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有喜 第15節(jié)
趙氏不理她,接過沈伊人遞來的坐凳給兒子。梁秀才習(xí)慣性接過去坐下??繅衽纳蚨芍卑櫭?,外甥女婿怎么過的縣試。 縣試又不考禮儀。 趙氏沒等坐下就問:“小薇,那天你一走我就數(shù)落他了,他以后再也不敢了。你也在家住兩天了,今兒個能跟我們回去吧?” 小有為想說話,二郎捂住他的嘴巴。 小孩被父親交代陪舅舅,舅舅不能走動,所以一直挨著沈二郎坐。小孩氣得掰開他的手移到喜兒身邊。二郎伸手抓他,小孩不敢使勁掙扎,擔(dān)心拽倒舅舅。二郎低聲訓(xùn)他:“多聽多看,有用得著你的時候?!?/br> 小孩消停了。喜兒開口:“不回去?!?/br> 趙氏盯著小薇。鐘小薇不好直說“和離”,她一臉為難地說:“舅母叫我回我就回。” 梁秀才不可思議:“你聽一個傻子的?” 小薇變臉,怒上心頭。 清河村有村學(xué),但多是上一兩年,認(rèn)識地契房契,會算賬寫姓名就不讀了。哪怕他們有滿腹甜言蜜語也不知如何表達(dá)出來。在這種環(huán)境下長大的小薇嫁到梁家,還不是梁秀才手拿把掐的事兒。 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蹦芰钚∞泵婕t耳赤,再來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蹦茏屗楦罘N。所以在梁秀才進(jìn)門那一刻,小薇潛意識里還存有幻想。否則她不至于羞于開口。 小薇不會罵人,喉嚨發(fā)緊:“是,我聽她的!” 梁秀才頓時感到她不可理喻。 喜兒瞪他:“手放下。指誰呢?有人生沒人教的壞種。我是傻子也是你舅母。” 梁秀才氣得冷哼一聲轉(zhuǎn)過頭。 喜兒轉(zhuǎn)向趙氏:“小薇不會跟你回去。” 梁秀猛地轉(zhuǎn)過頭:“此話何意?” 喜兒故作不知:“相公,他啥意思?” 二郎:“就是這個意思。” 喜兒了然地點(diǎn)頭:“和離!” 沈二郎挑眉,喜兒聽懂了?她果然大智若愚。 梁家母子二人仿佛聽到天大笑話,村姑跟秀才公和離,長安皇帝又換人了不成。 趙氏過于震驚,反而無法頤指氣使大吼大叫,難以置信地輕聲問:“你說什么?” “耳聾還是老糊涂???和離!” 梁秀才惱羞成怒:“做夢!” 即使和離也該由他提出,而非鐘家。 喜兒:“相公,咋辦?” 沈二郎:“去縣衙申請和離?!?/br> 梁秀才大為震驚:“她一個女子申請和離?” 喜兒皺眉:“你是從棺材里頭蹦出來的嗎?” “你侮辱我?”梁秀才氣憤不已。 二郎:“滿身尸臭,比千年大墓里頭的古董古板?!?/br> 喜兒又驚又喜:“我就是這個意思。二郎,你好了解我啊?!?/br> 沈二郎自己也沒想到,不知怎么就懂了:“我是你相公?!?/br> 喜兒臉色微變,淡淡的尷尬飄過?!白蛲磉€說不是我相公?!编止疽痪滢D(zhuǎn)向梁秀才,“去縣衙申請還是你自己寫和離書?” 趙氏沒想到兒媳婦沒接回去反而要和離,一時間腦袋里灌滿了漿糊。 梁秀才大抵早已認(rèn)為小薇蒲柳之姿配不上他,不如他母親慌亂:“外人問起來是我要和離,而非她?!?/br> 小薇以為相公會像婆母一樣無法接受,可是他卻只在乎顏面。小薇很是難過,眼中蓄滿淚水。 喜兒:“我明兒進(jìn)城把你家燒了?!?/br> “你——你敢?!”梁秀才氣急,但不敢再出言不遜。 鐘子孟:“你——” 二郎打斷姐夫:“二心不同,難歸一意,放過彼此,互不打擾。” 梁秀才張了張口想反駁,對上喜兒等著放火的神色又把反對的話語咽回去。趙氏此刻確定兒媳打定主意和離。強(qiáng)扭的瓜不甜,她也沒有想過抹點(diǎn)蜜糖:“依你。可是小薇,世上沒有后悔藥?!?/br> 鐘子孟:“鐘家養(yǎng)得起,不勞您費(fèi)心?!?/br> 趙氏氣結(jié),當(dāng)初就該聽兒子的,不該跟一副窮人乍富嘴臉的鄉(xiāng)野小民結(jié)親。兒子還沒到長安先被和離,這叫什么事。傳出去簡直貽笑大方。 “彩禮——” 沈伊人不禁反問:“有彩禮?” 彩禮僅是嫁妝一半,鐘家還只留一半。 趙氏聽出沈伊人言外之意,臊得臉色通紅。 小薇:“嫁妝我也不要了?!?/br> 喜兒罵她:“傻啊。你爹娘的錢是大風(fēng)刮來的?一個碎布頭都不能便宜她。姐夫去推板車,我們?nèi)タh里拉嫁妝?!?/br> 依鐘子孟的意思不要也罷,省得閨女睹物思人傷心難過??墒窍矁捍搜陨跏牵傻腻X不是低進(jìn)高賣賺取的,一文一錢都沾滿沈二郎的血與汗。 梁秀才此時頗有書生的清高:“給她!” 喜兒起身:“姐夫,走?!?/br> 趙氏訥訥道:“這這——這就離?” 喜兒脫口而出:“不離等著過清明?” 清明是給先人上墳掃墓的時節(jié)。趙氏認(rèn)為喜兒咒她,心里頭那點(diǎn)不舍瞬間消失:“我就看你能找個什么樣的?!边@話是對小薇說的。 沈伊人回:“我好好的女兒嫁進(jìn)你家,你不知道珍惜,我就看你能找個啥樣的。”這話是對梁秀才說的。 梁秀才嘴角泛起譏笑。明年州試一過拿到州縣給的車馬費(fèi),后年春他可一日看盡長安花。 沈二郎見狀身體后仰舒展開來,難得臉色鮮活,比往日多了幾分嘲弄。 喜兒看看二郎又看看秀才,沈二郎氣定神閑,秀才自信滿滿。她更信前者。喜兒不清楚李淵建唐幾年,但她知道一點(diǎn),太子李建成有魏征,秦王李世民有十八學(xué)士,無論魏征還是“房謀杜斷”,哪個也看不上梁秀才這等眼高于頂?shù)目袢恕?/br> 梁秀才十有八/九怎么去的怎么回來。一沒人脈,二沒家世,情商極低,甚至稱不上鳳凰男,僥幸過了也是被發(fā)配邊疆的命。 老話說:民不與官斗。 但是也就句話叫:縣官不如現(xiàn)管。 既如此,怕甚! 喜兒接過板車就喊:“jiejie,走啦?!?/br> “等等?!鄙蚨赏蝗幌肫鹨患?,外甥女成親前姐夫給他的信中提到小薇的家具是他和jiejie攢了多年的木頭找村里老木匠打的,“喜兒,來一下。” 論智商,喜兒覺著她遠(yuǎn)不如便宜相公,這位可是尸山血海里摸爬滾打出來、令京師世家子弟嫉妒恨的構(gòu)陷的主。 “啥事?” 沈二郎抬抬手,喜兒到他跟前低頭,二郎同她耳語一番,溫?zé)岬臍庀娫谀橆a喜兒頗為不自在,差點(diǎn)沒聽清他說什么:“知道啦。” “不可莽撞。”沈二郎不放心地叮囑。 鐘子孟不禁問:“說什么呢?” 喜兒故作高深說道:“到縣里您就知道啦。姐夫,推車,我先去?!?/br> 沈伊人拽住她:“別跑。” 梁家母子以為喜兒要硬闖他們家,忙不迭追上她。 曹氏在三兒子門外,笑瞇了眼明知故問:“干啥去?” 喜兒:“給你買棺材!” 沈伊人差點(diǎn)摔倒,這個喜兒啊,說話真難聽。但不是沖她,她心里真舒坦。 曹氏一時無言以對,蓋因這會兒腦袋里想的全是等兒子兒媳說出孫女和離,她要如何嘲笑。 喜兒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又嘲諷梁秀才:“后悔啦?” 梁秀才受不了奚落,氣得大步越過她。其母趙氏小跑跟上。曹氏打量著兩家母子心下奇怪,怎么看起來像梁家不想離。 安陽縣富戶官家不少,愿意扶貧的不多,女兒及笄后尚未定親的就更少了。梁秀才想找個比他家富裕又知書達(dá)理的女子可比考過縣試難多了。 趙氏千挑萬選才找到鐘子孟個冤大頭自然不想和離。 可惜老太婆曹氏無知。曹氏不覺著小薇比茉莉貌美賢惠,小薇不知珍惜,茉莉知道。曹氏轉(zhuǎn)身回屋告訴三兒子一家,小薇跟梁秀才離了。 趴在門后的小有為聽到門外安靜下來朝舅舅跑去:“奶奶好像去三叔家了。 沈二郎:“喜兒從外面把門鎖上了,你奶奶過來也進(jìn)不來?!?/br> 姊弟二人聞言不敢信,跑過去拽大門,果然從外面鎖上了。小薇張了張口,不知道說什么好。小有為滿心佩服:“舅母好聰明啊?!?/br> 沈二郎心說,聰明過了反而顯得傻:“去把你姐以前用的書找出來,舅舅教你識字?!?/br> “我不要識字。”小童搖頭。 二郎:“喜兒說你傻。” 小童起身朝屋里跑。 有為跟著舅舅記住兩段《論語》,鐘子孟一行抵達(dá)安陽縣。喜兒左右看看走進(jìn)家具店。沈伊人不禁提醒:“喜兒,那是賣家具的?!?/br> “知道。jiejie和姐夫先去,我知道路?!?/br> 沈伊人無聲地問相公,先走?。?/br> “安陽縣不大,這年月也沒人拐賣人口。”鐘子孟嘴上這樣說,依然放慢腳步等喜兒。 梁家母子往梁家所在的坊間拐去,喜兒才從家具鋪?zhàn)映鰜?。她身后跟著一個四十來歲留著胡須的男子,一位年過半百的老者,三位推著板車的壯漢。 喜兒一行疾步前行,等鐘子孟和沈伊人到梁家門口,他們一行正好到胡同口。夫妻二人等片刻,喜兒到跟前。鐘子孟以為這些人和車都是喜兒租的:“一個板車夠了?!?/br> “姐夫不懂。”喜兒帶著五個男人進(jìn)屋。 趙氏大喊:“你們干嘛?鄭喜兒,我我兒子有功名在身,你敢燒殺搶掠我,我去官府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