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媽，是遲拓。

    安久久頂著雞窩一樣的頭發(fā)在客廳了待了兩秒鐘，她睡太久了，腦子木木的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發(fā)出一個單音節(jié)：“咦？”

    “你媽去林城了?！边t拓自動擴展了這個咦字的意思，“她怕你睡太久餓死，讓我過來看一眼，順便把這兩天發(fā)的試卷給你?！?/br>
    安久久還在原地站著，雞窩頭晃了晃，先趿拉著拖鞋去茶幾上拿了空調(diào)遙控器把客廳的空調(diào)打開，再晃晃悠悠晃到餐廳。

    “你先去換件衣服?！边t拓一直沒看她。

    安久久撓撓脖子，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穿著清涼的吊帶背心和短褲，不清不楚地唔了一聲，又趿拉著拖鞋進(jìn)了房。

    過了五分鐘，終于穿戴正常的出來了，眼睛也能對上焦了。

    “你來多久了？”她走到遲拓對面，盤坐著，等著遲拓給她下餛飩，“多加點紫菜?！?/br>
    “剛做完一張試卷?！卞伬锏乃畡傊箝_，遲拓在給她弄湯料，一回頭看到她腦門上的枕頭印還沒下去，一個哈欠打得五官亂飛，很嫌棄，“你刷牙了沒？”

    “刷了，洗了?！卑簿镁门吭诓妥郎希e著調(diào)羹等放飯。

    “還發(fā)燒嗎？”遲拓弄完湯頭，轉(zhuǎn)身從書包里拿了個體溫計給安久久，“測一下?！?/br>
    “本來就沒燒?！卑簿镁霉緡?，還是把體溫計夾在腋窩下，繼續(xù)趴回到餐桌上。

    餐桌另一邊凳子上放著遲拓的書包，半張桌子攤著試卷和錯題本，旁邊是她mama做飯?zhí)珶岱胖鴤溆玫碾婏L(fēng)扇，開著最小的風(fēng)，轉(zhuǎn)著風(fēng)扇頭，每次轉(zhuǎn)過來，試卷就會被吹起一個卷邊。

    廚房里油煙機開著，遲拓往煮開的水里頭放他晚上放學(xué)順路買來的小餛飩，旁邊白瓷湯碗里頭熱氣騰騰的放著調(diào)好味的湯頭。

    小餛飩煮透了以后有一股好聞的食用堿味道，這個客廳兩天前被砸的一片狼藉，現(xiàn)在卻在食物的香味里隱約的透了點歲月靜好的味道。

    安久久閉上了還有些困倦的眼睛，直到一碗熱氣騰騰帶著蝦皮紫菜的餛飩放到她面前，她動動鼻子，嗅了嗅。

    “沒放白胡椒?！边t拓抽走了她腋窩下的體溫計，“我在冰箱里只找到一根朝天椒，切了全放進(jìn)去了?！?/br>
    估計是漏網(wǎng)之魚，在冰箱角落里很落寞地待著，遲早就把它拿出來碎尸萬段物盡其用了。

    36.8c。

    確實沒發(fā)燒。

    “只有一根啊……”安久久頗有些遺憾，先喝了一口湯。

    遲拓把朝天椒切的很細(xì)，所以湯頭還是辣的。

    滿意了。

    安久久開始埋頭苦吃。

    半碗餛飩下肚，她才算是活過來了，嚼著紫菜探頭看遲拓手里的試卷。

    數(shù)學(xué)試卷。

    ……

    “這是你的。”遲拓從書包里抽出安久久的作業(yè)，“我看了下我們班的進(jìn)度跟你們不一樣，我這些課堂筆記你應(yīng)該能用得上?！?/br>
    一班二班這些尖子班高三的課早就上完了，安久久這種中位班的最近還在收尾，遲拓之前的筆記正好能用上。

    安久久艱難的咽下了最后一口餛飩，站起身把碗和鍋洗了，回身認(rèn)命的開始做作業(yè)。

    她其實很分得清，她會因為游戲掉段打不上去死賴著讓遲拓幫她上分，也會因為吃的餛飩里湯頭不夠辣嘀嘀咕咕嫌棄，但是遲拓成績比她好那么多，學(xué)習(xí)進(jìn)度也比她快，她卻從來沒有哪怕一次讓遲拓幫她做作業(yè)。

    她很清楚自己應(yīng)該要做什么不應(yīng)該要做什么。

    這似乎是不幸福家庭孩子的通病，早熟，甚至最親近的人之間的打鬧都默認(rèn)在邊界范圍內(nèi)。

    ***

    遲拓學(xué)霸的課堂筆記記得比安久久的有條理太多，落下兩天的作業(yè)做起來倒也不是特別費時間，安久久半小時做完英語試卷，剛才吃下去的餛飩帶來的飽腹感和作業(yè)快做完的成就感終于讓她的心情好了一點，咬著筆頭用腳去踢遲拓的拖鞋。

    遲拓作業(yè)早做完了，正在玩手機，看到桌下的動靜，他先伸腳把拖鞋護(hù)在腳下，看完那一頁手機，才抬頭看了安久久一眼：“干什么？”

    他剛才一直不敢跟她對視，因為這人夢游一樣出來的時候，身上那件寬松的吊帶睡歪了，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快要走光，還在客廳里趿拉趿拉地到處走。

    嚇得他差點把手當(dāng)成餛飩下到燒沸的水里頭。

    剛睡醒的她對他太不設(shè)防了。

    “你在看什么？”她探身過來看他的手機，“表情苦大仇深的?！?/br>
    一個全是字的網(wǎng)頁，最開始是一段英文，下面是密密麻麻的中文，看起來很專業(yè)。

    “嗜睡研究？”安久久感興趣了，整個人都快趴在餐桌上，“有沒有像我這樣癥狀的研究？”

    安久久偶爾會嗜睡，和一般人每天想睡覺那種犯困不一樣，她會整天都在睡眠狀態(tài)，叫醒了也能馬上睡著，短的時候兩三天，最長一次睡過半個月。

    發(fā)作的倒不算頻繁，一年大概一到兩次。

    也去醫(yī)院看過，但是望城只是座江南小城，三甲醫(yī)院的醫(yī)生都看完一輪了，因為檢查各項指標(biāo)都正常，發(fā)作的時候又沒什么規(guī)律，只說可能是發(fā)育期嗜睡，跟壓力或者生理期有關(guān)云云。

    安久久家里經(jīng)濟條件一般，檢查身體指標(biāo)沒有異常以后就沒有再去管過這個病，就是發(fā)作的時候她mama會用發(fā)燒或者生病這樣的理由幫她去學(xué)校請假。

    因為這個，遲拓也開始在網(wǎng)上關(guān)注一些和睡眠有關(guān)的研究。

    但到底都還只是未滿十八歲的小孩，見識不多，似是而非的資料查到不少，但是大多都有其他身體指標(biāo)異常，安久久這樣的，遲拓一次都沒看到過。

    “沒有你這樣癥狀……”遲拓抬頭，說到一半的話吞了回去，默了半秒鐘，隨手從桌上拿起一本錯題本抬起來遮住安久久下巴以下。

    安久久：“？”

    她剛才換的t恤也是家里穿的舊衣服，洗了很多次，領(lǐng)口松了，她現(xiàn)在趴下來遲拓那個角度確實什么都能看到……

    剛才睡得迷迷糊糊穿著吊帶就出去的時候也一樣，她回房間換衣服發(fā)現(xiàn)自己離走光大概就差兩毫米。

    她倒是不怎么在意，把衣服往上拉了拉還能很自然的問他：“這樣就看不見了吧？”

    遲拓：“……嗯?！?/br>
    大概是他臉上無語的表情太明顯，安久久還嘀咕了一句：“又不稀奇，大家都有?！?/br>
    ……

    說得也是沒錯。

    遲拓不再理她，低頭繼續(xù)看手機。

    安久久又抽出了數(shù)學(xué)試卷，低頭看了兩眼覺得頭暈，又開始扒拉遲拓的拖鞋。

    遲拓嘖了一聲，放下手機：“快點做作業(yè)，做完了我要回去了。”

    “你說……”安久久生無可戀的扒拉出草稿紙，“我爸……安懷民為什么那么不愿意我去演戲？”

    她改了口，對這個從小到大沒見過幾次面的男人并沒有什么親情血脈上的眷戀，只覺得荒唐。

    他對她的付出只有每個月那兩千塊，這還是她mama為了照顧家里不得不辭職后他作為家庭里唯一一個有收入的人給的生活費。

    然后他就擁有了指手畫腳的權(quán)力，每次回家不是嫌棄家里太臟就是嫌棄她成績太差，把她mama的工作數(shù)落的一無是處，仿佛自己做了多大犧牲受了多大委屈。

    可明明這人在家里的時候連洗腳水都得讓她mama給他倒過來。

    她想不明白。

    她對于讀書這件事其實并不擅長，她做不到像遲拓這樣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都能安安靜靜的先把作業(yè)做完，成績永遠(yuǎn)穩(wěn)定。

    她在讀書上的天賦僅限于能努力讓自己成績一直在中游，她就是個普通人，自制力一般智商也一般，沒辦法像遲拓那樣深入學(xué)習(xí)。

    如果正常讀書考大學(xué)，她整個高三懸梁刺股，估計也就能夠上985學(xué)校一些冷門專業(yè)的尾巴，畢業(yè)出來以后就業(yè)其實堪憂，他們家的經(jīng)濟條件也明顯不可能再供她繼續(xù)學(xué)習(xí)，考公的話，望城這個小地方競爭有多激烈可想而知。

    所以對她來說，走演藝圈的路反而會比正?？即髮W(xué)這條路更寬廣一點，雖然確實冒險，但是成功的話收益也大。

    她不知道安懷民那么強烈反對的原因。

    于是她就想到了同樣也不太贊成她走這條路的遲拓。

    “他不是不贊成你去演戲?！边t拓笑笑，“他只是單純找茬罷了?！?/br>
    哪怕王珊珊說女兒接下來要去考清華北大，安懷民也能找出吵架的理由。他就是想找一家之主的存在感，不滿意王珊珊擅自做決定。

    可能還帶著點自己在外頭有人的心虛，回家發(fā)現(xiàn)沒人在意他的想法后，心虛變成了惱羞成怒。

    一些男人的劣根性。

    安久久似懂非懂：“那你呢？你不也不贊成我去演戲嗎？”

    遲拓放下手機，臉有點臭。

    她居然把他和安懷民放在一個立場了。

    他倆能一樣嗎！

    “你第一次拍完廣告就在家里睡了一個禮拜。”遲拓面無表情，“后來廣告火了，我們小區(qū)門口那個公交站臺換上了你的照片，你每天寧可早起半個小時繞一個大圈都不要去那個公交站臺?！?/br>
    “這幾年你拍了那么多平面，那些照片你哪次會拿出來看？”

    遲拓覺得這家伙太沒良心了，他和她爸爸能一樣嗎？！

    “后來你媽為了讓你再接點類似的工作，被人騙了一千塊錢，你又悶頭睡了十天?！?/br>
    “我不是不贊成你去拍戲?！?/br>
    “我只是覺得這行太復(fù)雜了，真要入行了，壓力只會比現(xiàn)在更大?！?/br>
    這也不是安久久真心喜歡的事情。

    他只是擔(dān)心。

    不想和安懷民這樣的人放在一個立場，所以他話比平時多，語速也比平時快。

    安久久聽完想了很久，補充：“可是，演戲能賺錢?！?/br>
    “我不想我媽再睡在影視城旁邊招待所里發(fā)名片了。”

    “我也不想住在這個房子里了?！?/br>
    “所以我得賺很多錢，才能讓我媽離開安懷民，才能讓我媽有住的地方?！?/br>
    她不想她mama再忍氣吞聲給安懷民端茶倒水了。

    遲拓安靜的看著她，半晌，點點頭。

    “好?！彼f，“那我?guī)湍??！?/br>
    安久久挑眉：“怎么幫？”

    遲拓：“你去拍戲落下的課我?guī)湍阊a課?！?/br>
    安久久：“……我謝謝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