扶你去門外吧？”

    沈二郎起身：“我自己可以去。小薇幫我搬一下椅子?！?/br>
    小薇去屋里搬一把躺椅一把搖椅，躺椅給她舅，搖椅自己坐。

    沈二郎往四周看看，只有舅甥二人：“小薇，你爹讓我問問你，還想不想外嫁？不想的話等喜兒這邊果子成熟，咱們就對外放話，你弟年幼撐不起這么大家業(yè)，我們打算給你找個上門女婿分擔一下?！?/br>
    喜兒高興訓她，不高興就嚇唬她，要打她，跟逗孩子似的，時常氣得小薇忘了尊卑，她反而覺著現(xiàn)在比定親前還自在。定親前父母擔心她性子跳脫不好嫁人，小薇也想嫁個如意郎君，時刻提醒自己謹言慎行通情達理，仿佛生活在條條框框之中。小薇以為那是成長的代價，每個女人都得經(jīng)歷一遭。

    可是舅母就不需要。

    小薇羨慕。

    村里沒有兒子的人家才會招贅婿。小薇猶豫不決：“我也不知道?！?/br>
    “那順其自然吧。你十七歲，不著急。喜兒十八才嫁到我們家?！鄙蚨赊D(zhuǎn)向東邊果林，“天天往果林里鉆，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叫喜兒出來。抓那么多蛇我們哪吃得完。”

    小薇的話不管用，她搬出她舅，一大一小跑出來，頭發(fā)被樹枝刮的像雞窩。小薇皺著眉先給弟弟收拾，然后伺候小舅母。這一刻她又覺著自己多個meimei。

    沈伊人出來把帶蓋的小陶盆遞給喜兒：“我收拾好了，給你爹娘送去吧?！?/br>
    喜兒接過去：“有為，走！”

    有為叫上大黃狗。

    一大一小一條狗一蹦一跳朝南拐。沈伊人忍不住大聲喊：“慢點！”

    喜兒停下來，有為和大黃狗跳到她前面。

    沈伊人在閨女的椅子上坐下：“二郎，你說她這樣以后知道怎么照顧孩子嗎？”

    沈二郎無語又想笑：“你弟身體痊愈也不敢立即要孩子。”

    小薇疑惑不解，看向她舅。

    沈伊人明白，弟弟擔心體內(nèi)還有余毒過到孩子身上：“倒是我想早了?！睋沃ドw起來，“還剩兩條蛇，我燉上？”

    沈二郎：“小火慢燉吧。喜兒和有為回來該餓了?！?/br>
    沈伊人想說才吃過飯。然而喜兒一天走的路比她和鐘子孟倆人加起來還多，自然比他們餓得快。

    鄭家一日兩頓早上吃的晚，喜兒和有為到鄭家村石氏還在煮大米粥。這個米還是鐘子孟給喜兒置辦的回門禮。鄭家只有早上才舍得煮半鍋米湯，米油舀出來給喜兒侄子侄女吃，喜兒二嫂懷著孩子吃稠的。鄭家其他人肚里寡淡，看到喜兒送來的蛇rou跟見著牛羊rou似的，恨不得生吃下去。

    喜兒見爹娘兄長跟餓狼似的：“喜歡吃蛇rou啊？干嘛不自己抓？”

    鄭老漢敢抓，但不敢收拾。喜兒大哥和二哥不敢抓。喜兒大嫂二嫂擔心碰到毒蛇，喜兒母親不會做。一家人假裝沒聽見。石氏把蛇倒自家盆里就問女兒身懷六甲的兒媳婦能不能吃。

    喜兒二嫂說道：“怎么不能啊。以前沒什么吃的，有什么吃什么也沒見吃死人?！?/br>
    喜兒心說，死人不會說話，所以你不知道她是吃死的：“jiejie說可以吃半碗。吃多了把小侄子吃沒了不要怪我的蛇有毒?！?/br>
    石氏對鐘子孟夫妻二人的話深信不疑，一來他們是從長安搬來的，二來他們有錢，吃的東西比他們見過的還多。

    “跟娘說說怎么做?！笔险f出來又忍不住擔心，“會做嗎？”

    有為：“舅母什么都會?！?/br>
    石氏笑了笑沒把孩子的話當真。有為看出來了，想大聲解釋，喜兒拉他一把，“你娘和舅舅還在家等我們呢。”

    有為閉嘴。等他和舅母走到橋上，離出來送他們的鄭家人很遠很遠，有為才抱怨：“舅母，我不喜歡你娘?！?/br>
    “為什么？”

    有為：“她，她沒說，但我就知道，她嫌你傻?！?/br>
    喜兒很意外小孩這么敏感：“好多人都覺著自己比別人聰明。比如你姐?！?/br>
    有為深以為然，姐都不知道有菜花蛇的地方?jīng)]毒蛇：“那我不生氣了。不過我還是不喜歡他們。他們家好臭啊?！?/br>
    喜兒心說還不是因為你爹天天早上打掃牲口圈。忙著插秧的時候都得抽空掃院子。前后兩個村的人加一起也沒有他愛干凈。

    “以后在門口等我?！?/br>
    “還去??？”有為驚呼一聲，想起一件事，“得去。給他們送變蛋。舅母，變蛋是不是可以吃了？”

    喜兒頭回做變蛋零經(jīng)驗，所以變蛋和皮蛋的材料各準備三份，六個壇子。哪個成了回頭就用哪個方法。要是都沒成，那就繼續(xù)做，偷偷的做。反正jiejie和姐夫以及小薇不可能天天在屋里不出去。

    “不知道。黃瓜長大再說。跟黃瓜一起做涼拌黃瓜和變蛋?！?/br>
    有為為了早日吃到舅母口中很是美味的蛋，回家蹲在黃瓜地里，嘴里念念有詞，在外人看來神神道道跟瘋了似的。

    小薇習慣了，瞥一眼弟弟就拎著壺出去。

    如此兩日，小黃瓜長成大黃瓜。有為摘掉黃瓜就去舅舅和舅母房中搬放鴨蛋和雞蛋的小壇子。這些壇子原本是沈伊人留著深秋時節(jié)腌菜的。

    開春時節(jié)菜吃完沈伊人把壇子刷干凈放在外面暴曬被喜兒瞧見，喜兒做變蛋的時候就找她要壇子。沈伊人想說沒有都不行。

    小薇對此很好奇，難得好心一次，幫弟弟拆壇子。

    有為拿出蛋看了看：“舅母，雞蛋變成石頭塊啦?！?/br>
    “你怎么比你姐還傻？”喜兒拿著盆從廚房出來。

    沈二郎撐著拐杖在一旁提醒外甥外甥女別亂放，每個壇子上都有標記，每個記號都代表一個方子。喜兒配石灰、麥糠等物的時候沈二郎幫她一一記下。也是因為親眼看到喜兒不確定的樣子，沈二郎才確定喜兒只是聽說過，沒有吃過，可能也沒見過。

    原先沈二郎還懷疑他在長安都沒聽說過變蛋，喜兒此生沒出過安陽縣怎么會做變蛋。如果只是走街串巷聽一耳朵就不奇怪了。

    安陽縣山上藏有很多山珍，竹蓀、雞樅、松茸等物，時常有西南人來此收貨。想必變蛋是蠻夷美食。

    聞言，有為不敢拿著“石頭蛋”掂著玩，乖乖放在每個壇子前面。喜兒到左邊，從左往右嗑開。沈二郎不禁提醒她，這些蛋是生雞蛋。

    喜兒瞥他一眼：“讓你看看什么是奇跡?！痹捯袈湎?，啪嗒一聲，地上一灘污水。

    小薇撲哧笑出聲。喜兒惱了：“笑屁笑！”

    沈二郎忍著笑說：“確實很神奇。黃色鴨蛋變成壞蛋。”

    “急什么？還有九個呢?！辈怀鱿矁核?，同一個壇中的另外兩個鴨蛋也成了一灘污水，比臭水溝的水還臭。

    物肖其主。大黃聽到大主人和小主人提到“蛋”，早早趴在一旁等投喂。然而鴨蛋變壞蛋，大黃翻身起來躲得遠遠的。

    喜兒扭頭罵一句，起來容姐夫把壞蛋弄走。

    第二個壇子里頭是雞蛋，就是有為說的“石頭”。喜兒掂量幾下：“這個成了?！?/br>
    沈伊人想笑：“還是先剝開看看吧?！?/br>
    喜兒往地上磕幾下，“二郎，看見了嗎？”

    沈二郎接過外甥女遞來的小凳子坐下：“好像很有彈性？”

    “這個你剝?！毕矁航o外甥一個，“我一個。我們一起剝?！?/br>
    小薇想上手，喜兒抬起手臂把她擠到一邊：“剛才就你笑的最大聲。不要以為我沒聽見?！?/br>
    小薇心虛往右移，拿起地上的蛋。喜兒瞪她，小薇本能放下。沈伊人見狀也不生氣：“喜兒，這個要是成了怎么吃??？”

    沈二郎剝開了，蛋黃還是黃色，蛋白像點心，拿在手里仿佛凝成雞蛋形狀的桃膠，沈二郎呆了，像看到了奇跡。

    喜兒得意：“相公，我沒騙你吧？”

    沈二郎深深地懷疑：“可以吃？”

    “等著啊?！毕矁耗米咚陀袨榈牡?，到井邊打半桶水洗干凈，去廚房用紗布擦干凈，一個蛋切六份，三個切完放盤子里端出去，“有為先吃?！?/br>
    有為不敢信：“我先吃?。俊?/br>
    “你幫我做變蛋，你先吃?！毕矁哼f給二郎，“相公，你嘗嘗?！?/br>
    沈二郎挑一塊小的，喜兒自己捏一塊，然后遞給大姑姐，再然后讓姐夫嘗嘗，最后指著外甥女：“你也嘗嘗吧。省得說我偏心?！?/br>
    小薇很想有骨氣地說，我不吃。但她很好奇，很沒出息的挑一塊大的。

    沈伊人慢慢品嘗，一塊吃完已經(jīng)驚得不會說話。鐘子孟相信喜兒乃有福之人，他鐘家是塊福地，倒不如妻子震驚。他還有心思品鑒：“蛋黃比蛋白好吃?！?/br>
    小薇不禁說：“我喜歡蛋白?！?/br>
    有為：“jiejie怎么不笑啦？”

    小薇伸手要教訓弟弟。有為躲到舅母身后。喜兒攔著他蹲下，“我們繼續(xù)！”

    喜兒不曾親眼見過父兄做皮蛋，結果十個皮蛋只有三個可以吃，還不甚成熟。喜兒用雞蛋做變蛋的時候心里有底，做成七了。另外三個其實也可以吃。但喜兒擔心家人鬧肚子，還是選擇便宜大黃。

    有為突然驚呼：“舅母，黃瓜怎么辦？”

    喜兒也忘了：“要不再做一二三四五六壇？”

    鴨蛋比雞蛋貴，鴨蛋做成咸鴨蛋也比咸雞蛋美味。沈伊人叫她禍害雞蛋，鴨蛋留著她拿去賣或腌咸鴨蛋，收小麥種豆子的時候吃。

    此時屋后遍地金黃，再曬幾日就可以整理場地割麥子了。

    喜兒點頭：“聽jiejie的。”

    十多天過去，小麥收上來，喜兒的變蛋又可以吃了。然而一百八十個雞蛋全家天天吃也得吃月余。喜兒考慮到天熱容易壞，當即叫姐夫去縣里賣變蛋。

    鐘子孟：“賣給誰？人家都沒見過?！?/br>
    “我跟家具鋪的掌柜的講好了。我有多少他要多少。姐夫，三文錢一個，不降價啊?！?/br>
    饒是沈二郎見多識廣也忍不住說：“你知道一個雞蛋多少錢嗎？”

    “一文錢三個。”喜兒道。

    沈二郎：“你知道??？”

    喜兒瞥他一眼：“傻呀？”

    沈二郎無奈地點頭：“我傻。你覺著安陽縣誰吃得起？”

    “安陽縣誰買得起你坐的椅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