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儀對自己的一雙手極為愛護(hù)，時常以羊乳浸泡，葛夫人知道她這個習(xí)慣，更是讓人給她送過多次新鮮羊乳。

    如此天長日久地養(yǎng)護(hù)下來，將一雙手養(yǎng)的細(xì)膩如瓷，比少女的雙手更為柔嫩，馮儀自己也甚是自傲，今日看到蕭時善那雙纖纖素手，心想著那倒是一雙極適合彈琴的手，也不知道這位三少奶奶的琴藝如何，畢竟是季夫人的兒媳，想來也差不到哪兒去。

    馮儀來衛(wèi)國公府當(dāng)西席是葛夫人請來的，但她之所以肯答應(yīng)，則是看在季夫人的面子上。

    季夫人膝下只有一位公子，沒有女兒，因此看到蕭時善這個兒媳，馮儀便多關(guān)注了些。

    察覺到馮夫子的注視，蕭時善微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里卻疑惑這位馮夫子怎么總往她身上瞧。

    第十章

    “三少奶奶有沒有雅興彈奏一曲？”馮儀問道。

    蕭時善沒想到馮夫子會突然來這么一句，她可沒準(zhǔn)備獻(xiàn)丑，面對好幾雙看過來的眼睛，她婉拒道:“在馮夫子面前我哪敢班門弄斧?！?/br>
    馮儀沒有勉強(qiáng)，仿佛只是隨口一提。

    蕭時善松了口氣，她這裝出來的大家閨秀沒有真材實料，被人隨便一戳就有露餡的風(fēng)險，心里琢磨著是不是也該把那些落下的補(bǔ)一補(bǔ)。

    馮夫子教完琴就帶著抱琴的童子離開了，丫頭們上前幫幾個姑娘裝琴。

    云桐對云楨說道:“三姐，你都學(xué)會了嗎？有幾個音我總是彈不好?！?/br>
    “會是會了，就是還不熟練，回去我們再練練。”云楨看了眼史倩，“表姐彈得好，到時候可要給我們指點(diǎn)指點(diǎn)?！?/br>
    史倩連忙道:“我不過是胡亂彈的?！?/br>
    這話云榕聽了可不樂意了，你胡亂彈的都能得到馮夫子的一句贊揚(yáng)，是在磕磣誰呢？

    “既然是胡亂彈的，還是不要指點(diǎn)別人了，指點(diǎn)錯了不是誤人子弟么，三嫂你說呢？”

    蕭時善正在瞧自己的手，方才馮夫子走的時候，好像往她的手上掃了幾眼，冷不丁聽到云榕提到她，真想不客氣地翻個白眼，得罪人的事不忘捎帶上她，好事怎么不想著她。

    她抬眸看去，“二meimei方才說的什么？”

    云榕又重復(fù)了一遍，聲音提高了些，“我說彈得不好就不該誤人子弟?！?/br>
    “馮夫子彈得不好嗎？”蕭時善心道云榕變得可夠快的，昨天還親熱地叫人家倩表姐，今天換個位置，又想拉著她這個三嫂一起擠兌人了。

    云榕急道:“誰說馮夫子了！”這話要是傳出去還得了。

    蕭時善疑惑道:“那你說誰？我聽著大家彈得都不錯?！边@個大家里頭肯定是不包含云榕的。

    云榕被噎得說不出話，她給她臉面，她不接著就罷了，還幫著別人嘲諷她。

    抬手別了別耳畔的發(fā)絲，蕭時善只當(dāng)沒看到云榕的瞪視，這姑娘被葛夫人寵上天了，當(dāng)誰都得順著她的心意。

    云楨出來打圓場道:“三嫂說的是，大家彈得都不錯，彈琴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也是要慢慢練習(xí)，熟能生巧才會彈得流暢。”

    有人遞了臺階，云榕臉上好看了些，昨個兒才被母親教訓(xùn)過，這會兒要是再鬧點(diǎn)不愉快，她也討不了好。

    史倩初來乍到，已經(jīng)是處處小心，跟府里的幾個姑娘一起學(xué)琴，她也有意藏拙，不讓自己搶了她們的風(fēng)頭。

    哪知這位二姑娘會突然針對她，聽到云楨和三少奶奶替她出聲，眼含感激地向兩人投去一眼。

    蕭時善擔(dān)不起她的感激，她沒順著云榕發(fā)聲，不見得是喜歡史倩，只是不愿意給云榕當(dāng)出頭椽子而已。

    幾位姑娘學(xué)完了琴還有其他課程，蕭時善適時提出告辭，她到這會兒還沒吃上飯呢。

    出了清波館，過了九曲橋，蕭時善瞧見了微云和疏雨。

    雖說姑娘不讓跟著，但兩個丫頭見她情緒不好，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哪能放得下心，只好等在了外頭，此時見蕭時善走過來，立馬走上前去。

    微云瞧著姑娘自個兒逛了一會兒，心情果然好了許多，方才她和疏雨一直擔(dān)心，這下放心了。

    回到凝光院，蕭時善坐在榻上歇了一會兒，用了一小碗粥和幾塊荷花果餡餅，剛漱了口，外面的小丫頭進(jìn)來傳話，說是太太院里的新竹來了。

    把人請了進(jìn)來，蕭時善一眼就看到新竹手里拿的那把團(tuán)扇。

    “少奶奶的扇子落在呈芳堂了，太太命奴婢給少奶奶送過來?！?/br>
    蕭時善讓微云接過來，笑著道:“我正要讓人去取呢，沒想到太太就讓你送來了?！?/br>
    嘴里說著場面話，蕭時善深感自己越發(fā)進(jìn)益了，笑著把人送走，轉(zhuǎn)過頭來，拿起那把繡著松鼠葡萄的團(tuán)扇，這是她最喜歡的一柄扇子，扇面上是一串飽滿晶瑩的紫葡萄，一只憨態(tài)可掬的松鼠立在下頭，仰頭望著頭頂?shù)钠咸?，一把蓬松的大尾巴別提多可愛了，可惜這柄團(tuán)扇注定要放在匣子里落塵了。

    蕭時善不想再拿著這柄扇子提醒自己或者提醒別人今日的事情，她回想了一下，那時在呈芳堂，她匆忙往外避去，應(yīng)該沒有人瞧見。

    轉(zhuǎn)念一想，季夫人可能根本不在意她聽沒聽到，難堪的只有她而已，蕭時善把團(tuán)扇隨手一擱道:“收起來吧?！?/br>
    “姑娘不用了？”疏雨送完新竹進(jìn)屋，正聽到這句話，這柄團(tuán)扇剛?cè)〕鰜?，沒有用上幾日，怎么又要收起來了。

    蕭時善搖搖頭，轉(zhuǎn)而向微云問道:“跟廚房那邊說了嗎？”

    微云把那柄葡萄松鼠團(tuán)扇收好，轉(zhuǎn)身說道:“早上姑娘吩咐下來，奴婢就讓丫頭往廚房跑了一趟，這會兒差不多該做好了?！?/br>
    蕭時善想了一下說道:“到時候你直接送到玉照堂就是了?！贝蟀滋斓?，他也不愛在后院待著，至于他是不是在外書房，她也不知道，總之她的一片心意是送過去了，他看到自然會明白。

    “奴婢這就去看看?！敝八蜏髲N房那邊給弄錯了，這次微云親自去盯著。

    微云出了門，常嬤嬤帶著賬本走了進(jìn)來，“姑娘，賬本拿來了?！?/br>
    “嬤嬤坐吧?！笔挄r善拿起最上邊的一本賬本翻看，疏雨給常嬤嬤上了杯茶。

    這些賬本是蕭時善的嫁妝，她的生母梅氏出身不高，是個富商家的女兒，家里做木材生意，不說富甲一方，也是當(dāng)?shù)財?shù)一數(shù)二的富裕人家。當(dāng)年外祖父到京里做生意，梅氏跟著上了京城，與安慶侯府的嫡次子蕭瑞良結(jié)了一段姻緣。

    蕭時善聽故事似的從常嬤嬤口中聽來的，因著是商戶出身，能嫁入侯府是天大的造化，據(jù)說當(dāng)年父親還演了把非卿不娶的癡心男子，可惜蕭時善沒法看到這感人肺腑的場面，要讓她來說，這就是色迷心竅唄，總愛編得好聽些，騙騙無知少女，這不就把她母親給誆住了 。

    轉(zhuǎn)念一想，她母親要是不上當(dāng)，又哪來的她呢，這世上的男女大抵就是騙來騙去才能繁衍生息。

    蕭時善對自己這番深刻見解頗為自得，心想父親年輕的時候還能稱得上相貌堂堂，這幾年有些發(fā)福，再演癡情戲碼可就不那么好看了。

    母親嫁過來那會兒，梅家還沒出事，外祖父只有這個獨(dú)女，給添了不少嫁妝，只是后兩年外祖父病逝，梅家沒有主事的人，因天災(zāi)人禍，經(jīng)營不善，掙下來偌大家業(yè)很快就敗落了。

    若是外祖父還在，她小時候也不至于為朵絹花跟人打架。梅氏難產(chǎn)去后，蕭瑞良沒多久就娶了繼室陳氏，那時蕭時善尚在襁褓，這嫁妝自然就由陳氏掌管，常嬤嬤是梅氏的陪房，但在侯府也插不上手，待到蕭時善出嫁，梅氏給她留的嫁妝才到了她手里。

    那份可以稱作寒酸的嫁妝，他們也有臉往外拿，大概誰也沒料到蕭時善能嫁入衛(wèi)國公府，為了攀上國公府以及顧及侯府的臉面，這才匆匆忙忙地給她往嫁妝里添東西，最起碼看起來能過得去。

    蕭時善手指抵著下巴，越看賬本越皺眉，這都不掙銀子啊。李澈不在府里時，她就著手打理自己的嫁妝，別看國公府里有月錢，可那一個月幾兩銀子的月錢哪里夠花的。

    在國公府里一應(yīng)吃穿用度由公中出，飯食從大廚房取，換季之時還會給裁制新衣，看起來沒有花錢的地方，但實際上要想維持體面，這些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

    每年有那么多場合，衣裳總不能穿了又穿，頭面總不能戴了又戴，要讓大廚房單獨(dú)做點(diǎn)吃食，不給點(diǎn)銀子人家能干活？打點(diǎn)下人隨手花去的銀子也少不了，處處需要用銀子。

    衛(wèi)國公府里的人沒幾個指望月錢過活的，就拿季夫人來說吧，即使她的月錢是蕭時善的四倍之多，但還不夠她買紙的銀子呢，書案上那沓澄心堂紙都得有一刀之?dāng)?shù)，這得費(fèi)多少銀子啊。

    似乎每個人都不是缺錢的主，蕭時善卻不得不圍繞著銀錢打算盤，什么時候她能做到視錢財如糞土，那境界就高了，只是目前她還遠(yuǎn)遠(yuǎn)達(dá)不到，怎么看都覺得銀子是個好東西，能夠?qū)⑷藠y點(diǎn)得光鮮亮麗，體體面面。她要是有座金山，非得快樂地打起滾來，然而眼下別說金山銀山了，她看著這些賬本只看到了滿山的土坷垃。

    指尖抵著下巴壓出了一個小窩，蕭時善若有所思。

    陽光透過紗窗，照在蕭時善的臉頰上，細(xì)膩白嫩的肌膚透著光似的，纖長的睫毛投下小片陰影。

    蕭時善盯著賬本，常嬤嬤盯著她，感覺到旁邊的注視，她歪頭看去，“怎么了嬤嬤？”

    常嬤嬤只是想不明白，姑爺昨晚都回凝光院了，就什么都沒做？看了看蕭時善，常嬤嬤索性把話問了出來。

    蕭時善猶豫了一下，“嬤嬤，我就實話跟你說吧?！?/br>
    事到如今，她可不替他瞞著了，省得常嬤嬤以為是她的問題。

    第十一章

    聽了這番看似羞澀扭捏實則言之鑿鑿的話，常嬤嬤狐疑地看過去，姑娘的意思已經(jīng)表達(dá)明白，這事跟她沒關(guān)系，全是姑爺?shù)膯栴}，怎么聽都像在甩黑鍋。

    至于姑娘說姑爺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卻是不太信的，姑爺正是血?dú)夥絼偟哪昙o(jì)，又跟姑娘分開了這么長時間，只要有心哪有力不足的道理。

    瞧著常嬤嬤這副不以為然的樣子，蕭時善不由得有點(diǎn)氣悶，在這件事情上，她的話還不夠有分量么，常嬤嬤竟會對她的話產(chǎn)生懷疑，即使有所懷疑也該懷疑李澈才對。

    “嬤嬤，這事兒你就不要cao心了，我自有打算。”蕭時善沐浴都只用從小伺候她的微云和疏雨服侍，這等閨房秘事就更不愿跟人談?wù)摿耍呐率撬娜槟铩?/br>
    她知道常嬤嬤擔(dān)心她不知道籠絡(luò)夫君，若是和李澈夫妻不和，又沒兒女傍身，在府里的地位不穩(wěn)，將來會吃虧，但完全是多慮了，她怎么可能對他不上心，分明是他難以討好。

    思及此，蕭時善在心里默默補(bǔ)充了一句，跟季夫人一樣難討好。

    暫且把此事撂到一邊，蕭時善把賬本拿過來說道:“嬤嬤快瞧瞧這賬目，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別說盈利了，不給我賠錢就是好的，依著目前的情況，到年底交賬的時候還不知道給我交出個什么來呢。忙活一年，顆粒無收，慪都要慪死了！”

    常嬤嬤對賬上的情況也了解一些，“當(dāng)年太太留下來的田莊鋪子都是賺錢的生意，每年的出息十分可觀，后來這些鋪子和田地落到陳氏手里，掌管了十來年，不說多出幾分收益，反而到了要虧本的地步?！?/br>
    “好的怎么舍得給我，不是自己的東西，才舍得殺雞取卵啊?！笔挄r善冷哼了一聲，她難道沒有手，不會去搶去奪？吃了也得給她吐出來，還以為她是他們能捏在手里的螞蟻呢。

    放下手里的賬本，蕭時善隨手翻開下一本，瞧了瞧各個田莊店鋪的管事和掌柜，她按著太陽xue有點(diǎn)犯愁?，F(xiàn)今她不光缺銀子還缺人，這些人做不好，換上能做得好的就是了，她可不管他們有什么經(jīng)營難處，這不是她cao心的問題，她只知道這些人不能給她掙錢，這就是最大的過錯。

    然而沒銀子就請不來有本事的掌柜，請不來有本事的掌柜就不能扭虧為盈，即使蕭時善舍得出銀子聘請掌柜，也得有人替她去找人才、挖墻腳。

    “嬤嬤，張大哥這些日子在做些什么？”

    蕭時善口中的張大哥是常嬤嬤的兒子張亨，因著常嬤嬤的關(guān)系，她才愿意稱呼一聲張大哥。幾年前，她以前見過張亨兩面，那人的胳膊能有她大腿粗，是能一拳打死老虎的人物，給蕭時善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還能干什么，不過是在混日子，二十多歲的人了還沒成家立業(yè)，成天四處晃蕩，不知道要干點(diǎn)什么?！背邒吖懿蛔∵@個兒子，提起來就頭疼，聽到蕭時善這會兒突然提起他，不由得問道:“姑娘有用得著他的地方？”

    蕭時善是缺人手，但得是有用的人，那些個品行不良又不能做事的人她要來做什么，日行一善嗎？之所以問起張亨，全是因為信任常嬤嬤的緣故，能用不用得上不好說，有個可供選擇的人選也好。

    往日里曾聽常嬤嬤談起過張亨，言語間總是說這個兒子每日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倒是生性豪爽，愛結(jié)交朋友，似有幾分俠氣。

    常嬤嬤不滿張亨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人來往，怕他跟著那些人學(xué)壞，沾染上不好的習(xí)氣，她又不能時刻盯著，因而見了面總要數(shù)落幾句。

    在蕭時善看來，朋友多了路子也多，辦起事來也比旁人更方便，倘若這個張亨真是個可辦事的人，那她真要好好用用他了，若是只是街上混日子的混混那就罷了，她是不會給自己找麻煩的。

    蕭時善把自己的意思跟常嬤嬤說了一下，常嬤嬤聽后先是一喜，尋思著終于能給兒子找點(diǎn)正事干了，而且又是替姑娘辦事，既幫了姑娘又能把他約束一番，但她隨后又有了擔(dān)憂，怕他給姑娘辦砸了事。

    “這樣吧嬤嬤，你先回去問問張大哥的意思，得了空我再見個面?！笔挄r善算了算最近的時間，過個四五日就到端午佳節(jié)了，前后幾日她都沒時間出府，過完端午還要去安慶侯府給老太太祝壽，如此一來就得拖到半月之后。

    蕭時善想親自去看看嫁妝里那些商鋪和良田，自己心里有數(shù)才不會被人輕易蒙騙，但有些地方因路途原因，不方便她親自去看，只能從近處尋個地方瞅瞅，她看到她的嫁妝單子里有個在銅鏡街的絨線鋪子，矮子里頭拔高個，這個絨線鋪子算是她的嫁妝里比較掙錢的鋪子。

    她打算去看鋪子的時候，順便瞧瞧這個張亨可不可用，反正這些事情不急在一時，讓常嬤嬤先去問問，之后的事情再說。

    蕭時善把那些賬本看完一遍，微云剛回了凝光院，她合上賬本，轉(zhuǎn)動了一下脖子，歪頭看向微云道:“送過去了？”

    “送過去了?！蔽⒃朴H眼看著小廝把提盒提進(jìn)去的。

    蕭時善等著微云往下說，哪知她什么話都沒有了，平時微云最是細(xì)心，這會兒怎么呆愣了，沒辦法她只得開口問道:“他沒說些什么？”

    “奴婢沒見到姑爺，送完了湯就回來了。”

    蕭時善點(diǎn)點(diǎn)頭，沒再問什么，這回總該送對了。

    之前是她對他不夠體貼關(guān)心，連他需要什么都不知道，送了那個清熱潤燥的蓮子湯去，難怪他都不抬一抬眼皮，合著是沒送到點(diǎn)上。這次她特地讓微云去廚房問了問那日二房用的什么補(bǔ)藥，給李澈也照著做一份送了過去，如此體貼入微的關(guān)懷，他總該知道她的好了。

    那邊李澈回到玉照堂，換了身衣袍，走出了內(nèi)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