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聽到這樣的話，程宛身體微震，抬頭看去，女孩眼里是毋庸置疑的堅定。這也讓她再一次篤定了自己的判斷，綁架案另有隱情，其中的真相是很有必要繼續(xù)查下去的?？蓡栴}是，自己該如何入手？在明面上，案子已經(jīng)塵埃入定，現(xiàn)在的一切是最好的結(jié)果；可實際上呢……

    仰起頭，看向正上方那個半開的窗戶，程宛不禁有了個疑問，熊萍萍真的瘋了嗎？

    第22章 2021年9月【14】

    “寧秋葉？誰啊……”

    “閆敏柔的mama……”

    “哦，原來她mama叫寧秋葉啊?！?/br>
    “沒聽說過嗎？”

    “沒有。警察同志，我說的是真的，我真的不知道她mama叫什么名字……別看我們現(xiàn)在早上在一起做生意，上學(xué)那會，我們基本上不接觸，話都沒這么說過。我們那會都是女生和女生玩，男生和男生玩……”

    “那你們是什么時候開始在一起做生意的？”

    “三年前吧，我從技校畢業(yè)，子承父業(yè)；她啊，比較早了，五年前，初中畢業(yè)就開始了，她爸欠了一屁股債，她得還啊……”

    “最開始一起做生意，是誰邀請的誰，她開口的還是你開口的？”

    “怎么說呢，也許是默契吧。我們家當初那個位置剛好趕上施工，出不了攤，我也不可能閑著啊，就發(fā)現(xiàn)這里有位置，又是老同學(xué)，說了說，就在一起擺攤了。時間長了，發(fā)現(xiàn)這個位置不錯，生意比原來好，所以我就沒再挪地方。反正也是必經(jīng)之路，老主顧大多數(shù)情況下也會過來……”

    “我看你們兩個用的是一個收款碼，不會有經(jīng)濟糾紛嗎？”

    “還真沒有，起碼到現(xiàn)在為止。當初這樣搞主要是覺得都是三五塊錢，分開付賬不太方便。我們商量了一下，就決定這樣弄，敏柔也是實誠人，這兩年也沒虧過我，我也一樣，有錢大家賺嘛，呵呵呵……不過我也是心里有數(shù)的，每次賣了多少錢，我心里門兒清，她也騙不了我的……”

    “你們天天在一起做生意的，她有沒有跟你提過她的父母？”

    “剛開始我好奇，問過她，尤其是她爸。畢竟，當初挺轟動的……”

    “轟動？你指的是……”

    “還能是什么，就是當初那些債主跑到學(xué)校里找她要錢的事……那會兒，和她不認識的都知道了，更何況我們還是同班同學(xué)……這事情出了沒多久，她就不來上課了，我聽說康老師，就我們的班主任，還去找過她，沒用。再然后，我就沒見過她了……后來做生意在一起，熟了以后，我就旁敲側(cè)擊問過她爸，她跟我說，她爸一直沒有回來過，我估摸著，可能不在了……”

    “估摸著？”

    “這么多年沒回來，而且她爸那個脾氣，我覺得啊，兇多吉少……警察同志，說句實話，我還真不希望她爸回來……你想，敏柔好不容易還完了錢，才過了幾天踏實日子，眼看著生活越來越好，如果那個賭棍回來了，還不知道會出什么幺蛾子呢……警察同志，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覺得敏柔不容易……”

    “那她跟你提過她mama嗎？”

    “沒怎么提過，因為我知道，她媽去世了，我也不想提她傷心事，不是嗎？”

    “你見過那個閆家祥嗎？”

    “好像是見過，沒什么印象了?！?/br>
    “寧秋葉呢？”

    “沒見過?！?/br>
    “學(xué)校里要開家長會，難道他們都沒去過？”

    “我不知道。警察同志，你也看出來了，當初我在學(xué)校里就是那調(diào)皮搗蛋的，一下課就往外跑的，對別人也不怎么關(guān)心，因為怕挨罵，每次家長會都不讓我爸媽來，被老師逼得沒辦法了，才讓他們來一趟。所以，班上那些同學(xué)的家長長的什么樣，我是真不知道……而且在我印象中，敏柔她媽初一開學(xué)沒多久就去世了，她有沒有來過t?學(xué)校的，我真不清楚。不過，我印象中，他們家和康老師關(guān)系不錯……”

    “她媽去世這么多年，她有沒有回老家去掃過墓？”

    “之前我不知道，這兩年吧，她好像沒有。據(jù)她說，應(yīng)該是家里面沒人了，再回去意義不大?！?/br>
    “你還記不記得，上學(xué)的時候，她和誰關(guān)系最好？”

    “關(guān)系好嘛……我記得有一個姓羅的，叫什么來著……”

    “羅小芳？”

    “好像就是這個名字，還有一個是我們康老師的女兒，熊……哦，熊萍萍。她媽去世以后，她爸也不管她，每天她都去康老師家里吃飯……她和我說，康老師對她很好。后來康老師得病了，她還經(jīng)常打電話……”

    “他們經(jīng)常聯(lián)系？”

    “我也不清楚，有過一段時間吧。后來在一起做生意，我問她還有沒有聯(lián)系，她說很久不聯(lián)系了，應(yīng)該是康老師去世以后……”

    “你對羅小芳和熊萍萍有印象嗎？”

    “坦白說，沒什么印象，在學(xué)校里也沒說過幾句話，如果不是網(wǎng)上的新聞……警察同志，想問一下，那事情是真的嗎……真的啊，那太可惜了……我雖然對他們沒什么印象，但我知道，他們關(guān)系不錯，還有敏柔，按現(xiàn)在的說法，應(yīng)該是閨蜜，而且父母關(guān)系也不錯，不然的話，敏柔也不可能一天到晚跑到康老師家里吃飯……如果網(wǎng)上的新聞是真的，那我真的是沒想到……怎么會……”

    “羅小芳有心臟病，你知道嗎？”

    “或許是吧，當初年紀小，不記得了，不過我記得她好像在班上犯過病，就是初一剛開始的時候，有一個女同學(xué)，好像還是什么班長，叫什么我忘了，要去看看畢業(yè)照，她帶一幫人欺負他們?nèi)齻€，印象中還打起來了，然后羅小芳就犯病了；后來是敏柔吧，找到藥，給她吃了，才沒出事……后來康老師還搞了一節(jié)班會，說起這件事，再后來好像就沒有了……我記得那個時候他們?nèi)齻€總是在一起，也不跟別人玩，不管男生女生，也沒人再去惹他們，畢竟再出什么事，誰也付不了責(zé)任。你說是不是？”

    “康如錦和熊萍萍呢，你還有印象嗎？”

    “熊萍萍嘛，沒什么印象，只記得她學(xué)習(xí)好，每次考試都是全班前十；我們班長，就是之前欺負羅小芳那個，總是看不慣，說什么是老師開小灶啊，要不就是抄襲啊，明里暗里找別人麻煩，可是人家熊萍萍不理她，而且放學(xué)后要跟羅小芳在一起，我們那個班長也不敢輕易去惹，呵呵呵……康老師嘛，挺負責(zé)任的。我當時在學(xué)校學(xué)不進去，說白了就是混日子，康老師找過我很多次，跟我談心。我也是不爭氣，努力了幾天，發(fā)現(xiàn)老師忙，顧不上我了，我也就得過且過了。有時候想想，如果自己努把力，說不定就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了……唉，感覺挺對不起康老師的。”

    “康如錦后來得病了，你知道嗎？”

    “知道。初三上學(xué)期吧，上課的時候突然暈倒了，不過不是我們班，是另外一個班，我們也是之后才知道了。我記得那時候熊萍萍好幾天沒有來上學(xué)，可能去醫(yī)院了，再然后，我們就換班主任了。不過康老師還帶我們，只是不當班主任了……初中畢業(yè)后，我去上了技校，聽別人說，熊萍萍考上市里的高中，康老師就和她一起去了，去治病吧。結(jié)果沒多久又聽說康老師去世了……”

    “聽誰說的，閆敏柔嗎？”

    “不是，另一個同學(xué)，好像和熊萍萍在同一所高中。他和我說?！?/br>
    “難過嗎？”

    “挺難過的，康老師是個好老師，我爸媽經(jīng)常說，我當初要是聽康老師的，也不會是現(xiàn)在這樣?！?/br>
    “你和閆敏柔在一起做生意后，她有沒有再向你提過熊萍萍或是羅小芳？”

    “沒有，沒說過。我問過，她說已經(jīng)沒有聯(lián)系了，我就沒有再問?！?/br>
    “你還記得羅嘉豪嗎，就是羅小芳的爸爸？”

    “不記得了，如果不是網(wǎng)上的新聞，我壓根就把他忘了。別看，敏柔和他們兩個都是閨蜜，但熊萍萍給我的印象還算是深刻，畢竟有個康老師；可羅小芳，我是一點印象都沒有，真的。當初新聞出來了，我看了半天，才知道是她……至于她爸爸，就是現(xiàn)在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一定認識……”

    “那肖隊長呢？我看你們關(guān)系不錯，上學(xué)的時候就這樣吧？”

    “怎么說呢，當初他學(xué)習(xí)好，我就是個差生，高攀不起。他爸不也是警察嗎，他每天都是神神秘秘的，搞得他那時候就是警察似的……后來他爸爸死了，哦不，是犧牲，他就好像是變了一個人，誰也不理。初中畢業(yè)，他好像也去了市里……真正有來往也就是這兩年，他也在附近住，每天早上跑過來照顧生意，時間長了，關(guān)系也就親近一些了……”

    “上學(xué)的時候他和閆敏柔關(guān)系如何？”

    “好像沒啥關(guān)系，和我差不多。畢竟男女有別，經(jīng)常在一起，也會被人說瞎話……”

    “你印象中，閆敏柔最后一次提起她爸爸是在什么時候？”

    “怎么說呢，也沒什么最后一次，敏柔時不時都會提起，包括現(xiàn)在；還有你們，時不時地會來問，問了半天又沒有消息……而且我記得敏柔和我說過，她爸的手機號她一直在繳費，大概是希望有一天奇跡發(fā)生吧……”

    “馮先生，聽你剛才的意思，好像還保存著當年的畢業(yè)照，能不能拿過來讓我看看？”

    “沒問題，等一下，我去給你找?！?/br>
    第23章 2021年9月【15】

    程宛還在等著，可耳朵里再沒有傳進任何聲音，不管是單坤還是馮凱，誰也沒說話。呆愣了半天，她才意識到錄音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抬頭看去，前方的單坤正抱起雙臂，一臉嚴肅地看著自己。

    “這就是馮凱的詢問記錄？”程宛覺得自己是純粹的沒話找話，所以又補充了一句，“和之前有無區(qū)別……”

    “沒區(qū)別，一無所知……”

    “那他就應(yīng)該是真不知道的。”程宛把桌子上的手機重新推給了他，抬頭望著他輕蹙的眉頭，定了定神，平靜地對他說，“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有些時候，事實勝于雄辯。坦白說，你的猜測不無道理，閆敏柔因為不堪家暴，殺了自己的父親，然后把尸體藏起來。在你看來，當初15歲的閆敏柔獨自一人做不到，必定需要一個幫手，而這個馮凱有重大嫌疑?？稍谶@之前，他們并沒有任何交集，甚至是不在同一小區(qū)。試問，馮凱當年是怎么知道的……”

    單坤看著對方，緊抿雙唇，過了許久，才吐出幾個字：“也許是個偶然……”

    “是嗎？”

    單坤把頭扭到一邊，似乎有點憋悶。

    “我知道你非常想要做出成績，證明自己；可你也要明白，既然是舊案，說明在這之前，已經(jīng)有很多人參與過、調(diào)查過，甚至于無限接近真相。你的猜測可能其他人早就想過了，可結(jié)果怎么樣，一無所獲，是不是就說明這個猜測本身就是錯的？”程宛反問。停了一會，對方?jīng)]有回答，她也不在意，而是繼續(xù)說，“如果我是你，肯定不會選擇這種疑似命案作為自己的開門紅……”

    “你以為我來河州僅僅是為了調(diào)查一個賭棍的失蹤？”單坤語氣急促，咄咄逼人。

    避開他銳利的雙眸，程宛長嘆一聲，看向窗外。單坤的意思，她懂，他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那解不開的心結(jié)。

    事發(fā)后，在網(wǎng)絡(luò)輿論的壓力下，程宛被停了職，擺在她面前的無非是兩個選擇，要么辭職，要么離開刑偵一線。也就是說，從今以后，自己再沒有投身一線工作的可能了。作為男朋友兼搭檔，單坤當初給了她一個建議，二人結(jié)婚，這樣男主外女主內(nèi)，不管是辭職也好，從政也好，程宛都可以靜下心來照顧家庭。

    可程宛不愿意。所以她主動提出分手，并來到了河州。只是令她沒想到的是，僅僅隔了一天，單坤也到了河州，還打著“調(diào)查舊案”的名義，帶上了組員魏樹和葉曉霜。一切煞有介事、符合規(guī)定，這沒什么可說的。只是他現(xiàn)在當著她的面說出這番話，的確是讓人動容，尤其是對于一個女人來說。其實，從上次見面，程宛也曾懷疑過他的動機，并為之感動。只是如今隔了兩日、冷靜下來，她漸漸覺得或許自己輕看了這個男人……

    “你的確不單單是為了一個賭棍，但你也絕不是為了我。”

    兩兩相望，暗流涌動，彼此之間，心照不宣。

    過了許久，單坤收回了目光，靠在椅背上，長嘆一聲：“其實我跟你一樣，也是不甘心。別忘了，遭處分不是只有你一個?！?/br>
    程宛想起來了，他說的不錯，在解救人質(zhì)這件事上，t?作為談判者的單坤，因為談判失敗，造成綁匪的被擊斃、人質(zhì)的受傷，在一定程度上，也遭到了處分。幸運的是，從始至終，并未有什么無聊的記者拍攝到他的正面，所以總算是躲過了網(wǎng)暴。事發(fā)后，和自己一樣，單坤也提出了重新調(diào)查的建議，但并未被采納。這讓程宛不得不懷疑，單坤來到河州，應(yīng)該是抱著和自己相同的目的。

    “剛開始的時候，熊大裕一直在拖延時間……”單坤突然說出一句話。

    程宛抬了抬眼皮：“不肯給錢？”

    單坤閉上眼，平靜地點點頭。

    “如果有了這筆錢，或許羅小芳根本就不會死?！背掏鸶锌?。

    這兩天在和閆敏柔相處的過程中，程宛了解到了當初三個女孩相處的日常，得知羅小芳是一個非常善良、非常樂觀，而且對生活充滿希望的可愛女孩。這個女孩的命運不應(yīng)該因為先天性的疾病而輕易夭折。如果她爸爸可以拿到自己的工資，把她送上手術(shù)臺，現(xiàn)在的一切或許都會不一樣……

    “那也不一定。”

    鏗鏘的聲音響徹耳畔，引得她身體一顫，本能地抬頭看去，才發(fā)現(xiàn)對面的單坤目光堅定。這讓她讀懂了一些不尋常，或許本就有自己未察覺的隱情。

    可能是不想給她太大的壓力，相對一會，單坤便移開了目光。和剛才一樣，輕嘆一聲，轉(zhuǎn)向窗外：“后來我專門去了一趟醫(yī)院，問了一下羅小芳的情況。主治醫(yī)師告訴我，羅小芳心力衰竭，已經(jīng)沒有治愈的可能，而且她已經(jīng)長時間的陷入昏迷，只能通過機器輸送氧氣，維持基本的代謝功能。關(guān)于這一點，醫(yī)院很早就和羅嘉豪解釋過，甚至在這之前，還遞交過放棄治療的通知書。我覺得由始至終，羅嘉豪是有心理準備的……當然，我并不是說，熊大裕拖欠工資是對的。但我覺得，得到女兒去世的消息就徹底崩潰，不太可能……”

    “這就是你認為的疑點？”

    “當然還有，我之前和你說過的，我覺得你也想到了?！眴卫ぬЯ颂?，二人相視一笑，再次心照不宣。

    笑過后，單坤又說：“還有就是在這之后，按照流程，警方需要對被害人熊萍萍進行詢問，可每次詢問，都會被熊大裕以‘熊萍萍身體不適’為由，予以拒絕。等我好不容易見到熊萍萍時，她也是一言不發(fā)，我懷疑是熊大裕在場的緣故。結(jié)果沒多久，我就得到消息，熊萍萍被送到了精神病院，而且是河州的精神病院。更重要的是，上面的命令，讓我停止調(diào)查……”

    “上面的命令？”

    “你也知道，熊大裕的生意做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上下的關(guān)系網(wǎng)，可不是我們可以輕易觸動的……”

    “但你還是來了？”

    “你不也一樣？”

    兩個人又是相對而笑，這一次是苦笑。

    “不過這一次我來河州，局長也沒反對?！眴卫ず鋈挥终f。

    程宛心念一動：“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