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承明看著她臉上刺眼的傷痕，還有眼底通紅卻掉不出淚的眼睛，想要伸手碰觸卻抬到半空又落下，他從沒想到那樣的過往會被博昭然知曉，他想到那個沉悶的午后，他與周筱一同出現(xiàn)在江寧，用提前想好的措辭告訴她。

    ——我和你mama當(dāng)時沒接你回家是因為你在江寧生活久了，怕你回京港不習(xí)慣。

    他有些艱難的吐字，也不敢想什么樣的情景才會讓博昭然發(fā)現(xiàn)那些文件，“所以你早就知道你mama是因為那些事才決定把你留在江寧的嗎?！?/br>
    安靜兩秒，博昭然點點頭，回憶了一下，“我十歲的時候就知道這些事了。”

    臉頰還隱隱作痛，說話的時候反應(yīng)更加強(qiáng)烈。父女兩個面對面站在一條通往離開的道路上，博昭然知道博承明沒有周筱那么敏感的心思，也知道他對自己也有在認(rèn)真彌補(bǔ)，更知道拋棄她的決定不是他做下的，她很認(rèn)真的說，“你不用特意對我好，你對我越好，博穗穗就會越得寸進(jìn)尺?！?/br>
    “我也不是很缺你對我的好，外公外婆對我很好，所以我也是真的不會原諒博穗穗。”

    周家外婆是在博昭然高考后來京港時出事的，心臟病突發(fā)，那天只有博穗穗在家，監(jiān)控顯示兩個人發(fā)生過爭執(zhí)，好在家里阿姨發(fā)現(xiàn)的及時，現(xiàn)在只能精細(xì)的將養(yǎng)著受不了半點刺激。

    這全都是拜博穗穗所賜。

    外婆醒來的第一句就是強(qiáng)撐著精神緊緊攥住博昭然的手，說她受委屈了，要帶她回江寧，再也不呆在這個鬼地方了。

    后來她才知道，是因為外婆看到博穗穗偷偷進(jìn)她的房間想要撕掉她的錄取通知書。

    男人沉默了良久，嗓子酸澀的讓他難受，他無法辯解過去，只能把一串鑰匙遞給她，“是爸爸考慮不周了，你以后要是不想回來，就不回來吧。這是在你學(xué)校附近看的一套房子，在你的名下，已經(jīng)裝修好了?！?/br>
    “是我對不住你?！?/br>
    博昭然沒拒絕他，伸手接過鑰匙就走了。

    從別墅區(qū)走到最近的地鐵站口要經(jīng)過一條長長的馬路，博昭然用手機(jī)屏幕照了一下已經(jīng)腫的很高的臉頰，一言不發(fā)的戴上口罩往前走。

    地鐵里的信號不好，等她要出站的時候才收到秦知珩發(fā)來的消息，簡簡單單的一個問號。

    博昭然這才如夢初醒般想起和秦知珩晚上還有約，一手搭在扶梯上，另一只手單手捏著手機(jī)，蔥白指尖摁住語音條，然后松手發(fā)出去。

    【不好意思啊，臨時有事。】

    她關(guān)掉手機(jī)屏幕，走出地鐵站的時候茫然了一瞬，熟悉的環(huán)境出現(xiàn)的總是不合時宜，她抬頭看了眼地鐵站口，好像提前下車了。

    博昭然不想再原路返回到地鐵站，那里沉悶悶的，車廂里有讓人眩暈的感覺。好在離學(xué)校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她決定自己走回去。

    這邊已經(jīng)很靠近大學(xué)城了，林蔭道的另一邊有整整三條的店鋪，有的店家已經(jīng)推出小車準(zhǔn)備晚上的工作了，遠(yuǎn)處還有兩個大商場，大屏幕亮著，滾動著最近流行的明星代言商品。

    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一輪殘陽掛在西面，燒的那半邊天都是染透了的番茄色。

    秦知珩今天早早的就到了雅泰軒，等到一條語音消息，五秒，他點開貼近耳廓，少女帶著疲憊還有些沙啞的聲音在耳邊炸開。

    他下意識顰眉，頭也不回的離開，桌上還擺著兩杯溫開水，還有一張用餐巾紙折成的紙玫瑰。

    秦知珩是在學(xué)校附近的便利店看到博昭然的，女生的頭發(fā)因為下蹲側(cè)身喂貓的動作都偏向一側(cè)，剛好露出那半張微腫的臉，下巴那兩道刮痕因為沒及時處理已經(jīng)隱隱發(fā)紫。

    他走近，卻無意看到一截細(xì)膩白皙的腰身暴露在外，那腰很細(xì)，一掌就能收攏，身形單薄的風(fēng)一吹就能倒。秦知珩不自然的偏頭躲開，把手里的藥放在她面前的木質(zhì)長椅上，視線掃過她微腫的側(cè)臉，坐了下來，漫不經(jīng)心的開口，“怎么比我上次還狼狽。”

    博昭然下意識抬頭，手里的貓條正好喂光，她抱起那只橘貓，也不在意干凈與否，有一搭沒一搭的擼貓，也自然是想起那次的情景。

    那算是第一次和秦知珩在學(xué)校之外的地方有交集，那時她和博穗穗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到了見面必吵架的情形，她不想回家，就隨便走進(jìn)一條巷子想著寫完作業(yè)再回家。卻剛好碰見剛和人打完架的秦知珩，白色的校服襯衣有斑點血跡，眉眼桀驁寫滿輕慢，側(cè)臉有一個明顯的巴掌印，他徑直坐在她面前，抽走她的卷子，抬眸對上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咬著字眼打趣她。

    這是博昭然第一次對他產(chǎn)生興趣。

    “怎么？”博昭然把貓放在他身上，勾了勾頭發(fā)，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把那句話原封不動的還給他，“沒見過年級第一被逐出家門？”

    秦知珩目光緊鎖，抬起橘貓的一只前爪，作勢要拍博昭然的手臂，點評道，“你這人真記仇?！?/br>
    天色已經(jīng)全部暗了下來，便利店門口亮起一盞燈，那只橘貓張牙舞爪的不滿意秦知珩隨便擺布他，一個不留神就跳走離開了。

    博昭然笑起來，沖走好些愁悶，她心情也一下放晴。

    還是笑起來好看，他在心里認(rèn)同。

    那只貓走后就沒回來過，隨后秦知珩抽出兩張酒精濕巾遞給博昭然，慢條斯理的擦著手，然后趁人不備，掰開棉簽，深褐色的碘伏快速散開，他直接傾身往前撩起她側(cè)邊頭發(fā)，輕輕給她消毒。

    酥酥麻麻的痛感通過神經(jīng)傳到大腦，博昭然沒忍住喊了聲疼，手也失了分寸搭在男生微涼的手腕上想要阻止他的力道。

    腕骨上有淺淡的溫?zé)?，秦知珩停下動作，停留一瞬。這距離近的可怕，近的他都能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

    這太過被動了，但是他并沒有阻止她的動作，轉(zhuǎn)而拿過一張創(chuàng)可貼，撕開貼在她的臉上，又把冰袋搭在她臉上，意有所指的挑了下眉，盯了她一會，笑了。

    “博昭然，要不要吃糖?！蹦新暻遒謳Я诵貪?，全然沒有平時的輕佻散漫。

    他邊說邊脫離出她的手心，從口袋里拿出一袋白色包裝的糖，往嘴里丟了一顆，含糊不清的遞給她，不經(jīng)意般的說了聲，“之前有人放在我桌上的，還挺好吃的?！?/br>
    博昭然低頭掩飾自己的眼神還有鼓噪如鳴的心跳，手心還帶著殘留的微涼觸感，她盡力平靜的去打開密封袋，等那顆咸檸檬糖落在舌尖，她點點頭，不可置否的說了句，“是挺好吃的，哪個暗戀對象送你的？”

    秦知珩側(cè)目，眼神帶著細(xì)碎的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站起身，幾不可聞的說了聲，“要真是暗戀對象就好了。”

    博昭然沒聽清，抓起椅子上的袋子追問他。

    秦知珩轉(zhuǎn)而說，“我說雅泰軒這個點估計咱倆是排不上號了，你又欠我一次。”

    “走吧，帶你去吃點東西?！?/br>
    秦知珩帶著博昭然七拐八繞的穿過好幾條小巷子，活像個人形導(dǎo)航，走到一家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店門口，他腿長，六七個臺階他邁了兩個步子就先她一步走進(jìn)店里。

    從外面看不出名堂的小鋪子走進(jìn)去才別有洞天，桌桌都有隔欄，偏中式的裝修風(fēng)格，頭頂?shù)鯚裘髁粒B一處死角都不見，店里人很多，路過的店員還特別應(yīng)景的說了句今天人怎么這么多，二樓都滿了。

    木質(zhì)地板被踩來踩去發(fā)出不停歇的咯吱聲，秦知珩帶著她走到角落一處空桌子，來點單的是個年紀(jì)很小的男生，他把菜單遞過來的時候秦知珩皺了下眉，“老趙沒在這？”

    老趙是這兒的老板。服務(wù)員是今天剛來的新人，十分驚訝這桌的客人會認(rèn)識他們的主廚，他正色回答，“趙總在忙?！?/br>
    秦知珩點點頭，把菜單遞給博昭然，手腕上那一顆紅痣在光線的影響下格外顯眼，“他們家面不錯，你看看想吃什么?！?/br>
    距離從博家出來已經(jīng)將近半天了，她確實有點餓，隨便翻了兩頁菜單點了一碗清湯面，沒有忌口。

    他們相對而坐，秦知珩拿過桌上的杯子正在倒水。服務(wù)員詢問他要吃什么。

    他頭都沒抬，專心致志的倒水，輕描淡寫的回復(fù)，“跟她一樣?！?/br>
    還沒等他繼續(xù)講，對面的人語速飛快，好像是下意識，又像是蓄謀已久，“麻煩他的那一份不放香菜?！?/br>
    有那么幾秒，秦知珩感覺自己聽錯了。他捏著水壺的手突然失去平衡，不留神的撒了很多在桌上，他抽了幾張紙隨便鋪在桌面上，然后抬頭看著對面明顯已經(jīng)有些慌亂的人，眼底漆黑，視線銳利充滿了打量，感覺下一秒就要把她盯出一個洞來。

    “你怎么知道的?！?/br>
    第5章 xiayu

    隔著一張桌子，博昭然握著杯子的手一緊，她不確定秦知珩察覺到多少，于是隨后說，“聽博穗穗說過幾次，就記住了?！?/br>
    比起周圍嘈雜的環(huán)境，他們這里靜的可怕，桌面上的水蜿蜒流到邊緣，一滴一滴的掉落在地。

    秦知珩靠在椅背上，也沒有回應(yīng)，就這么看著她。卻又慢條斯理的擦干凈桌上的水，末了才問，“你們倆的關(guān)系好像也沒有好到這個地步吧?！?/br>
    他直白的問，等面的空子又吃了一顆糖，咬碎的聲音明顯，看向她的眼神愈發(fā)讓人捉摸不透。

    博昭然現(xiàn)在心虛的不得了，腦子千回萬轉(zhuǎn)，想了八十個對策權(quán)衡利弊后又統(tǒng)統(tǒng)被她否定掉。因為這么荒唐又扯淡的理由根本不會被眼前的人相信。

    她索性裝都不裝，眼眸亮晶晶的，勾人不自覺，下巴的創(chuàng)可貼又晃眼，分明是未著粉黛，卻漂亮的讓人心驚。

    博昭然半仰著臉，細(xì)白的脖頸顯露出來，目光也深，周圍紛雜，收銀的聲音，還有碗筷碰撞的聲音，明黃色的燈光讓人迷亂情意。

    他清晰的聽見面前的人掐著嗓子笑意盈盈的開口，“大概是我對你有點興趣吧?！?/br>
    霎那間，平靜的湖面明明只被投擲一顆小石子，卻掀起一場蝴蝶效應(yīng)，秦知珩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理智正在崩塌，他不想去計較她到底有幾分真情實意，也不想猜測過去兩年所有的巧合是不是她一手謀劃。

    他只能看得到她。

    他從十八歲和秦鋒爭吵不休的時候就知道喜歡的東西不止要靠手段，而且要靠算計。

    秦知珩抿了一口水，他意味不明的笑，把自己那點卑劣的心思藏的不露一點蹤跡，合理扮演一個合格的獵人，等待獵物乖乖上鉤。

    裝的人畜無害，然后翹起嘴角，“那你是要追我嗎？”

    服務(wù)員把面端上來，熱氣升騰化作一道無形界限，博昭然抽了一雙筷子攪動了兩下，仿若剛才說這話的不是她，半點都不臉紅也沒有面對心上人回應(yīng)的羞澀緊張。

    她往嘴里塞了一口面，又喝了一口湯，覺得胃里舒服點之后才抬眼，語氣漫不經(jīng)心的反問，“喜歡就要追嗎？”

    一副酷的要死的樣子。就像當(dāng)年博氏年會休息室里，秦知珩透過門縫看到博昭然面對博穗穗的挑釁，直接把人一路連拖加拽的扔進(jìn)了屬于自己的生日蛋糕里。

    她臉上也是帶著傷，表情生硬陰冷，不顧及博承明和周筱的臉面，一手遏住博穗穗的脖頸，卻又笑吟吟的對著博承明開口，“這就當(dāng)是博總送我的生日禮物好了。”

    沒辦法，他就吃她這一套。

    但是他更希望的是，博昭然在這場游戲中徹底入心。

    他有的是耐心。

    “博昭然?！鼻刂窈八V定道，“你會追的?！?/br>
    博昭然愣了一下。

    腦子里不合時宜的冒出一個極其荒謬的想法，她有種被扒光了和秦知珩聊天的感覺。

    她想，檢察院預(yù)備役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學(xué)透犯罪心理學(xué)了嗎。

    甚至她還冷靜的回憶的一下背的法條里面有沒有明確規(guī)定騙人感情到底要判幾年的。

    自己給自己下了個無罪釋放的名頭后，她安心挑了下眼尾，單手支肘托腮，不留一點后路的把自己連同秦知珩，一同拖入深淵。

    她答：“嗯?！?/br>
    -

    這個小插曲過后兩人直到開學(xué)前都沒見過面。

    博昭然一直和夏橙窩在寢室里，除了下樓扔垃圾還有拿外賣基本不出門。中間周瑜來過幾趟，想要趁著開學(xué)前帶她倆去玩玩，要不然等新生來了去哪都擠。

    兩人對此不屑一顧，加上夏橙最近要找靈感寫新書，整天和夜貓子一樣窩在電腦前。

    正式開學(xué)前一天，新生陸陸續(xù)續(xù)的入校，天氣也漸漸轉(zhuǎn)涼，徹底入了秋。

    選課系統(tǒng)在周六開放，夏橙根本沒心思選課，基本就是撿別人剩下的，反正有博昭然這么一個活招牌，加上大學(xué)兩年什么老師都快輪完一遍了，她也不擔(dān)心掛科。

    博昭然不一樣，選課系統(tǒng)八點準(zhǔn)時開放，她提前就坐在電腦面前，卡著點選好了一早就看好的那幾位老師，一遍又一遍的確認(rèn)后才退出。

    班級群里也恰好發(fā)來新的班級位置，她掃了一眼，在二樓，和秦知珩是斜對面。

    夏橙扯開床簾，昨晚她睡的很晚，露出睡眼惺忪的眼睛，頭發(fā)有一縷翹了起來，又呆又可愛，“阿昭，你待會能不能去一食堂三樓拐角那家?guī)臀掖虬谴着殴??！?/br>
    西校區(qū)的阿姨手藝一絕，那家店的招牌是糖醋排骨，從不外賣，只能提前去排隊。

    博昭然看到她眼下的烏青猜測她又是一晚沒睡，點了點頭，給她倒了一杯熱水，“那我先去圖書館待會，到了飯點給你打包回來?！?/br>
    等她換好衣服抱著兩本書往外走的時候看到預(yù)備翻身下床洗漱的夏橙，眼睛都瞪圓了，語調(diào)都驚訝起來，“要死了，你這幾天加起來都沒我一天睡得多?！?/br>
    夏橙揉揉頭發(fā)，眼睛都還沒完全睜開，趿拉著拖鞋揉了揉脖子，滿臉無奈，“我為了找靈感，三天看干了所有能叫上名來的恐怖片，甚至把周瑜的課本真人案例拿過來看了?！?/br>
    她攤開手臂，滿臉生不如死，痛苦的大喊了兩聲，“我真的，一點都沒有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