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他蹲在電線桿子底下,往嘴里塞著包子,一個接一個,哽得不住地咳嗽,面紅耳赤。 那只黑色背包被他扔在一旁,此刻他只關(guān)心食物,對旁的不感興趣。 自從那夜被曹小軍伏擊之后,徐慶利便不敢住回停車場,成日間在外面游蕩,翻撿垃圾為食,晚上就住在橋洞,或者天臺。 有人要?dú)⑺?,他不敢確認(rèn)那人是不是曹小軍,就像他不敢確認(rèn)警察是不是還在通緝他一樣。不能去警局,沒有證據(jù)自證清白,也沒有勇氣驗證猜想,因為身份是假的,因為身上還背著另幾條命案。 他只能等著風(fēng)頭過去,離開這里。 徐慶利吞進(jìn)最后一只包子,抹了把嘴,伸手去包底下掏,在夾層里尋出張百元鈔票。他吸著鼻涕,底朝天地抖露著,只企盼再掉出點(diǎn)什么可以果腹的玩意。 筆記本就是那時候落下來的。 棕色封皮的本子,吧嗒一下,砸在柏油路上,橫攤開,露出密密麻麻的字。 他斜了一眼,驀然定住。 懸在高處的路燈電流不穩(wěn),滋滋啦啦,響個不停。青白色冷光,明滅不定,本子上黑色中性筆寫下的“倪向東”三個字,也跟著若隱若現(xiàn)。 徐慶利蹲下,輕輕拾起來,扉頁的右下角,寫著“童浩”兩個字。 童浩,童浩。 這名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兒聽過。 “這是童浩,剛調(diào)來的新人——” 想起來了,這小子是那晚上的年輕警察。浮峰那夜,兩人曾經(jīng)打過照面。 徐慶利心中一咯噔,不禁后怕起來。今晚原本只想找點(diǎn)吃食,沒想到,差點(diǎn)撞到槍口上去了。 可轉(zhuǎn)念一想,警察那晚為何會到浮峰上的小屋去呢? 會不會跟曹小軍的案子有關(guān)? 思及這里,周身的血沸起來,臉盤子火辣辣的燙。 興許,所有的謎底都捧在他手上,就在面前這本普普通通的筆記本里。 徐慶利左顧右盼,做賊心虛一般,尋了處角落,縮著脖蹲住,生怕有人驚擾。 這自然是多心了,此處是拆遷區(qū),住家戶在大半年前就搬了個七七八八,一到晚上,更是沒有人煙。 他深吸一口,翻開第一頁,就像是鑰匙捅進(jìn)了鎖眼,咔嗒一聲,真相的門,輕而易舉地推開。 迎面而來的,是吳細(xì)妹對警察的哭訴。 居然有人懷疑是情殺?還有人指證他與吳細(xì)妹有jian情? 讀著鄰居的證詞,他自嘲的笑。也是,吳細(xì)妹那陣子忽然對他上心起來,細(xì)致體貼,那股子親熱的勁頭,甭說鄰居犯嘀咕,甚至一度也讓他想入非非,被誤解也是情理之中。 又一頁。 怎么,天保居然不是曹小軍的兒子?那是誰的?會不會這人就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他一頁頁的快速翻閱,缺失的部分一點(diǎn)點(diǎn)補(bǔ)全,拼圖漸漸呈現(xiàn)出全貌。 他看到警察去了南洋,看到他們尋到了南嶺村,也去了當(dāng)?shù)氐呐沙鏊9?,如他所料,家鄉(xiāng)人人都以為他死在了茅屋。 可下一頁,他緊接著又看到: 徐慶利=倪向東 他喉頭滾動,手顫起來,原來身份已經(jīng)暴露了。 沾著唾沫又翻了幾頁,一目十行,心跳加速。 他嘩嘩翻頁,頭頂?shù)臒艋痖W爍,明暗之間,逼近真相。 “詭計” 這是最近一次的會議記錄,筆記的主人似乎情緒激動,反復(fù)加粗這兩個字,筆尖劃透了紙頁。 徐慶利挺直身子,一個字一個字的瞧,生怕錯過任何細(xì)節(jié)。 一頁半,很快讀完了。 可他不明白。 用手比著,一行一行,又讀了一遍。 詐死 布局 借刀殺人 徐慶利 他一次又一次的看,直看到自己快要不認(rèn)識那幾個字。 困惑,憤怒,憂傷,甚至還有一絲嘲諷。 原來不是讀不懂,只是不愿相信。 他忽然明白了曹小軍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置他于死地。 他不會說出去的,如果小軍問他,他一定會拍著胸脯對天賭咒。 可是小軍沒有,曹小軍甚至沒有給他一次辯白的機(jī)會,他篤定他會背叛,會反口,似乎在曹心里,他本就是個賣友求榮的小人。 狗日的曹小軍跟吳細(xì)妹一起,用幾個月的時間,編織出一場殺人好戲。 不,也許從一開始就是騙局,從三年前,他們已經(jīng)在為他的死亡做鋪墊。 曹小軍的兄弟從頭至尾只有倪向東,他不過是個替身,是個影子,是個可有可無、隨時可以舍棄的代替。 干架時的挺身而出,無處可去時的收留,一起搬家,替他過生日,種種的好處,不過是為了彌補(bǔ)對倪向東的虧欠,而他還傻不愣登的當(dāng)了真,跟人家掏心掏肺,妄想著出生入死,他甚至想著替他報仇,反觀曹小軍呢? 曹小軍這個慫狗只是躲在暗處,一次又一次的偷著殺他。 搞堆! 他們一家老早就知道一切,可是沒人告訴他,他們由著他演,由著他自己可悲可笑的異想天開。他在他們眼里是什么?是跳梁小丑,是個笑柄,是頭養(yǎng)在圈里待宰的豬,一日日的吃喝供著,就為了最后捅進(jìn)去的那一刀。 都他媽是逢場作戲,所有的美好與善意,不過是陷阱上面的餌,等他的,是深淵底下的刀尖。 所有的好,都是給倪向東的,只有那個死,是留給他徐慶利的。 發(fā)你狗瘟! 徐慶利一腳踢翻了垃圾桶,又將本子砸向遠(yuǎn)處。 他終于知曉了答案,可這份血淋淋的算計與殘忍,又是他無法承受的重?fù)?dān)。胸腔劇烈起伏,翻騰的情緒在體內(nèi)膨脹炸裂,他又哭又笑,扶著電線桿不住地嘔,慘烈的嘶吼被夜風(fēng)割裂成碎片。 原來“心碎”二字不是形容,原來人在悲憤交加時,心臟是真的承受著萬段之痛。 怨毒滿溢,憤恨燒灼,他雙眼赤紅,牙齒咬得咯咯響,狠撞向電線桿。 咚,咚,咚。 血順著額角留下,酸脹難忍,這份疼痛讓他想起那個黎明,想起自己是以什么為代價,重回了人間。 徐慶利死了,死了兩次。 一次是在南國悶熱的月夜,死于烈焰。 一次是在北方凜冽的寒冬,死于人心。 是的,徐慶利死了,活下來的那人,名叫倪向東。 世人口中無惡不作的倪向東。 他深吸口氣,將臉上的淚與血胡亂抹勻。 命運(yùn)的刀,并不會放過赤手空拳的人,能救命的,也絕不是淚水與哀求。 事到如今,屠夫與豬羊,他總得選一樣去扮演。要么殺,要么被殺,壓根就沒有第三種選擇。仁慈與軟弱是留給徐慶利的,而他倪向東,秉承的是睚眥必報,是血債血償。 忽地生出一個念頭,自己先猙獰著臉,嗤嗤笑起來。 闖進(jìn)最近的小賣部,要了三樣?xùn)|西,一瓶酒,一包煙,一把刀。 他灌著白酒,大搖大擺地站在路燈底下,手里捧著殘缺的筆記本。 如今他已不怕暴露,他想到一個完全之策,足以全身而退,畢竟會算計的,可不止曹小軍夫妻兩人。 他噴著酒氣,翻回其中的某一頁,上面圈著幾處曹小軍可能的藏身區(qū)域。 沒關(guān)系,他有大把的時間,夜才剛剛開始,容得他慢慢的找。 他了解曹小軍,就像曹小軍了解他一樣。 他知道他會藏在什么樣的地方。 終于,在一棟爛尾樓的三層,他看到一閃而過的光暈,暗夜之中,格外的突兀。 找到了。 卻并沒有急著上去,他歪斜著嘴,點(diǎn)起一根煙,緩慢地吞吐。 既然曹小軍不仁,那就休怪他不義。 想到這里,他笑了,那是屬于倪向東的笑容。 曹小軍,我回來了,你欠我的命,是時候還了。 他彈飛煙頭,攥緊匕首,哼著小曲,一步一步,拾級而上。 曹小軍一瘸一拐地上樓,腿疼得厲害,可是不打緊,心中到底是穩(wěn)了下來。已經(jīng)跟當(dāng)?shù)卮^講好了價格,等天一黑,就可以悄悄送他們一家子“出去”。 只要離開這里,他們便可以重新來過,今后的事情,交給今后去打算。眼下顧不得其他,只圖個全家平平安安。 剛進(jìn)門,便看見吳細(xì)妹立在那里,滿臉淚痕,不住地朝外張望。 “天保呢?”她抓緊他胳膊,瘋狂朝他身后打量,“天保沒跟你一起?” “他怎么會跟我一起呢?” 吳細(xì)妹聞言,茫然地垂下兩只手,嘴一癟,淚又翻了上來。 “別急,”他兜住她膀子,“先告訴我,怎么回事?” “天保,天保不見了,怪我,都怪我?!彼橐?,“我尋思去買點(diǎn)吃的,攏共也就離開了十多分鐘,可是回來,他就不見了。我四處找,每一層都找遍了,沒有,哪兒都沒有?!?/br> 曹小軍徒然升起股不祥的預(yù)感,可嘴上還是安慰著她。 “別急,沒事,許是出去玩了,小孩子家,玩性大。”他四下打望,慌亂地搜索,“咱先找找,可能留下什么字條?!?/br> 他瘸著腿,手忙腳亂地翻找,可他知道結(jié)果,心底那個聲音,一次又一次的嘲笑著。 沒有,沒有,什么都不會有。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