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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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窩蜂忙亂了足足一個上午,青壯們將村口接雨水的兩口大陶缸搬來,添滿水后架起柴火炙烤,燒到缸中水汽沸騰,再從火堆里刨出新鮮的草木灰與木炭,一鏟一鏟倒進缸中。 灰**末在熱水里上下翻滾,看著更像是巫術邪毒了;膽小的村民哭得死去活來,卻依舊毫無辦法,只能抖著手將自家的鍋碗瓢盆菜刀砧板投入水中,再眼巴巴看著它們在灰水中上下翻滾。滾上幾十個來回以后,再有一旁候著的師傅用大笊籬撈出,放在一邊晾涼。 天可憐見,五行村的村民窮得蕩氣回腸,就算是這些廚具碗筷真沾染了什么邪術,那也是萬萬丟棄不得的,只能認命罷了。 全村三百來號人一百一十六家,每一家都被族老與村正盯著到陶缸前滾了這么一遭,絕不敢有絲毫的紕漏。 等到最后一家抱走碗筷,男人們上前擔起陶缸,倒掉污水,重新?lián)饺肜渌c草木灰,再度加熱——以村子里原來的習慣,用洗碗后的熱水洗澡也不算什么;但想起魔王對骯臟污穢的厭惡,幾位掌事的老者便實在不敢冒一丁點險。 ……不過吧,那魔王自己不也是一副腐壞膿臭的模樣么?怎么偏偏就對凡人有這么大的潔癖呢? 沒有人敢違抗魔王的意旨,尤其是當今年奉獻出去的那兩個孤兒現(xiàn)身村口后,大家便更覺得惶恐:與沒有腦子只會吃人的卯二娘不同,新的魔王顯然更狡猾更有心機;它居然留下了童男女作為眼線,明白無誤的要監(jiān)視一切村民。 被獻祭出去的幼童,還會顧念五行村的一點舊情么?利用人心的仇恨來維持恐怖與壓迫,真是最為邪惡陰狠的魔鬼。 正因如此,當拴柱與栓花解釋了自己的來意,圍在水缸旁的人群便立刻陷入了沉默——他們的畏懼實在太深,連哭都已經(jīng)不敢哭了。 按族老們議定的章程,左右兩口陶缸放在村頭村尾,各自供男女洗漱;村野人家沒有什么隱私的概念,既然陶缸夠大干脆就直接下缸,只是缸外稍稍用布簾遮擋。 但現(xiàn)在那點布簾也不管用了,拴柱拴花分工明確,一頭一尾各自守著口大缸,直勾勾盯著陶缸猛瞧——他們也不掀開簾子,但目光猶如實物,便仿佛望進了熱水里。 有這樣兩個監(jiān)工看守,那壓力可想而知。如族老家的女兒張雪娘,在被推進布簾時,干脆便直接崩潰大喊: “我不要下鍋,我不要下鍋!” 陶缸下面架著熊熊柴火,陶缸里的灰水熱氣騰騰,不正像是猛火燒的一鍋人rou湯嗎?沸水煮活人,恐怕世上也沒有這樣殘暴的酷刑。 但無論再怎么崩潰,依舊是無可奈何。張雪娘痛哭片刻,還是只能慢慢爬入缸中。缸里的熱水隨倒隨添,倒并沒有上一個人留下的污垢,不過草木灰隨水飄浮,灰白骯臟,難免讓張雪娘微微發(fā)抖。 她在熱水中匆匆洗了幾把,在揉捏手臂時卻不覺咦了一聲——自己不過輕輕一搓,皮膚上便輕松之至的搓下了長條的污漬,露出的膚色與手腕處迥然不同,明顯是白皙細膩了許多。 農(nóng)家的女兒生來便要勞作,哪有什么功夫梳妝打扮?即使張雪娘偶爾用淘米水擦一擦臉,也洗不干凈常年累月的油漬污泥。只不過村中熟人彼此都是如此,早就習慣了而已。 現(xiàn)在,堿性溶液乳化油脂與污垢,崩散的木炭顆粒吸附脫落的皮屑與寄生蟲卵,兩種物質(zhì)在熱水中交替作用,發(fā)揮的效力并不遜色于一般的藥皂。 這是存儲于資料庫的土法清潔配方,在清潔身體的同時,它還能有效殺滅虱子、跳蚤與臭蟲,預防大多數(shù)寄生蟲引發(fā)的疾病,功效相當顯著。 張雪娘當然不明白配方的真正用意,但好用與否還是感受得出來的。她在熱水里搓了又搓洗了又洗,洗過的地方立竿見影的變了膚色,搓出了大量的油污泥團,讓張雪娘看得驚駭不已——她從沒想過自己會這么臟! 大概是清洗得太過用心了,直到半頓飯功夫后娘親出聲在簾外呼喚,張雪娘才如夢初醒,從陶缸中爬了出來,擦拭灰水,慢慢換上衣服。在掀開布簾時,她看了看自己明顯變白的一雙手臂,幾乎還生出一點不舍。 不過,從布簾中走出來時,張雪娘卻又立刻伸手揉搓眼睛,露出了隱約帶淚的委屈模樣——村中未婚的女子有一點特權,可以單獨洗沐久一點;但你洗完了還露出一臉不舍,那不是叫人詫異之極么? 她帶著這副委委屈屈的后怕樣子向外走,看到榕樹下自己幾個相熟的姐妹時,卻險些破功笑出聲來——這些少女也是含情凝睇低頭畏懼的模樣,只是手腕上老大一團淤青,隔老遠都能看得清楚。 顯然,這些小娘子便沒有張雪娘揉一揉眼便掉淚的功夫了,大概為了遮掩洗漱后榮光煥發(fā)的神氣,不能不下重手,將手腕都掐腫了。 · 這場亂哄哄的集體洗沐洗到了天色將黑,拴柱和栓花還特意讓村民們排列成隊,一個個仔細檢查了洗凈的手腳,又發(fā)下草木灰回家潑灑,方才讓人散去。 村民們恐懼未定,精疲力竭,卻并無一人敢出聲抱怨。等到兩兄妹走遠,才有膽大的悄悄議論: “聽說這樣的洗法,以后還有?” “我的天爺,那還得了!豈不是要將咱的膽子嚇破了……” “嚇破了又怎樣?嚇破了還正好。膽子破了rou發(fā)苦,多半還能留得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