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讀書難，城里人沒有土地，吃的穿的都得買，不富裕倒也正常。

    鐘子孟叫喜兒把有為抱下來，有為討厭姐夫母子二人：“我不去，我看車?！?/br>
    “不想你姐？”鐘子孟此言一出，小童把手遞給小舅母。

    小孩不大，喜兒抱著他敲門。

    “誰呀？”

    溫柔的女聲傳進來，老舊的房門吱呀一下打開，驚喜聲響起：“爹？你咋來了？”

    鐘子孟一手拎著羊排一手拎著脆餅，笑著回閨女一句來看看她，就給她介紹：“這是你舅母喜兒。昨兒忙著幫爹娘招呼親友沒見著，爹今兒帶她過來認認門。”

    鐘有為像舅舅，大眼睛圓腦袋，虎頭虎腦，一看長大就是個機靈俊美的。鐘小薇臉龐像沈伊人，鵝蛋臉柳葉眉，身材隨了鐘子孟，得比喜兒矮半頭。雙眼跟鐘子孟一樣，不大但黑亮。聲音像沈伊人，秉性應(yīng)該也像，溫柔賢惠。

    鐘子孟見著閨女高興沒注意，喜兒留意到她雙手通紅，挽著袖子，顯然忙著漿洗衣物。

    “舅母？”鐘小薇知道舅母心眼不全乎，試探著喊一句。

    前世的鄭喜兒比她大近十歲，今生又是她長輩，當(dāng)?shù)闷鹨宦暰四?。喜兒毫無心理負擔(dān)地回一句：“外甥女?！?/br>
    聞言，鐘小薇很是驚喜地看向父親，舅母不傻啊。

    鐘子孟點頭。

    “那進來?！辩娦∞卑验T打開，鐘子孟解釋他們一會就走，車就不推進去了。

    鐘小薇以為父親急著回去干農(nóng)活：“那就放外面。流氓都出去了，沒人偷東西?！?/br>
    喜兒好奇地問：“外甥女婿呢？”

    鐘子孟跟閨女在門外說這么久的話也不見人出來：“出去了吧?！?/br>
    鐘小薇笑著搖搖頭：“在屋里看書?！?/br>
    喜兒看書的時候心無旁騖，前世二哥把她的頭發(fā)剪了她都不知道?？呻S著鐘小薇接下來一句話，喜兒無法理解：“娘，我爹來了?！?/br>
    話音落下，無人應(yīng)答，四人快到堂屋門口，趙氏才從屋里出來。五十歲左右的老太婆跟喜兒一樣上襖下裙，頭發(fā)梳的比曹氏個老太婆還亮。鐘小薇年輕小媳婦頭發(fā)有些凌亂，身著短衣，站在老太婆跟前仿佛梁家買來的使喚丫頭。

    鐘子孟大抵擔(dān)心閨女在婆家受欺負，討好地笑笑：“親家母，這是我給女婿買的羊排，煮了喝湯補補身子。”

    趙氏矜持地點點頭：“小薇，收起來吧?！?/br>
    鐘小薇伸手接過去，喜兒閃身擋開，小薇猝不及防，被她大力撞的往后踉蹌了一下。小薇疑惑不解：“舅母，你咋了？”

    “外甥女婿呢？”

    梁家坐北朝南三間正房，西邊兩間偏房，其中一間上面有煙囪。東邊還有一間，房門敞開，堂屋門也大開，他們就在堂屋門和東偏房門口，無論秀才在臥室還是在東間都該聽到聲音了。

    小薇下意識朝東看：“相公在屋里看書?！?/br>
    喜兒大聲喊：“秀才女婿，外甥女婿?！?/br>
    趙氏不禁皺眉，眼底閃過一絲厭惡：“喊啥？打擾他看書?！?/br>
    鐘子孟點頭：“是的。喜兒，別喊了，讓他看書。明年就大比了?！?/br>
    喜兒：“看啥書這么當(dāng)緊??？舅母來了都不出來?！?/br>
    小薇以為喜兒傻病犯了，不知如何是好地看向父親。鐘子孟聽到這話終于感到奇怪，哪就差一時半會兒。

    喜兒嗓門大，屋里的人沒法裝死，出來嘀咕一句：“你算哪門子舅母?！?/br>
    “你說什么？”喜兒沒聽清。

    男子身材消瘦，個頭比喜兒高一點點，五官遠不能跟沈二郎比。沈二郎瘦的皮包骨頭，依然能看出他以前面如冠玉。此人臉上有rou，偏偏看起來尖酸刻薄。果不其然，他淡淡地瞥她一眼：“我出來了，舅母有何指教？”

    喜兒本就心里有氣，又不喜他長相，聞言怒氣上頭：“我們大老遠過來，不給杯水喝??？”

    鐘小薇意識到失禮：“舅母，爹，進屋，我去倒水。”

    趙氏冷著臉說：“親家，先進屋吧?！笨匆幌锣嵪矁?，“否則您弟媳婦又該挑理了?！?/br>
    鐘子孟心頭涌出不快。

    喜兒到鐘家才一天一夜，沈二郎就精神大好。喜兒雖說跟小孩子似的，但她知道看家，知道跟誰親。趙氏陰陽怪氣的話叫鐘子孟想起他老娘。

    喜兒沒接鐘小薇的茶。

    前世喜兒父母跟她說過，她找婆家的時候可以不要彩禮，但條件得娘家?guī)退劇Ｄ锛覐娪?，婆家才不敢欺負她?/br>
    喜兒想想婚姻不順卻不敢離婚的同學(xué)，不單單因為工資低有孩子。前世賺錢門路多，送外賣，去工地搬磚，足矣養(yǎng)活自己和孩子。可帶著孩子離婚娘家不幫襯，不帶孩子也不能回娘家，一旦離婚就如無根浮萍，倒不如湊合過。

    “我不喝你的茶?！毕矁恨D(zhuǎn)向梁秀才，“我到梁家得他給我倒?！?/br>
    梁秀才冷嗤一聲，仿佛說她做什么美夢，真把自己當(dāng)長者老太君。

    喜兒放下鐘有為：“倒還是不倒？”

    梁秀才脖子一梗：“愛喝不喝！傻子一個，還想我親自給你倒茶？話本看多了吧你?！?/br>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喜兒奪走鐘小薇手里的茶杯朝他身上砸。梁秀才一愣，反應(yīng)過來跳腳：“你砸我？”

    “砸的就是你！”喜兒回頭甩一句，“姐夫，帶著有為靠后?！背樕弦话驼?，“我和姐夫來半天，你不出來接一下，還敢罵我傻。我爹娘都不敢，你是哪根蔥哪頭蒜？”

    喜兒動作快，趙氏和小薇這才反應(yīng)過來。趙氏大喊：“你咋打人？”小薇急的找爹。鐘子孟一只手拎著rou和糖脆餅，一把把閨女拽到墻根底下。

    梁秀才伸手反擊，喜兒朝他另一邊臉上一巴掌。趙氏心疼，要撕了喜兒。喜兒一把把她推的遠遠的，“我是個傻子，我爹娘和jiejie姐夫都不舍得我干活洗衣裳。外甥女又不是你家使喚丫頭。憑啥給你們洗衣裳？外甥女喊娘，老太婆還裝聽不見。我娘說過，這叫狗眼看人低。”朝梁秀才腹部踹一腳，梁秀才一屁股摔在地上。

    喜兒一把拉過鐘小薇，一把拉過鐘有為：“我們走。不受他家窩囊氣！”

    第8章 和離

    鐘小薇嚇懵了。

    鐘子孟心里的氣順了。

    小童鐘有為先害怕后想笑，被喜兒大力拽得往前趔趄也不鬧。

    “姐夫，走?！毕矁簺]忘他們一起來的，一個不能少。

    秀才娘趙氏大聲喊：“小薇！”

    鐘小薇自小都是父母做主，長者一吼，她習(xí)慣性停下。喜兒拉她一把：“不要理她?！?/br>
    梁秀才顏面掃地，惱羞成怒：“鐘小薇，你敢走出去一步，我休了你！”

    喜兒轉(zhuǎn)過頭，面無表情看著他，梁秀才嚇得瑟縮。喜兒見狀很是失望。鐘子孟眉頭微蹙，以前怎么沒有發(fā)現(xiàn)秀才女婿是個慫包孬種啊。

    小薇擔(dān)心被休，試著去掰喜兒的手。喜兒如果在明清，女子貞潔比命重，她不敢替外甥女做主。民風(fēng)開放的大唐，又是天下安定沒幾年的初唐，怕個鬼啊。

    百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誰有心思管你是嫁還是離。

    傻妞不會講道理，拽著小薇往外去。鐘小薇扭頭找父親，鐘子孟確實如喜兒所想不舍得叫閨女干活。他年近三十才得一女，小薇七八歲了，鐘子孟還走到哪兒帶到哪兒，端的怕一眼沒看見閨女被人搶去。

    給小薇找個秀才女婿并非鐘子孟想攀附權(quán)貴，而是不想看到閨女跟他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吃苦。

    經(jīng)過喜兒提醒，鐘子孟可算發(fā)現(xiàn)親家老太婆梳發(fā)用頭油，閨女堪稱蓬頭垢面。鐘子孟一向與人為善，他又敬重讀書人，說不出污言穢語：“先回家?！?/br>
    喜兒有了姐夫的支持不再有任何顧忌，拽得外甥女踉踉蹌蹌往外走。

    梁秀才爬起來，急得呼喊：“小薇！你不能走！”

    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鐘家女一見夫君求她，心里不落忍又面露猶豫。喜兒可沒覺著梁秀才求她：“回家！”

    喜兒太彪，說動手都不給梁秀才喘息之機，鐘小薇又以為她缺心眼，以至于不敢招惹她，依依不舍地走出婆家。

    梁家孤兒寡母在城里沒有多少進項，梁家愿意同鐘家結(jié)親就是看中鐘子孟有錢，鐘子孟為人厚道定會資助女婿繼續(xù)讀書繼續(xù)考。

    梁母趙氏一見錢袋子要飛，顧不上后背撞到墻上火辣辣的疼，疾步追出來：“親家——”

    “有事？”鐘子孟回頭。

    喜兒：“現(xiàn)在知道姐夫是親家。小薇喊娘的時候你死哪兒去了？”

    “我沒跟你說話。”趙氏依然看不上傻妞，“親家，您女婿讀書的時候不喜歡被人打擾。我先前在屋里做活沒聽見，是我們招待不周。不關(guān)孩子的事。小薇這孩子我是真心喜歡。她跟你女婿成親小半年沒拌過嘴。哪能說離就離?！?/br>
    喜兒不禁腹誹，您倒是能屈能伸。

    趙氏見鐘子孟的神色有些松動，扭頭給兒子使眼色。

    梁秀才還有點清高，假裝沒看見。

    喜兒前世聽說過軟飯硬吃的，近距離接觸、親眼所見還是頭一回：“一個秀才就敢不把長輩放在眼里，以后跟戲文唱的一樣封候拜將，還知道自個姓啥？丈人家門朝哪？姐夫，不要聽老太婆的鬼話。我娘說，像他這樣狗眼看人低的都是壞種！”

    趙氏氣得想罵人，伸手指著喜兒：“你——”對上鐘子孟看過來的眼神，把咒罵咽回去。

    鐘子孟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小舅子，無論是他七八歲初到貴人身邊，還是十七八歲文武雙全，還是及冠后在長安小有名氣，待他這個姐夫都沒變過。

    要論身份，秀才女婿高中進士也沒小舅子俸祿高。

    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思及此，鐘子孟決定先領(lǐng)閨女回去。至于買的rou和脆餅，喂蠻不講理的老娘也不能便宜梁家母子。

    “親家，小薇她娘想小薇了，想叫小薇回去住兩日?！辩娮用线€不知道閨女怎么想的，不希望她難過，沒敢把話說死。

    趙氏沒能留下兒媳很失望，但聽到鐘子孟的話又心下大安，擠出一絲笑：“那就回去住兩日。過幾日我去接她?！?/br>
    鐘小薇驚得微微張口，她一個當(dāng)兒媳的哪能叫婆母接她。喜兒沒等她開口，拽著她步出梁家。松開外甥女，喜兒抱起小外甥，鐘有為摟住她脖子小聲說：“舅母，你好厲害啊?！?/br>
    喜兒得意的抬起下巴把小外甥放車上。

    鐘子孟把rou和炊餅塞麻袋底下。趙氏跟出來，瞅見麻袋底下還有不少東西，饞得眨了眨眼睛，又提醒兒媳，她過幾日去清河村接她。

    鐘小薇跟著父親出了居民坊依然忍不住回頭。“爹，這事，我以后，我知道舅母為我好，可是鬧成這樣真得和離吧？”她惴惴不安地問。

    喜兒：“不能和離嗎？嫁不出去就招個上門女婿。我娘說我家要有錢就給我招個上門女婿。”

    鐘子孟樂了。

    小薇認為喜兒說傻話。她見父親不叱責(zé)還很高興頓時急了：“爹，您怎么還笑？”

    六歲小童鐘有為好奇地問：“上門女婿什么意思啊？”

    喜兒：“你姐夫來咱家，跟我們住一起啊。連這都不懂。鐘有為，你比我還傻?！?/br>
    “我是小，你是傻！”小童大聲反駁。

    喜兒瞥他一眼，仿佛說你又傻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