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剛要抬手,不想王成卻拉著個妖冶女子拐進(jìn)來,四人撞個對臉。 “咋偷懶,小心告我叔去?!?/br> 王成惡人告狀,咋咋呼呼先嚷開了。 “回去干活,快走,見我叔了別瞎嚼舌頭。” 曹小軍不愿節(jié)外生枝,被他推搡了兩下,悶聲朝外挪步,心里只想著反正日后機(jī)會多得是,摸清底細(xì)再動手也是來得及的。 當(dāng)晚,他拉著這個倪向東去喝了酒。 他不住地灌,借機(jī)打量。他是熟悉東子的,眼前的人有幾分像,又不那么像,可他不敢確定,畢竟兩人間隔了十多年,臉又毀成這樣。 許多話涌到嘴邊,想問他名字是真是假,想問他家鄉(xiāng)在什么地方,想問他臉上的疤是怎么回事……然而又怕打草驚蛇,失了分寸,終是咬住了牙,只等對方先開口。 可對面的東子,什么也不問,仿佛對小軍的一切都不感興趣,只顧喝自己的,一杯接一杯,很快紅了面。 他不是他,曹小軍告訴自己,人骨子里的勁是難改的,就像東子喝多了話多,而這人卻寡言,也許名字相同,只是巧合罷了。 思及這里,松了口氣,一口干了酒瓶的底。 “還喝么?” “不了?!?/br> 他點頭,起身出門,那男人也跟了上來,走在他后面。 東子是從來不會走在別人后面的,他總要搶著做領(lǐng)路的那一個。 這人不是東子,再一次確認(rèn)。 可是,這人卻又有東子的影子,彌漫著一股熟悉的舊日氣息,讓曹小軍忍不住陷入回憶,想起曾經(jīng)的兄弟情深,想起遙遠(yuǎn)的江湖道義,若當(dāng)年結(jié)識的是這個倪向東,他們會不會有不同的結(jié)局? 一盞一盞的街燈,蒼白與晦暗交替,二人無言穿行,面目不清。 曹小軍身上熱烘烘的,冷風(fēng)鉆進(jìn)脖頸,竟有幾分舒坦,他輕聲哼起了曲,心底是十來年都沒有過的歡喜雀躍,許是喝了酒的緣故,許是因為別的。 第二回 ,是他看見了那人的身份證。 奇怪,他不是東子,卻隨身帶著東子的身份證。 說來唏噓,曹小軍發(fā)現(xiàn)他的假身份,是因為那人的善意。 那天晚上,當(dāng)他聽說曹天保久病不愈的消息,半夜爬下床,給曹小軍枕頭底下塞了一沓子錢,也正是如此,讓曹小軍知道他平日將錢財放在何處。 第二日,趁他不在,曹小軍偷溜回去,想塞一半回去,可翻到錢夾子,那張磨損的硬卡片卻先一步落了下來。 小軍撿起來匆匆一瞥,僵在原地。 身份證上,真正的倪向東,正隔著生死,乜斜著他。 那是真正的東子,與他出生入死的東子,被他一刀斃命的東子,本應(yīng)在荒山爛泥里獨自腐敗的東子。 不會有錯,這張身份證屬于他曾經(jīng)的哥們倪向東,他的生日,他的神情,曹小軍又怎么會忘記,甚至這張照片,沒錯,身份證上的照片還是他們兩人一起去拍的,他還想起那天,兩人輪著穿那一件帶領(lǐng)的襯衫…… 為什么這張身份證,會出現(xiàn)在千里之外的琴島?出現(xiàn)在自己的上鋪? 夜夜睡在自己頭頂?shù)娜?,究竟什么身份?/br> 如果他不叫倪向東,他是誰?他為何要隱瞞?他接近自己有什么目的? 門外響起腳步,曹小軍匆匆塞回錢夾子,跳下床鋪,快步走了出去。 返回的路上,他想了很多,那個無名之輩許是個好人,可是,為了細(xì)妹和天保,他不愿留下任何禍根。 假東子在腳手架上等他。 幾層樓的高度,他正伏著身子,蹲在半空中,搖搖欲墜地綁著鋼筋。 此刻,視野之內(nèi),沒有其他人。 他背對著他,毫無懷疑,專心致志地捆扎。 曹小軍靠近,只要推一下,只要一下,一切不確定都將塵埃落定。 沒有人會懷疑,眾人只會當(dāng)做一場意外,工地上總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之前的孫小飛,不也無聲無息的走了嗎? 只要他死去,只要他墜下去—— 他忽地回過頭,在日頭下瞇縫起眼睛,待看清了來人是小軍后,露出個笑來。 “你可算回來了,工頭剛才到處尋你,我騙他,說你撒尿去了?!?/br> 他重又別過頭去,繼續(xù)手上的活計,嘴里念叨著。 “誒,我聽他們說,城南那邊有個老中醫(yī),專治疑難雜癥,你可以帶著天保去瞧瞧。別不信,偏方治大病,萬一給看好了呢,是不是?咱就賺了——” 見小軍不言語,他自顧自地繼續(xù)扯下去。 “甭?lián)腻X,我有,我無牽無掛的,可以先急著你這邊,給崽治病要緊?!?/br> 說完,他回頭,卻看見曹小軍懸在半空的手。 “怎么?” “沒什么,”曹小軍擠出個笑,順勢拍了兩下他后背,“衣服后頭臟了,給你弄弄?!?/br> “嘿,也就你管我這些——” 他苦笑,低頭搓著手上的銹,“多少年了,都沒誰拿我當(dāng)個人看,別說衣服了,就連……算了,不說那些喪氣話,干活干活。” 他毫無戒心地背對著他,踩著鋼管的邊緣,探出身去夠高處的鋼筋。 曹小軍扶著腳手架,立在那里,看著他開膠的解放鞋,起了毛邊的衣領(lǐng)子,卻怎么也下不去手了。 媽的,管他是誰,不過是個同樣落魄的苦命人,誰還沒點見不得人的過去呢。 就當(dāng)是東子還了魂,就當(dāng)是老天爺又開了眼,讓他們重新續(xù)上兄弟的緣。 自那以后,曹小軍便把他當(dāng)做真正的東子看待,多年來的愧疚,也總算有了個去處,贖罪一般,掏心掏肺地對他好,而他也同樣肝膽相照地回報著小軍。 接下來的兩三年時光,曹小軍像是去到了曾經(jīng)世界的倒影,真心實意的幸福著。一切調(diào)換了順序,在這個世界里,幸運的那個是他,他有細(xì)妹,有天保,還有個叫東子的兄弟。在這個世界里,不是東子的東子,成了他的小弟。 曹小軍依然不知道他真實的名字,但他知道,他們已是兄弟,就像他與曾經(jīng)的倪向東一樣,是兄弟。 第三回 起殺心,便是那日晚上。 東子喝多了酒,意外吐露出深藏的秘密,原來三人早在那個月夜便打過照面,原來命運的繩索早在十多年前就打下了死結(jié),這是個困局,誰也別想掙脫出去。 想不到,他忍了這么久,藏的如此深。 今日這番半遮半掩的話又是什么意思? 是警告?試探?暗示?還是僅僅是酒后失了言? 該信任他嗎?要威脅他嗎?還是打開天窗把話挑明? 曹小軍喝著酒,腦子亂成一片,吳細(xì)妹不住瞥他,他只作看不見。 等送走了東子,夫妻二人相對而坐,半晌才開口。 “小軍,他會不會——” “不會,他不是那樣人。” 雖然心底打鼓,可曹小軍嘴上還是硬,替東子找補。 “你知道?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吳細(xì)妹哼笑,“現(xiàn)在人家在暗,我們在明,把柄被人捉住了?!?/br> “他不一定看清什么——” “要賭嗎?賭什么?咱倆的命?天保的命?”吳細(xì)妹嘆氣,“要我說,還是搬家吧?!?/br> 她望了眼沉沉睡去的天保??蓱z孩子病情剛穩(wěn)定些,慢慢跟上學(xué)校的進(jìn)度,他們適應(yīng)了琴島的水土,手頭也攢下些許余錢,若是一搬家,一切又要從頭來過。 “總搬家不是辦法,他能尋到這里,也定能跟著我們再走,”曹小軍搓著眼,“不能一輩子躲,不能再躲了,就是咱倆可以,天保還能一輩子藏在暗地里,不做人了?” “那你說怎么辦?” “我——” 那個念頭一閃,曹小軍嚇得一激靈。 他知道,那就是答案,他和細(xì)妹想到了同一個答案。 他知道只能那樣,可不愿早早妥協(xié),只一秒一秒地生捱著。 “你先睡吧,我再想想?!?/br> 想什么,只能那樣,他知道,可他不愿承認(rèn)。 吳細(xì)妹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曹小軍倚在床頭,看著她熟睡的側(cè)臉。 那人不死,總歸存著個危險,是懸在頭頂隨時會劈下來的斧子,苦心經(jīng)營的家庭,也許在一夜之間灰飛煙滅。 他個人愿意去信任他,可這信任總歸有個年限,如今兩人是兄弟,誰能保證以后呢?若是二人反目了呢?若是哪天倪向東的尸首重被翻了出來,警察逼問呢?為了自保,那人難保不會說出一切。 更何況,倪向東的尸首現(xiàn)如今在哪里他都不曉得。也許早被人發(fā)現(xiàn)了,也許警察正在追查,也許他們曾經(jīng)遇見的老鄉(xiāng),也被一并叫去做了口供,也許家鄉(xiāng)的警察在趕來逮捕他們的路上。 這么一想,心里登時亂起來,美好平靜的日子不過是黃粱的美夢,窗上的霜花,經(jīng)不起細(xì)琢磨,見不得白日的光。 曹小軍蹲在廁所,一根一根地嘬煙。 他必須做出選擇,就像當(dāng)年一樣,東子還是細(xì)妹,弟兄還是家人。 他搓著臉,不住嘆氣,腦袋窩在胳膊肘里嗚嗚地哭。 東子,我知道自己欠你一條命,可我舍不得眼下的一切,我跟細(xì)妹吃了很多苦,好不容易撐到如今,天保還小,起碼讓我們護(hù)他到長大成人…… 東子,對不住了。 東子,再死一次吧。 想清了這一點,曹小軍不再哭泣,洗去臉上的淚,吹著黎明的風(fēng),大腦重新靈光起來。 他必須理性處理,他必須下手利落,他需要一個比當(dāng)年更縝密的計劃,最好能瞞過警察,再搞到一筆錢,一家人隱姓埋名去到外地,一勞永逸地安享人生。 天光熹微,吳細(xì)妹睜開眼,見曹小軍還坐在床頭。 “一夜沒睡?”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