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蝕 第8節(jié)
第12章 2010年6月【4】 靠在mama的懷里,熊萍萍緊閉雙眼,試圖讓自己像平時一樣,盡快睡過去。可現實卻是,她怎么也睡不著,這兩天所發(fā)生的一切好像是過電影一般,在腦海里揮之不去。她多么希望這是一場夢,夢醒了,還是那一天,爸爸回來了,一家人圍在一起吃著團圓飯,商量著今年這個暑假去哪玩、九月份開學,自己該去哪兒所中學…… 只可惜,這不是一場夢,爸爸為了一個“狐貍精”,要和mama離婚,據說那個“狐貍精”還有一個弟弟…… 其實她并不排斥mama再生一個弟弟,相反,看到班上大部分的同學都有弟弟meimei,她很是羨慕,只可惜mama一直沒有生。mama說是只想要自己一個小寶貝,奶奶卻說,是mama的肚子不爭氣。她當初年紀小,判斷不出誰對誰錯。但失望之余,她更多的也是慶幸,最起碼爸爸每次帶回來的禮物,只屬于自己一個人。 然而現在,她馬上就要有一個弟弟了。然而她卻高興不起來,不是mama生的,就和自己沒關系。對她來說,只不過是個陌生人。 “你餓了嗎?” 頭頂上傳來母親溫和的聲音,抬頭看去,她的臉上掛著和平時一樣溫柔的笑容。但熊萍萍卻能清晰地捕捉到她眸子里閃爍的點點淚光。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幫她擦去眼角的淚痕,手舉到半空,卻被她握住了。母親笑著對自己搖搖頭,熊萍萍也沒有強求,繼續(xù)如剛才一般,靠在他懷里,如同一個聽話的洋娃娃。 “mama,你真的要和爸爸離婚嗎?”還是那個問題,如果不問清楚,今晚是睡不著的。 她不敢抬頭,不敢去看母親的眼睛,害怕看見無奈的悲傷。閉著眼,自欺欺人的認為,看不見就是沒有。本以為和上次一樣,mama會保持沉默,誰知道這一次,mama并沒有回避這個問題-- “如果mama和爸爸離婚,你要和誰在一起?” “mama。”熊萍萍想也不想,就說出了這個答案,好像是理所當然。此時,在她的腦海里,浮現出的是獎狀上那枚大大的腳印…… “好孩子,謝謝,謝謝……”康如錦緊緊的抱著女兒,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個溫暖的濕吻,淚水順著臉頰緩緩地流下,不管怎么樣,女兒還在自己身邊,她就是自己的一切。 雖然沒有說出口,熊萍萍仍感受得到母親的悲傷,因此她也緊緊的抱住她,承受著她帶給自己的無助…… “砰,嘩啦……” 好像有什么東西砸碎了玻璃,母女倆驚了一下,外衣也顧不得披,就匆匆忙忙下地出門了。一眼便望見院子里那碩大的黑黝黝的東西,熊萍萍想去查看,卻被mama拉住了胳膊…… 康如錦一面將女兒移至身后,一面小心翼翼地走過去,順便打開手機上的電筒。這才發(fā)現,院子的正中央是一團被裹在一起的棉被,剛一靠近,就散發(fā)出一種令人作嘔的腥臭味,逼得母女倆連連后退、不敢靠近。過了好一會,適應了這個味道,康如錦才捏著鼻子、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扯開了裹在一起的棉被…… “啊……”康如錦嚇了一跳,手機也應聲掉地,黑了屏。眼看著女兒也要湊過去,她急忙喊了聲,“別過去了……”可已經來不及了。 “啊……”熊萍萍也是大叫一聲,捂住了眼睛,不敢再去看。 休息了一陣,康如錦緩和了,把手放在胸口,再次鼓起勇氣走上前,瞟了眼裹在被子里的死老鼠,立馬回過頭去,不敢再看。俯下身,憑感覺撿起地上的手機,然后拉著女兒,迅速返回屋子,關上了門??吭陂T上,她雙腿發(fā)軟,半天走不了一步路。 “mama,我們報警吧?!?/br> 康如錦這才發(fā)現,女兒比自己鎮(zhèn)定。望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康如錦突然有了更大的勇氣。她將女兒摟在懷里,狠狠地抱了抱。然后拿出手機,還好,手機結實,還能用。她下意識地摁中了110,將要撥出去的時候,她突然改變了主意,在通訊錄里找到梁大鵬的名字,撥了出去。 “叔,有人往家里扔死老鼠……沒看見人,恐怕是跑了……什么太晚了,你來不了……那好,我馬上報警……” 十分鐘后,梁大鵬來了。熊萍萍有些失望,她希望是警察,將那些個欺負自己和mama的壞人統統抓走。她不明白,mama為什么沒有報警。但這個問題她始終沒有問出來。 “太可惡了,這幫人,明目張膽啊。”梁大鵬雙手叉腰,顯得非常氣憤,在屋子里來回踱了幾步,然后回過頭來,向康如錦許諾,“侄媳婦啊,你不要怕。今晚上太晚了,這樣,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去調查,倒要看t?看,到底是誰這么囂張……” “這床被子是大姑家的?!?/br> 不管是康如錦還是梁大鵬,誰都沒想到,熊萍萍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戳搜酆妥约阂粯映泽@的康如錦,梁大鵬按住孩子的肩膀:“萍萍,這話可不能亂說啊?!?/br> “我去他們家玩,看見過?!?/br> 梁大鵬愣了愣,再去看康如錦時,對方已經扭過頭,不搭理他了。這讓他面子上過不去,一時之間,倒不知說什么好。就在這時,他發(fā)現康如錦再次拿出手機,屏幕顯示“110”。 “干什么,都是一家人?!敝苯訆Z過她的手機,梁大鵬呵斥道。 “一家人?他們還把我們母女倆當成一家人嗎?這一天都多少次了?”康如錦委屈地沖著他嘶吼,淚如雨下。 “你要是早點答應離婚,不就沒這么回事了嗎?”梁大鵬不耐煩地頂了幾句。說完以后,對上女人眼里的憤怒和不甘,他突然意識到作為一個長輩,說出這樣的話不合適,但話已說出,覆水難收,倒不如破罐子破摔,直截了當,“侄媳婦,叔知道你心里委屈,可你也看到了,大裕這次是鐵了心,非離不可。你這樣一哭二鬧,也沒用啊,是不是?我早說過,大妮他們家上面有人,就算是你報了警,警察抓了人,過不了兩分鐘,出來了,她還來……” “我來了他們家十幾年了,從未聽說過他們熊家和公安局、派出所,有什么親戚……” “是那邊,那邊,那邊……”梁大鵬擠眉弄眼一番。 康如錦似乎無話,把頭扭到一邊,沉默片刻,才說道:“大叔,你跟我說實話,熊大裕為什么這么著急著和我離婚?” “大裕沒和你說嗎?” 康如錦輕輕地搖搖頭。 梁大鵬嘆了口氣:“具體的我不清楚,只聽你媽……就是老嫂子,她說什么,那個女人懷孕了,三個月了。她威脅大裕,如果再不離婚,就把孩子做了,還要什么精神損失費,二十萬。你也知道,大裕哪兒有那么多錢啊,說來也可憐……”梁大鵬突然停下了,或許是覺得不合適,但又不知道該怎么說。就這樣沉默了很久,又是一陣嘆息,接著往下說。 “誰都不容易,大裕要干多久,才能攢夠這二十萬啊,萍萍還上不上學了?侄媳婦啊,我還是那句話,強扭的瓜不甜。與其將來各自埋怨、做對怨偶,還不如好聚好散,給各自留個臉面。就算不為了自己、為了萍萍,你也應該考慮一下。你總不想萍萍小小年紀,就因為沒錢上不了學,輟學在家吧……” 梁大鵬走后,母女倆躺在床上,熊萍萍仍然窩在mama的懷里,而mama仍然像小時候那樣,輕撫著自己的后背,給自己足夠的安全感。抬頭看著mama,mama直視著前方,在發(fā)呆,對于自己的注視,沒有反應。這時候,她忍不住去猜,mama在想什么,真的要和爸爸離婚嗎,離了婚,自己該怎么辦? 想起之后,再沒有一家三口的溫馨,熊萍萍就覺得鼻頭發(fā)酸,淚水已經濕潤了眼眶。 她不想讓mama看見自己的淚水,趕快窩在她懷里,閉上眼睛。mama的手輕輕地拍打著自己,仿佛是一首的催眠曲,不斷地撥弄著她的靈魂,讓她在這一片傷心的安穩(wěn)中慢慢地進入了夢香…… 再次睜開眼,天已經蒙蒙亮,身旁已經不見了mama,只有客廳里斷斷續(xù)續(xù)傳過來的說話聲,才讓她意識到,屋子里不是自己一個人,mama并沒有離開。 她以為爸爸回來了,但客廳里卻只有mama一個人的聲音-- “我同意離婚,但我有幾個條件……” 爸爸mama離婚了,三天后,在爸爸讓人送來的離婚協議書上,mama面色平靜地簽了字。 送協議書過來的是一個陌生人,自稱是爸爸的律師,但熊萍萍從未見過。但爸爸始終沒有出現。 其實熊萍萍那天是知道的,所以她早早地做好準備,拿著那張“三好學生”的獎狀,期待著爸爸的出現。她想著要把這份獎狀展現在爸爸面前。她想問問爸爸,為什么一定要和mama離婚,難道是自己不夠優(yōu)秀嗎?前一天晚上,她躺在床上,無聲地練了無數遍,確保在把話說完之前不會流淚??上У氖牵职植]有出現。 然而,對于這樣的結果,難過只是一瞬間,更多的卻是釋懷。 她突然明白了,爸爸mama離婚,并非自己不優(yōu)秀,而是爸爸根本就不在乎了。既然不在乎了,自己又何必為他感傷? 爸爸mama離婚半個月后,她隨著mama離開了那個小山村,搬到了市里。更加幸運的是,母女倆住租房子的隔壁就是市一中,這里是妥妥的學區(qū)房,并且一個月后的開學,自己就可以直接進入市一中。這曾經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會實現。然而,熊萍萍心里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因為她知道,這所有的一切都是mama放棄婚姻求來的結果。 那天早上的電話,mama向爸爸提出了三個條件,一,讓熊萍萍開學后直接進入市一中;二,要讓母女倆住上學區(qū)房,買不了租也可以,前提是,熊大裕至少提供三年的租金;三,想辦法讓康如錦進入市一中。 慶幸的是,爸爸在電話里就答應了這三個條件,沒有任何異議。 多年后,熊萍萍還記得離開老家的那一幕,有多少人圍著她們母女倆指指點點,他們顛倒是非,居然把一對被丈夫、父親拋棄了的可憐母女說成了貪得無厭、坐地起價的惡婆娘。她知道,這是那個老太婆--自己的親奶奶,故意傳出來的風言風語。難道她忘了,結婚前,mama本就是市一中的在職教師,是為了爸爸的一句“下海經商”放棄了自己的教職事業(yè),委屈自己跑到這個地方偏僻的鄉(xiāng)村學校繼續(xù)從教…… 到底誰才是忘恩負義的那一個? 面對他人的質疑和言語攻擊,mama一直是沉默的,一句話也沒說。熊萍萍也是如此,和mama相互攬著,上了爸爸早已準備好的高檔轎車。 車子再好,也再不會是自己的,正如那個爸爸。 “mama希望你努力學習,將來做給他看?!比胱〕鲎馕輹r,mama這樣說了一句。 面對著mama期待的目光,熊萍萍用力地點點頭,并且在心里暗暗地發(fā)誓,一定要讓爸爸后悔當初拋棄了他們…… 第13章 2021年9月【9】 在距離翠湖小區(qū)還有兩站路時,程宛下了車。不為別的,她想一個人走一走、靜一靜,好好地消化一下單坤剛才帶給她的小震驚。 單坤的意思她明白,無非就是想讓自己參與到對閆敏柔的調查中,最好是和他一明一暗。畢竟現在自己租住在翠湖小區(qū),在一定程度上,和閆敏柔是鄰居,方便監(jiān)視和試探。 單坤沒有明說,當然,他說了,程宛也不會答應。且不說,這樣的調查本就違規(guī)違法,更重要的是,自己本來就是停職階段,按理說,是無法參與一切工作的,就算是查出什么,也無法作為呈堂證供,還有可能成為自己玩忽職守的又一個罪狀。弄得不好,那身警服自己是再也穿不回去了。 穿不回去就不穿,她已經無所謂了,反正也不是她最初的理想。她只是不想辜負了他的一番好意。 很顯然,單坤是怕她想不開。如果他說出來,她一定會笑他杞人憂天。想不開?怎么會? 她是求之不得。 不過,不得不說,單坤提供的消息在一定程度上,確實是引起了程宛的興趣。熊萍萍、閆敏柔、羅小芳曾經是同班同學。 閆敏柔暫且不提,和自己沒什么關系,失蹤案是單坤考慮的事。 如果說,熊萍萍和羅小芳曾經是同班同學,在一定程度上,倒可以解釋當初羅嘉豪是如何綁架的熊萍萍,也許就是因為他的女兒;可為什么,在熊萍萍被解救出來后,對于這樣的“事實”只字未提?事到如今,程宛依然還記得,面對警方的詢問,熊萍萍給出的答案是-- “我走在路上,他突然沖過來,抱住我,捂著我的嘴,我覺得頭暈,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br> 警方也問過她,是否認識羅嘉豪或者羅小芳,熊萍萍當時都予以否認。 問多了,熊萍萍就開始發(fā)瘋、趕人,熊大裕也會出現,指責警方。至此,詢問的警方也只能被動離開。然而,等警方處理完其他事情,準備再次對熊萍萍進行問詢時,熊萍萍卻已經被送進了精神病院。據說這是熊大裕的安排,因為工作太忙,沒辦法照顧女兒。只是讓人奇怪的是,熊大裕為女兒選擇的精神病院,是距離龍州千里之遙的河州市精神病院? 雖說河州曾經是熊萍萍的家鄉(xiāng),可這地方,距離熊大裕太遠了。 程宛有一種感覺,熊大t?裕這樣做,就是想將自己和這個女兒徹底割裂開來。為什么會如此? 程宛總覺得,在熊萍萍的身上,還有秘密?;蛟S這才是綁架案的真相。此次只身來到河州,就是為了這個真相。當然,也是為了給自己一個清白。 走到小區(qū)門口,四處張望,小吃攤已經不在了,路上依舊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來之前,程宛在網上查過資料,河州是個小城市,常住人口不足五十萬,老齡化非常嚴重。 可現在看起來,路上來去匆匆的,也都是些年輕人、中年人;而老年人現在大都聚集在公園、小區(qū)這樣的地方,悠閑自在。 看來,中國的人口還是太多啊。程宛感慨了一句,從那些匆匆忙忙過客的臉上收回了目光,右腳一拐進了小區(qū)。 已經是下午兩點,上班上學的人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小區(qū)里只剩下一些個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大爺大媽。他們或是兩兩對舞、或是楚河漢界、黑白無常,玩得不亦樂乎。看他們如此悠閑,程宛也不禁放慢了腳步,想象著和他們一樣悠閑自在的退休生活。當然,現在也是一樣的。 單身宿舍距離小區(qū)的活動廣場距離較遠,漸漸的,路上也沒什么人了。相對來說比較安靜,走到這兒,程宛也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上了兩級臺階,小心翼翼地繞過走廊里橫七豎八晾著的衣服,走到自己房間門口,掏出鑰匙,打開房門,走了進去。這時,腳下的異樣引起了她的注意,低頭一看,居然是一張看起來有些老舊的信封,正面朝上,面對著自己,卻是一個字也沒有。職業(yè)習慣,程宛有了警覺,本能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副一次性手套,戴好。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低下頭,撿起地上的信封。 照片,而且不止一張。 舉起那信封,放在陽光下,可以清楚地判斷里面有些什么,甚至還看得清照片上的人影。根據厚度,最起碼兩張照片。 里面的照片會是什么呢?把玩著手里的信封,程宛好奇地想。 現在擺在她面前的無非是兩條路,第一條,馬上去找單坤,說不定還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捉出投遞者。其二,那就是打開信封,一探究竟。 仔細想想,程宛覺得現在的自己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所以自己應該按照普通人的模式行事。 就這樣,她直接打開了信封,果然是照片,兩張。只是看了第一張,程宛就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氣,怎么是它…… 那張狙擊現場的照片,那張害自己停職、網暴的照片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猝不及防。 是有人發(fā)現了自己的身份了嗎? 程宛心中一緊,慌忙四處查看。只是目光所及,看不到半個人影,就連不遠處的球場上也是空無一人。 就在這時,耳畔忽然傳來隔壁開門的聲音,她急忙將照片藏在口袋里,若無其事地走過去。 是個年輕的姑娘,可能是剛剛蘇醒的緣故,頭發(fā)亂糟糟的,打著哈欠,臉色略顯蒼白。見到程宛,她好像是驚了一下,但也就一秒鐘,復又回過身,一只腳邁入門內。 “唉,同志?!背掏鸺泵凶×怂?,快步來到他面前,“同志,不好意思,我想問問,今天早上你有沒有看見有人來敲我的房門?” “沒有啊,我什么也沒聽見,早上在家里睡覺呢……怎么,丟東西了?丟什么了?”女人開始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