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生再不好也是個爹，小孩有爹就有人管。沒了爹，一個才10歲大的孤兒，以后要怎么辦，要怎么活下去啊？

    江海潮大概是個很冷酷的小孩，因?yàn)槿思铱薜眠@么傷心了，她竟然一點(diǎn)都沒共情，反而實(shí)話實(shí)說：“那以后王明明就不怕挨打，也不用怕被賣掉了?！?/br>
    王家的大伯娘哭得正傷心呢，叫這話一噎，直接打起了嗝。

    當(dāng)初她弟媳婦為什么跑了？有人說是被打的吃不消，也有人講，其實(shí)是小福生把她輸給了一個老鰥夫，他老婆受不了才跑的。

    之前小福生跟人打牌的時候，自己也講過，大不了把兒子輸了給人家當(dāng)兒子，還真有人上心。

    結(jié)果那把他贏了，這事兒才不了了之。

    江海潮越說越來勁：“他這個辦法有的還不如沒有呢，他養(yǎng)王明明嗎？王明明要靠他的話，早餓死了！”

    圍過來的村里人越來越多了，有人聽不下去：“你個妹頭講話積點(diǎn)德，人家爸爸死在你家大棚的，你家不管??？”

    江海潮回過頭，默默地看了一眼發(fā)話的大媽。

    說實(shí)在的，她熟悉的村里人很有限。

    他們家三個小孩，楊家圩還有楊桃和超超，所以她根本不用滿村找小朋友玩，她從來都不缺小伙伴。

    自然而然的，除了住的近的人家以外，其他人她還真談不上熟。

    她發(fā)誓，她扭過頭看這一眼，只是想瞧瞧看到底是誰沒事找事非得多這個嘴。

    但不曉得究竟哪里發(fā)生了誤會，那大媽居然突然間變了臉，然后退了兩步。

    原先跟她站在一起的人則干脆拖著她的胳膊，一口氣把人拽出了屋。

    旁邊王佳佳的爸爸抽著煙沒好氣道：“這怎么管？天王老子都管不了小福生。要能管得住，當(dāng)初我叔叔嬸嬸也不會被活活氣死了。大哥，你講還是啊？”

    他跟王福生一家算是同一個太爺爺，還沒出五服呢，他講這話，小福生的大哥還真反駁不了，因?yàn)檫@是他這個當(dāng)大哥的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話。

    旁邊有人附和：“就是就是，神仙都管不了他?！?/br>
    王福生的人緣又不好，好吃懶做的賭鬼，小偷小摸的煩死個人。替他出頭，得罪江家人？沒事找事咯！

    也不想想看現(xiàn)在村里多少人靠著種菜掙外快。這收菜的生意，可是修遠(yuǎn)家的從江家接過來的。

    還有農(nóng)家樂，都說是學(xué)?？v容小孩子們瞎胡鬧給折騰大了。但大人們又不是傻子，農(nóng)家樂要怎么搞，其實(shí)不是校長說了算，基本都是江家這個大妹頭發(fā)話，她想怎樣就怎樣。

    大人要遠(yuǎn)比小孩現(xiàn)實(shí)，主打一個趨利避害。

    他們沾了農(nóng)家樂的光掙到了錢，只要不是腦子有病的，都曉得要跟哪頭親近，才能得到更多的實(shí)惠。

    更別說他們當(dāng)中還有好多人接零散的手工活，比方說給帽子訂珠子亮片，做各種各樣的蝴蝶結(jié)，乃至于織帽子之類的。

    到底誰掏腰包付的工錢？除非是大傻子，否則哪個心里沒數(shù)呢？

    剛才那個二愣子還說什么小福生死在了江家的大棚里，讓江家人負(fù)責(zé)。

    呵呵，如果真這樣的話，那你以后別從人家手里接活干。

    省得哪天你們家死了雞死了鴨，都得人家管。

    屋子里亂哄哄一片。

    小福生的嫂嫂越聽心越?jīng)?，因?yàn)榫谷粵]有人幫他家說話。

    怪誰呢？怪就怪小福生人嫌狗憎吧，正經(jīng)人都不愿意跟他多搭話。

    現(xiàn)在他死了，哪怕是同情心泛濫的人也只會念一句：年紀(jì)輕輕怎么就沒了呢？

    指望人家多惋惜，除非人家腦殼壞掉了。

    于是他這個當(dāng)大婆娘的人只能繼續(xù)抱著王明明嚎啕大哭：“怎么辦哦？娃娃，你要怎么辦？”

    她自認(rèn)為不算什么好人卻也絕對不是壞人。

    弟媳婦跑了，小叔子死了，她心里再不樂意也不能真不管上小學(xué)的侄子。

    可養(yǎng)個娃娃哪是簡單的事？不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單是每年學(xué)費(fèi)書本費(fèi)就叫人愁白頭。

    況且這是侄子不是侄女，將來蓋房子討老婆，那又是一大筆開銷。

    所以她哭的當(dāng)真無比傷心。

    屋里好幾個嬢嬢嬸嬸聽著也心酸，眼睛不時的往楊婆奶和江海潮身上瞟。

    還有人干脆開口問：“妹頭，你家公爺爺婆奶奶呢？這個事情得他們出面哎?！?/br>
    外面太陽都已經(jīng)升得老高了。

    都這會兒了，難道他們還沒聽到消息嗎？

    有的人家出事會讓女的先出面，這樣如果談好了家里就默認(rèn)這件事；假如談崩了，男主人才會露臉，把前面的事情全部推翻，說女人講的不算。

    他們家可真夠絕的呀，連女的都沒出面，就讓個親戚帶個小孩在這兒叨叨叨。

    外面?zhèn)鱽砹四_步聲和吆喝聲：“來了來了?！?/br>
    家公爺爺黑著臉進(jìn)了屋，后面還跟著4個抬棺材的人。

    他不是故意拖著不來，而是本地沒有老人家里備著棺材的習(xí)慣。

    所以不管誰死了，都是去棺材鋪?zhàn)蝇F(xiàn)買。

    湖港鎮(zhèn)又沒棺材鋪，這一來一回不得耗時間嚒，他已經(jīng)很趕了。

    棺材落下，家公爺爺?shù)脑捀滔拢骸靶「Ｉ膯适?，我家來辦！”

    婆奶奶跟在后面進(jìn)門，附和了一句：“放心，不會糊弄鬼的?！?/br>
    屋子里頓時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王家的大伯娘愣了一下才想起來要接著哭：“我家小叔子，你睜開眼睛看看哎……”

    人類的悲歡果然完全不相通。

    江海潮聽了只覺得煩，脫口而出：“他要睜開眼睛，那不成僵尸啦？”

    湖港人辦白事的時候經(jīng)常請放電影，香港的僵尸片大家看了不少，她一說甚至還有人笑了起來。

    家公爺爺罵了句江海潮：“表瞎講話?！?/br>
    可接下來發(fā)話的人卻是婆奶奶：“我家出面辦喪事，不是我家做了什么壞事，是我們看小孩可憐，總不能就這么還擺著不下葬。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你說他要是真嘴饞想吃草莓，白天大大方方地到大棚里招呼一聲，大家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難道還能不給他兩顆噠噠嘴？他非要三更半夜帶著籃子去偷。哪怕他喊個人一起，也勝過叫爐子給熏死了都沒人曉得?！?/br>
    她這話的意思明明白白。那就是小福生的死跟他家沒關(guān)系，別指望靠這個賴上他家。

    她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強(qiáng)調(diào)小福生是個賊呀？

    因?yàn)樵谵r(nóng)村，小偷小摸是最叫人看不起的。

    每年上會場的時候，有外地人過來偷雞偷鴨，被抓到了，如果聯(lián)防隊(duì)的人不攔著，叫群情激奮的村里人打死了，都不會有人嘆一聲。

    王大媽還想再嚎啕，鎮(zhèn)長和盧爸爸進(jìn)來了，開口幫忙打圓場：“既然人都來了，那大家坐下來商量一下，看看這個事情怎么辦吧?！?/br>
    他倆是跟江海潮一塊來的王家，但后來江海潮一直沒看到他們，也不曉得他們跑哪兒去了。

    估計(jì)是怕露臉太早，到時候被抓著當(dāng)成青天大老爺主持公道，反而脫不了身吧。

    果不其然，王大媽一看到鎮(zhèn)長，立刻感覺找到主心骨了，撲騰著過來要他做主。

    嚇得鎮(zhèn)長連連往后退：“你個女同志不要這樣啊，我們不正在解決問題嗎？喪事人家都已經(jīng)主動要幫忙辦了，棺材都抬過來了，你還有什么要求??？”

    “他兩腿一蹬是什么都不管了，剩下娃娃怎么辦？”王大媽抓不到鎮(zhèn)長，只好把侄子往前推，“領(lǐng)導(dǎo)哎，你講講看，這么小的娃娃怎么辦？”

    王明明下意識地想掙扎。

    雖然他只是個上小學(xué)的孩子，可他也有自尊心。

    他曉得大伯娘想干什么，她和大伯都想江家掏錢。

    可人家沒做對不起他家的事兒，楊婆奶還經(jīng)常給他和李濤找活干，還燒飯給他們吃。

    他怎么還能讓人家掏錢？

    但他又清楚地明白，現(xiàn)在大伯一家是他最親的親人，而且大伯一家對他也不算壞。

    10歲的小孩能做什么呢？他唯一的反抗手段就是閉緊嘴巴，一聲也不吭。

    江海潮沒好氣：“他活著的時候也沒管過王明明呀?！?/br>
    婆奶奶看了她一眼，她立刻識相地閉上了嘴巴。

    她說的對不對不重要。重要的是家里大人都來了，她再多話就成了看不起王家人。

    盧爸爸頭痛，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那你們想怎么辦？”

    王大媽回頭看丈夫，王明明的大伯不得不站出來表明態(tài)度了：“娃娃這么小，總不能不管不顧吧。”

    管的話又是個什么章程？

    “總要拿點(diǎn)錢出來給娃娃以后花吧?！蓖醮蟛蠲伎嗄槪种割^數(shù)，“娃娃每年吃飯穿衣上學(xué)不說，將來還得蓋房子討老婆，那都得花錢了。”

    江海潮嘴快：“大大，你少算了，你應(yīng)該把王明明將來養(yǎng)小孩供小孩上大學(xué)的錢一并算進(jìn)去！”

    屋子里發(fā)出了哄笑聲。

    婆奶奶也毫不客氣：“還蓋房子討老婆呢，小福生連自己老婆都留不住，還給兒子討兒媳婦呢。”

    周圍人的笑聲更大了。

    王大媽跳起來：“我的老嬸嬸唉，你這樣講就是不管不顧了??？”

    江海潮好想翻白眼，管個屁呀，跟他們家有什么關(guān)系。

    王明明這么可憐，全是被他爸給害的。

    她走上前，認(rèn)真地看著王明明：“喂！你自己想好怎么辦了嗎？”

    王大媽火冒三丈：“哎，你個妹頭，嚇唬娃娃干什么呀？”

    “我就比他大一歲。”江海潮沒好氣道，“他還是個男的呢，我能嚇唬他什么？哎呀，我們小孩講話，你大人不要插嘴?！?/br>
    旁邊又有人忍不住笑起來。

    說到底還是小福生沒人緣，大家最多唏噓王明明以后怎么辦，對于小福生的死，他親哥哥都談不上多傷心，何況其他人呢。

    所以大家笑的一點(diǎn)心理負(fù)擔(dān)都沒有。

    江海潮伸手拽王明明：“走，咱倆出去說話?！?/br>
    王大媽想攔著，她丈夫倒是揮揮手：“隨小孩去吧?！?/br>
    小孩講話又不算話，哪怕這個妹頭把明明忽悠瘸了，也不會有人當(dāng)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