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當(dāng)然,我說的不單純是指五官,不管讓誰評,我都有自信你都是贏不過我的,雖然我承認(rèn),你有一雙很漂亮、很漂亮的眼睛?!庇袅樟柰蚶钫训难劬?,似乎有一瞬間也沉溺其中。 這是一雙很純粹、透亮、黑白分明的葡萄大眼,這一雙眼睛將其他平平無奇的五官帶動得生動靈俏,讓人忍不住跟隨她情緒的跳動而跳動。 郁琳凌輕嘆了口氣,又說:“但你身上最珍貴的,是那種悲天憫人的俠氣,讓人覺得,怎么說呢,像是隨便向你扮一下慘,你就會對人掏心掏肺的樣子。這種‘漂亮’是裝不出來的,至少以你的智商裝不出來?!?/br> 說實話,聽到這里的時候,昭昭有點聽不出來郁琳凌是在夸她還是在損她了,至少以她的智商是聽不出來…… 郁琳凌一口飲下杯中剩余的酒,眼霧朦朧地望著她,“你那種感覺,又讓人想依靠,又讓人想憐惜,說真的,如果不是太嫉妒你了,我想我們會是很好的朋友?!?/br> “嫉妒……我?”昭昭指著自己。 太魔幻了太魔幻了,如果不是她到目前為止只喝了不到半杯的馬提尼,她會懷疑自己是醉了的幻聽。 她從第一次見面就羨慕的人,竟然說嫉妒她。 是在客套嗎?但郁琳凌似乎根本沒有需要同她客套的理由。 “很多事情其實你都知道吧,但你因為顧忌太多、考慮太多,覺得要保護的太多,選擇不知道,李昭,不會覺得太累嗎?” 郁琳凌忽然伸出手來,落在她的肩膀上輕拍了一下,“你知道你是那種,會讓人放下戒備,毫無顧忌地去喜歡的人嗎?這是你的天賦,我想如果不是心存嫉妒,這個世界上見過你的人應(yīng)該沒人會討厭你。這是一張漂亮的臉和一個聰明的大腦都得不到的。” “其實他們都配不上你,我是說真的?!?/br> 昭昭抬眼看著郁琳凌,這好像是她們認(rèn)識這么多年來,她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又長時間地盯著她看。 郁琳凌的五官比她印象中的的還要漂亮,但也許是她最近經(jīng)歷的事情太多,她恍然發(fā)現(xiàn),那個印象中優(yōu)雅又驕傲的學(xué)姐,眼神中也會有屬于普通人才有的焦慮和不甘,她也有自己想要又得不到的東西。 郁琳凌伸出手指在她眼前虛虛蒙了一下,輕笑的語調(diào)說:“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真的會懷疑你在炫耀。” “沒有。”昭昭說。 “你說沒有就沒有吧。”郁琳凌從桌子上又拿起一杯酒,“對了,你不好奇為什么我今天會來嗎?” 裴僅和謝歸的聊天似乎終于進行到了盡頭,他們不再擺出表面的和善,兩個人冷漠?dāng)硨Φ囟⒅鴮Ψ?,像兩只隨時都會斗起來的公雞。 郁琳凌愉悅的聲音在喧鬧的音樂聲中響起,“因為聽說,今天會有一場很精彩的戲可以看?!?/br> 謝歸和裴僅最終沒有打起來,他們在彼此厭惡的眼神中背離對方走向相反的方向,而昭昭則失魂落魄躲進了儲物間。 她腦海中艱難消化著郁琳凌方才告訴她的信息。 “雖然這樣做很不道義,但考慮到我本來就不是什么心地善良的圣母瑪麗,而且我又實在太想第一時間看到你的表情了,所以我還是打算告訴你——謝歸,要和你求婚了?!?/br> 郁琳凌還告訴她,裴僅也知道這件事。 “不知道裴僅會做出什么事情來,我可太好奇了。怎么樣,我還挺夠義氣吧,給了你更多的時間去想該怎么選,或者實在不行,你現(xiàn)在跑還來得及,不過我勸你不要,因為你一跑,就是真的做出選擇了?!?/br> 在昭昭躲進儲存間時,謝歸正在和裴僅說完最后一句話:“結(jié)婚的時候你會來的吧?我給你發(fā)喜帖啊?!?/br> 裴僅垂眸瞥他一眼,而后抬步離開。 他走后,在陽臺抽煙的陸廷深走了過來,他拿出根煙遞給謝歸,“抽根?出來聊聊?!?/br> 謝歸跟著他去了陽臺,但沒接過煙,“戒了?!?/br> 陸廷深疑惑瞅他一眼,抽煙當(dāng)初還是謝歸教他的,這小子以前嚴(yán)重的時候一天能抽好幾包,好多時候他都怕謝歸會把自己抽死過去,但同為煙民,他自己知道這玩意兒多難戒,也沒什么立場勸,就干脆跟著一起分擔(dān)死期了。 好家伙,現(xiàn)在是他說戒就戒了? “靠,別給我裝?!标懲⑸畎褵熡餐掷锶?。 “抽煙對身體不好?!敝x歸說。 陸廷深臉像吃了蒼蠅,“我他媽能不知道抽煙對身體不好,誰他媽抽煙是為了養(yǎng)生?!?/br> 謝歸又淡看了他一眼,“昭昭不喜歡我抽煙?!?/br> 陸廷深感覺那只死蒼蠅此刻堵在了他的嗓子眼,半天后,他才咬著煙屁股,罵了聲,“草?!?/br> 里面一片熱鬧,幾乎全都是昭昭的朋友,陸廷深怕被昭昭揍也不好勾搭妹子,站在風(fēng)口煙一根接一根的抽,煙味全飄在謝歸鼻子里,讓他狠狠體驗了一把二手煙的戕害。 過了許久,地上多了幾個煙頭,陸廷深抬頭望了望天上稀疏的星月,“真的想好了?” “嗯。” “你爸媽那邊呢?” “我媽那邊我明天會去說,至于那個人,他沒必要知道?!敝x歸冷冷的聲音說。 陸廷深把最后一根煙掐滅,看著謝歸,“你知道你這樣做意味著什么嗎?” 謝歸微微偏頭,唇角閃過一絲放松的笑意,“意味著,我這四年來一直努力想要得到的一切,終于可以實現(xiàn)了?!?/br> 陸廷深咬了咬牙,無話可說,有一說一就算和謝歸認(rèn)識了這么久,他從沒見過謝歸對一個人這么認(rèn)真,但他對于這種現(xiàn)象的看法也就止于,謝歸上頭了。 雖然時間持續(xù)的長了點,但這也不算什么,畢竟他和李昭也認(rèn)識了這么久,知道李昭的確有這種力量讓人無法放棄。 但他以為也就是這樣了,他以為謝歸就算是上頭,也能明白像他們這種人,婚姻是無法自己選擇的,這是他們富裕放肆一生要付出的代價。 可謝歸就好像偏不信這個邪,他畢業(yè)后四處七拼八湊拉投資自己非要開什么獨立小游戲公司,最難的時候也不向家里那位開口,各種酒局應(yīng)酬把自己喝成三四十歲的肝,咬著牙把公司開到了現(xiàn)在。 他最開始以為這是謝歸向家里那位證明自己能力的方式,到最近他才明白過來,謝歸是想靠自己完全脫離謝家的羈絆,給自己贏得一個可以選擇的自由。 前段時間溫言的摻和讓陸廷深覺得謝歸可能要放棄了,可他沒想到謝歸會猝不及防忽然來這么一出。 如果不是謝歸瘋了,那就是這個世界瘋了。 倘若自由這么好獲得,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那么多的勉強和退而求其次了。 而且現(xiàn)在謝歸面對的敵人不止是“謝”這個姓氏,那個叫做裴僅的,他虎視眈眈的眼神,陸廷深覺得并不是這么容易就會被逼退的。 李昭呢?她又是確定的嗎。 所以值得嗎?為一個不確定的結(jié)果,搭上自己擁有的一切。 …… 昭昭在儲存間整理里面的各種工具雜物,其實也沒什么好整理的,謝歸的家里定期有阿姨來打掃,即使是這種隱秘的角落,也打掃得一塵不染。 她把東西從上面搬到下面,再從下面搬到上面。 亂成麻線的思緒卻沒有絲毫好轉(zhuǎn)的勢頭。 她不是拒絕、排斥謝歸準(zhǔn)備要做的這件事,而是,她根本就沒有想過,絲毫沒有任何的思想準(zhǔn)備。 他真的想好了嗎?他是一時沖動嗎?他只是為了要證明什么嗎?他知道他要面臨什么嗎?知道他們要面臨什么嗎? 所有的問題在她的腦海中糾結(jié)纏成巨大的麻線團,昭昭眼神空蕩出神,手中失力,一個箱子“嘩啦”一下從手下脫落,在即將落地砸到腳上之時,被身后的一只遒勁修長的手撐住扶了起來。 她回身,看到了眼中血絲遍布,帶著渾身酒氣的裴僅。 “裴僅也知道?!彼幌伦酉氲接袅樟璧倪@句話。 可是竟然頭一次沒有心虛,昭昭就這么正視著裴僅,忽然覺得從前的那些心虛都很荒謬。 她和謝歸光明坦蕩,沒有任何的劈腿插足以及任何值得心虛的勾當(dāng),就因為她曾經(jīng)也喜歡過裴僅,所以就要因為后來喜歡上了另外一個人而心虛嗎? 當(dāng)然不應(yīng)該。 所以裴僅,你不應(yīng)該來。不管我會不會答應(yīng)謝歸,你都不該來。 她心里這樣說,但只是安靜地看著裴僅泛著紅血絲的眼睛。 房間隔音很好,只能零星聽到外頭躁動的音樂聲,以及站在她對面的,裴僅有些粗重的呼吸聲。 他的睫毛半遮著瞳孔,眼神倦惰,在漫長的寂靜注視后,裴僅張了張口,伴隨著艱澀的搖頭,“別。” 她看著裴僅,也輕而慢地?fù)u了搖頭,“不行。” 她看到裴僅的眼圈瞬間泛紅,她咬牙忍住心中涌起的心酸,說:“裴僅,你不該這時候出現(xiàn)的,你出現(xiàn)的不是時候,就像你離開的也不是時候一樣。” 裴僅十分悲傷的眼睛看著她,這是只有裴僅在醉得很厲害的時候才會出現(xiàn)的眼神,以及醉得很厲害的時候才會說的、接下來的話:“我愛你?!?/br> 昭昭拇指的指甲狠狠掐著自己的食指,她繼續(xù)搖頭,說:“裴僅,別說。” “這五年的每一天,我沒有一刻不在想你,我每時每刻都想飛奔回去,可我知道你不要我了,我知道我來晚了,昭昭,對不起,我來晚了……” 他真的醉得太厲害了。 她只有在裴僅喝醉的時候才能聽到這種話,昭昭見過喝醉發(fā)瘋、打人、睡大覺的各種奇形異狀,而裴僅不一樣,他喝醉后會瘋狂告白。 會說很多很多她的好話,說好愛好愛她。 昭昭只見過一次,但她后來一直避免他再次喝醉,一來是這個畫面太珍貴了,她要這在她這里成為孤本。 二來她怕裴僅下次喝醉不是這樣,昭昭想讓他愛她的那個瞬間成為永永遠(yuǎn)遠(yuǎn)的事實,甜蜜地藏在她的心里。 這樣每次她問裴僅愛不愛她,他又沒有回答的時候,她就會在心里替他回答:我很愛很愛你。裴僅很愛很愛李昭。 但這不夠。 一點都不夠。 這不夠彌補她對自己平凡普通人生可以配得深愛的肯定,也不夠他的猝然離開讓她對自己再次產(chǎn)生的懷疑。 所以如果是喝醉了說的話,她不想聽。 太晚了,太不真誠了。 郁琳凌說的,誰配得上配不上誰這件事,她不想糾結(jié),可她似乎有被猝然點醒到: 她要實實在在的,坦蕩清楚的愛。 “……我還可以擁有一次機會嗎?我不要求你現(xiàn)在做出選擇,我只要一次機會。阿昭,謝歸他太復(fù)雜了,他的整個人,他的家庭,和圈子都太復(fù)雜了,他不適合你……” 她的腦海里在寂靜的遠(yuǎn)處有個聲音一直在喊,答應(yīng)他,答應(yīng)他,勇敢一次自私一次,只要挺過這一下,別再考慮什么,那么你從十五歲時的夢想就會實現(xiàn)了,從此以后再也沒有什么能把你們分開。 可與此同時,在另一邊,有另一個她從不知道、近在咫尺的力量拉扯著她,說你醒醒吧李昭。 “你呢?裴僅?!彼粗?,“如果你是適合我的人,在五年前你為什么離開我,你告訴我原因,是因為我太任性了嗎?是我不夠好嗎?還是因為我不符合你對人生的規(guī)劃?!?/br> 她聲音有些哽咽,咬了咬嘴唇又說:“或是我媽找你說了什么,給你500塊讓你離開我,甚至是你得了絕癥,現(xiàn)在治好了,或者是你發(fā)現(xiàn)我們是失散多年的兄妹。都行,我都能接受,告訴我一個原因。” “你知道就因為你說走就走,讓我覺得自己根本不配被愛,我變得小心翼翼不敢再任性,我不再相信別人會愛我?!?/br> “裴僅,你告訴我,如果你是適合我的人,你就告訴我,我應(yīng)該怎么辦?” 裴僅泛紅的迷離的眼睛慢慢涌上一層水霧,他早就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但直到現(xiàn)在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嚴(yán)重。 與此同時的門外,8點3刻,謝歸拿著準(zhǔn)備好的鮮花和戒指正在尋找昭昭。 所有人玩得太開心,全都疏忽了今日的主角已經(jīng)消失很久了。 只有郁琳凌,她撐著下巴,醉眼朦朧地抬手指了指儲存間的方向。 謝歸謝過她,深吸了一口氣,帶著虔誠的心意向儲存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