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br>
    戚懷風(fēng)的掌心是溫?zé)岬?，是踏?shí)的，謝雨濃感到自己的心臟咚咚地跳著，他捧著戚懷風(fēng)捂住自己雙眼的手，問了句：“怎么了？”

    戚懷風(fēng)盯著那屋子鮮艷的紅與狼藉，咽了咽：“……人沒了?！?/br>
    太陽忽然消失了，人人身上籠罩著一層淡藍(lán)色的陰影。謝雨濃看不到什么，但也聳起了肩膀，他感到有一種冰冷的藤蔓順著他的背爬了上來。

    “你們倆先回家去，我去看看?！?/br>
    謝素云的聲音傳入謝雨濃的耳朵。謝雨濃掰開戚懷風(fēng)的手，看見戚懷風(fēng)直直地盯著不遠(yuǎn)處，他正要回頭，就看見戚懷風(fēng)的嘴巴動了動。

    “媽……”

    謝雨濃扭頭，看見司沁怡已經(jīng)走來。

    斷斷續(xù)續(xù)的唱經(jīng)聲中夾雜著嗚咽的哭泣，司沁怡失魂落魄地拎著皮包，一步一步地踏向他們。她的眼里好像有許多難以訴說的話，最終卻都只化作沉默的淚水，從面龐滑落。她走到他們身邊，伸出了一只手撫摸著戚懷風(fēng)的臉頰。

    戚懷風(fēng)望著母親，目光似汨汨的水的波光般閃動著，每一次晃動，都是心事的蕩漾，他期待著司沁怡會說些什么。可是司沁怡卻在某個瞬間閉緊眼睛，痛苦地收回的手，她好像被燙狠了似的，把手縮進(jìn)懷里，快步離開了。

    “沁怡！”

    謝素云的叫喊沒有攔下那輛車，車子決絕地碾過石子路，駛離謝溏村。謝雨濃忽然站起來向車離開的方向跑了幾步，他感到胸口很悶很悶，指尖和耳朵都是冰涼的。

    很久了，周遭忽然又明亮起來，好像那些晦暗都只是人的一念幻想。謝雨濃抬頭，看見太陽緩緩從云的背后脫離出來，他扭過頭默默地走回去，目光掃到那間屋子，他看見屋子里那個男人伏在他母親的尸身上，后頸被一個尖銳的東西捅穿。那些血，染紅了遮蔽遺體的被子，斑駁的血跡像一串紅艷艷的花一樣開放著。

    謝雨濃劇烈地喘息，他感到自己的胸腔像被什么堵住了，他轉(zhuǎn)頭看向戚懷風(fēng)，看見謝素云拄著拐杖，與戚懷風(fēng)一道站在那里等他。

    “小雨?！?/br>
    謝素云叫他的名字。

    他先是走了兩步，忽然小跑了起來沖過去，張開手在那一瞬間埋入他們的懷抱里，那些冰冷的陽光不足以驅(qū)散的陰霾，才算在溫暖的懷抱里碎散而去。

    戚懷風(fēng)半抱著他，把頭埋在他的肩膀，用力用下巴硌了一下他的背，磕得緊緊的。

    “謝雨濃，別怕?！?/br>
    那一天，謝雨濃明白過來，那些真正愛我們的人，永遠(yuǎn)不會離開我們，那些不愛我們的人，就像順著指縫流逝的雨水，永遠(yuǎn)也挽留不住。

    那就放他們走吧。

    不必要那些溫暖騙局，如同冰箱里的燈一樣，照不暖，終歸照不暖。

    謝素云抱著兩個孩子，哀然閉上了雙眼。

    “別回頭，孩子。”

    謝雨濃不知道她在說給誰聽，也許是說給他們兩個人聽的。他在心里回答，太太，不會回頭了，我不再回頭了。

    秋天在那個午后陡然如煙消散，它只是老天的一個靈感，來去匆匆，沒人抓住它。

    謝雨濃穿著羽絨服坐在教室里，老師一板一眼的講課聲冰冷如同天氣，他盯著窗戶凍出的薄薄的一層冷霧，感覺這個冬天來得如同一個夢一樣。

    “謝雨濃，謝雨濃！”

    謝雨濃的眼睛動了動，回過神站了起來，他下意識看了眼另一邊窗戶，發(fā)現(xiàn)戚懷風(fēng)正看著自己笑。他無奈地皺了皺眉，垂下了頭。

    訓(xùn)斥果然鋪天蓋地般落下來，謝雨濃偷偷用手摳著課桌，冷不防手忽然被打了一下。

    “我在訓(xùn)你！你還開小差！補(bǔ)課還沒結(jié)束呢，你就想著過年了啊，你看看日子啊弟弟！”

    弟弟是方言里用來稱呼小孩兒的，他一說出口，全班都笑了，老師也懶得再訓(xùn)下去，兇巴巴叫謝雨濃坐下，又回到講臺去。

    謝雨濃又回頭看了一眼戚懷風(fēng)，發(fā)現(xiàn)對方已經(jīng)低下頭，不知道在寫些什么。

    于是他也低下頭看卷子，耳朵冰冰的，讓他總覺得脖子里有一段流動的冷風(fēng)在流竄，他下意識又看了眼窗外，望見教學(xué)樓旁邊的那棵樹，飄落了最后一片葉子。

    他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睛，想了想，在卷子的一角寫下了幾個字母。

    「byebye.」

    第26章 24 謝祖

    七點(diǎn)鐘，呂妙林就把謝雨濃從被子里挖出來了。他在被窩里捂得暖烘烘的，一下接觸到冰涼的空氣，下意識發(fā)了個抖，又裹緊了被子縮回去了。

    呂妙林哭笑不得，隔著被子打了一下他的屁股：“啊呀，快起來了，起來拜拜，保佑你學(xué)習(xí)上進(jìn)?！?/br>
    謝雨濃閉著眼睛咕噥了一句：“我學(xué)習(xí)挺好的……”

    “還可以更好！”

    謝雨濃嘆了口氣，睜開了眼：“奶奶，我可不可以更好，不是我決定的?！?/br>
    是戚懷風(fēng)決定的。

    “快起?。《紨[好了，快點(diǎn)下來拜拜?！?/br>
    呂妙林笑呵呵又拍了一記他的屁股，起身忙去了。

    江南歲月的冬日足夠折磨人，那些冷像從腳底竄進(jìn)來的水蛇一般游進(jìn)身體，就像難以捉住蛇一般，那些冷同樣難以捉住。謝雨濃捂緊了被子，只暴露一顆頭在外面，饒是如此腦袋也依然又潮又冰。晚上他都是把腦袋蒙起來睡的，如果不是要起床，他的腦袋還在被窩里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