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本想就這么以平靜來粉飾太平，可每次在走廊里遠遠聽見那些人恣意放肆的笑聲，游洲都深深地不甘。

    憑什么。

    每每這時，張新不可一世的臉便會和時川雪白球鞋上的血痕在游洲的腦海中交替出現(xiàn)，終于，當他第一次把顫抖的手放在學(xué)校超市里那管花生醬起，一個漫長而清晰的計劃在他的腦海中形成。

    回過神后，游洲聽見自己的面前傳來持續(xù)的咚咚聲響。

    是張新在磕頭。

    他臉上的表情是那么虔誠，望向游洲的目光是堅定的哀求，一如那時他堅信即便自己殺了人也不會被怎么樣。

    或許是諷刺的一幕終于喚醒了張新記憶的某個角落，他突然掙扎著抓住游洲的褲腳，揚起涕淚橫流的臉，“我想起來了！游洲，當年不止我一個！還有.......還有邢立山，對！還有陳恒，還有馬諾！”

    “游洲，我求求你，你別殺我，”他明顯神志不清了，哆嗦著掏出手機拼命在游洲的面前比劃著：“我有他們的聯(lián)系方式，我可以把他們叫過來，你想怎么對他們報仇都行，怎么樣？我求你了！”

    游洲靜靜地盯著他瘋狂而猙獰的臉，然后開口說道：“你是最后一個?！?/br>
    仿佛當頭棒喝，張新一下子癱倒在地，喃喃問道：“什、什么意思？”

    游洲用鞋尖將滑落的花生醬再度踢到張新面前，“他們?nèi)齻€早已經(jīng)見過這個了?！?/br>
    “對于我，十年時間算不上很久，但對于你們，十年想必格外漫長，這段時間足夠讓邢立山被送到監(jiān)獄，足夠讓陳恒被判處死刑，足夠馬諾被送到精神病院?！?/br>
    “當然，也足夠我一步步走到今天，足夠我站在這里對你重復(fù)一遍當年的話。”

    張新的呼吸驟然急促，慘白的臉色上露出一道若隱若現(xiàn)的裂痕，驚恐和震驚的情緒從其中探頭探腦。

    “是、是你做的！我知道了，是你在向我們報仇——”

    游洲猝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不是我?！?/br>
    “而是你們自己?！?/br>
    在短暫的停頓后，游洲像是回憶起了什么，臉上的神色也變得若有所思。

    “你知道你們當年離開之后發(fā)生什么了嗎？”

    “只差那么一點，”游洲縮短食指和大拇指，在張新面前比了個距離：“我就要追上你們.......然后再自殺。”

    “不過我最后還是選擇了去參加考試，但是你知道嗎，因為時間已經(jīng)過半，無論我怎么懇求，監(jiān)考老師都沒能讓我進去?！?/br>
    “所以我就在距離自己一步之遙的地方，眼睜睜看著我被記了曠考。”

    “也因為這個這場考試，我和努力三年的名額失之交臂，而且那時候我被斷了學(xué)費和生活費，獎學(xué)金是我唯一的收入來源，所以整整一個月，我的晚飯都是涼水。”

    游洲突然轉(zhuǎn)變視線，居高臨下看著張新，“你猜后來又發(fā)生什么了？”

    “后來我去買了和那天一模一樣的花生醬，再后來，不止那天，我每月都會買。我堅持了十年，就是怕自己忘記當時有多么痛苦，就是怕自己心軟放過你們?！?/br>
    “十年前你說我命中注定如此，我現(xiàn)在將你的原話盡數(shù)奉還。你余生的每天，都注定像我那天一樣絕望，這也是你的命，但不同的是——”

    “這次我來替你安排?！?/br>
    張新幾乎是神情恍惚地聽著游洲講完了所有，在最后一句話落下來的時候，他從喉頭發(fā)出了一聲哭天搶地的哀嚎，甚至試圖抓住游洲的衣角說些什么讓對方回心轉(zhuǎn)意。

    然后他被狠狠踢開了，游洲的唇角彎了彎，然后回過頭說道——

    “你這張流著血的臉，真是讓我倒盡胃口?！?/br>
    第39章 探丸借客（六）

    桌上的錄音筆發(fā)出“嗶”的一聲響，房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靜默。

    保鏢默然佇立在辦公桌前，片刻后終于低聲說道：“時總，他們就說了這些?！?/br>
    時川抬起頭，眼底遍布紅血絲，“他人沒事吧？”

    保鏢只敢看他一眼便匆匆低下頭，“游先生沒事，他說完這些后就離開了。”

    時川沒說話，側(cè)臉線條如石塑般靜止。保鏢猶豫再三，拿出一個東西放在了老板的桌子上，“游先生離開后，我進去檢查了一下，然后在地上發(fā)現(xiàn)了這個?！?/br>
    時川終于有了動作，他順著聲音，緩緩把目光移到了桌面的方向。

    那是一個小紙盒子，和他曾經(jīng)在那角五斗櫥中看見的其他紙盒別無二致。

    保鏢早已無聲退出了房間，可時川卻仍不知道是什么支撐著自己聽到了錄音的最后。因為只是聽到中途，過往曾經(jīng)便已經(jīng)如潮水般浮現(xiàn)在腦海中。

    往事帶來的沖擊實在太大，時川甚至需要平靜片刻才敢伸手探向那個小紙盒子，臉上的表情像哭又像笑。

    原來命運如此荒謬，他們甚至早就見過面，而那雙記憶中的濕潤眼眸也屬于游州。

    過往種種盡數(shù)閃現(xiàn)，時川近乎自虐地在心中想著，原來他沒能參加那場考試，原來他沒能拿到屬于自己的名額，原來游洲那天所說的，不過是他所失之物的冰山一角。

    而直到現(xiàn)在，他也才真正明白紙盒上標簽的含義。

    那是十年前的法槌終于得以敲響的聲音，是曠日持久的道歉，是當年那三個人最終得到懲罰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