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一堆小學(xué)生被迫坐在大禮堂里接受爺爺奶奶們的盤問，什么學(xué)習(xí)怎么樣啊，要期中考試了吧，準(zhǔn)備的如何啊，將來要考哪個學(xué)校啊。

    總之，小孩討厭談什么，他們就非得盯著談什么。明明他們當(dāng)中當(dāng)年也沒幾個學(xué)習(xí)好的，還非得強調(diào)“我們那時候是沒條件”。

    呵！都說活到老學(xué)到老，朝聞道夕死足矣，也沒見他們退休了有空了發(fā)憤圖強來著。

    謝天謝地，小偉哥哥他們來的很快，衣服一包包地被扛上來了。馮mama還貼心地給準(zhǔn)備了衣架好掛衣服。

    可惜時間太倉促了，周末服裝店本來就忙得夠嗆，她實在沒空把衣服一件件拾掇好掛出來，所以從包里拿出來的衣服有些皺巴巴的，瞧著難免灰頭土臉。

    周mama一瞧這情況，心里登時咯噔。歇菜咯，不應(yīng)該這么趕的，應(yīng)該把衣服全都燙一遍，收拾齊整了，再一件件的掛出來，然后燈光一打，瞧著多閃亮。

    這下好了，莫名其妙的，衣服就廉價起來。

    唉，小孩到底是小孩，想問題太簡單，只想趕三趕四，生怕少掙一分鐘的錢。其實就是擺到下個禮拜賣又怎樣呢？從從容容的，難道不好嗎？

    她不做生意，自然意識不到換季對服裝生意來說是多么重要的節(jié)點?，F(xiàn)在十月份了，正是寒冷交替的時間，給江海潮10個膽子她也不敢等下個禮拜天。

    要知道，本地以沒春天和秋天而著稱，上午穿短袖晚上穿夾襖都不稀奇，她敢等嗎？等等衣服只能明年穿了，到時候還能賣出價才怪。

    大人替她憂心忡忡時，她已經(jīng)迅速在心里想好了對策，特別坦蕩地自曝其短：“各位爺爺奶奶叔叔阿姨哥哥jiejie弟弟meimei（后面全是聞訊趕過來看熱鬧的退休職工家屬），就跟大家看到的一樣，這些衣服是我們剛從貨艙里拿出來，從南邊寄過來的，原本是要拿去商場賣的。我媽聽方阿姨（周mama）說，大家覺得單位近來給大家發(fā)的福利少了，所以勻出了一部分貨拿過來給大家當(dāng)福利。

    大家都知道，衣服拿去商場賣，進(jìn)柜臺是要給錢的，另外還要給商場分錢。我們今天這個衣服因為沒這部分開支，所以價錢肯定比商場便宜多了。我們也不撒謊說是什么虧本銷售，那不可能，又不是賣不出去的處理品。直接說吧，我們給商場什么進(jìn)價，這兒就賣什么價。同樣的貨，商場的內(nèi)部價，也沒我們便宜。

    大家自己看啊，我們確實只賣這一下午。不信你們問領(lǐng)導(dǎo)，我們只臨時租了一下午的大禮堂，天黑就走。衣服也就是這些，早到早得，賣完了，誰想再要，我們都變不出來。衣服買了，還請你們自己回家用熨斗燙一燙，我們是給商場發(fā)貨的，來不及搞這些?！?/br>
    周mama聽得瞠目結(jié)舌。

    如果她不是跟了全場，她當(dāng)真會以為這小妹頭說的是真的。她頭回見這樣搞營銷的。

    也是小妹頭底氣足，擺出來的衣服雖然有的打褶子了，但不得不承認(rèn)，用料是當(dāng)真扎實。尤其是那幾件唐裝，哎喲喲，真好看，這個花紋，難道真是給老年人穿的嗎？她也想試試哎。

    大禮堂里熱鬧起來，這里連更衣室都不用江海潮費心找。后臺的演播室跟旁邊的辦公室，由著他們自由發(fā)揮。

    江海潮朝弟弟meimei們使眼色，讓他們分頭去男女更衣室?guī)兔Α：θ酥牟豢捎?，防人之心不可無。雖然退休職工跟他們的家里人應(yīng)該不缺買衣服的錢，可保不齊有人愛占小便宜想順手牽羊啊。

    他們?nèi)兔Υ蛳率郑粊砜梢灶A(yù)防犯罪，二來正好體現(xiàn)了全心全意為上帝服務(wù)的精神。

    至于江海潮自己，則帶著海音跟高強還有虞凱以及留下來幫忙的小偉哥哥一道，幫客人拿衣服，給他們結(jié)賬。

    一開始，老頭老太太們挑的特別厲害，衣服試了一套又一套，始終拿不定主意。到后面，他們的孫子孫女兒們坐不住了，想要逃跑，老人終于肯定下來到底買哪套。

    就跟江海潮猜的那樣，幾乎沒老人只單獨給自己買衣服，基本上都要給小孩帶上。甚至有的老人自己不買，只給小孩買。搞到后面，童裝賣的比老年人的衣服都快。

    哎，圖什么呢？老人辛苦了一輩子，難道不應(yīng)該好好享受生活嗎？

    不過想想也是，家公爺爺和婆奶奶無論是掙錢前還是掙錢后，優(yōu)先考慮的都是他們這幫小孩。對他們，永遠(yuǎn)舍得花錢。唯一的區(qū)別是，掙錢后，家公爺跟婆奶奶對自己沒以前那么吝嗇了。

    禮堂里掛著的衣服一件件的少了，等到晚飯時分，聽到消息再趕過來的單位職工看空蕩蕩只剩小貓三兩只的衣架，便抱怨周mama：“你也真是的，有內(nèi)部貨怎么不喊我一聲啊，咱們還是不是好朋友？”

    周mama已經(jīng)鍛煉出了心理素質(zhì)，特別從容地回答：“那也沒辦法，今天領(lǐng)導(dǎo)都發(fā)話了，是給咱們單位離退休職工發(fā)的福利。下回啊，下回再有尖兒貨，我肯定第一個喊你。囔，你看看，還剩幾件，我準(zhǔn)備包圓的，你要不？你要的話，我勻一件給你?！?/br>
    那人對著幾件衣服猶豫了半天，一件燈芯絨的褂子跟一條闊腿褲她都想要，又跟江海潮講價。結(jié)果江海潮一口咬定這是給商場的進(jìn)貨價，死活不松口，她嘴里抱怨著，卻還是掏錢買下了。

    后面又陸續(xù)來了兩個人，挑的只剩一件寬袖對襟衫，江海潮也不想再等下去了。這件衣服她覺得婆奶奶穿就很好，正好留下來。

    她招呼小伙伴們：“趕緊的，收拾好了我們回家?！?/br>
    她點了五十塊錢遞給周mama：“阿姨，這是今天的租金。”

    周mama還懵著呢。這么快啊，竟然這么快就賣完了。

    有一瞬間，她心中涌現(xiàn)出懊悔的情緒。早知道衣服這么好賣，她應(yīng)該試試的。這里面的賺頭可大了。

    但很快的，她又自我安慰，算了算了，她就是拿死工資的命，實在沒那能耐折騰。一人有一個活法。

    她收了五十塊錢，相當(dāng)自然地給江海潮打了張收條，然后招呼海音：“走走走，不早了，我喊你爺爺他們吃夜宵，早點回家去。你跟阿姨走，我們吃了夜宵再送你去一中?！?/br>
    江海潮這才猛然想起來：“侯主任，侯主任還在學(xué)校等我們呢?！?/br>
    事實上，侯主任已經(jīng)過來了。

    他在學(xué)校左等不到人右也等不到人，怕出紕漏。好在他認(rèn)識周mama，有人家家里和單位辦公室的電話，問清楚情況后便開車過來了。

    這會兒他進(jìn)來就笑：“走走走，我送你們回家，剛好把江海音的行李拿過來?！?/br>
    周雪瑩趕緊抬腳：“走，我送你們下樓?！?/br>
    她暈暈乎乎的，覺得江海潮特別神奇。

    怎么不管她在哪兒做生意，生意都能做的特別好，從來不愁東西賣不掉。

    江海潮立刻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沒有的事兒，我以前賣蝦兒也賣不掉的，只好我們家自己吃。賣東西嚒，嗐，碰運氣?！?/br>
    騙鬼哩，人家運氣都不好，就你運氣特別好？

    江海潮咯咯直笑，死活不接話茬。

    她要怎么說呢，做生意，其實跟菜頭爺爺說的一樣，你得搞清楚人家喜歡什么想要什么。

    好比在周mama單位里賣衣服給退休職工，其實一半賣的是物美價廉的衣服，一半賣的是內(nèi)部供應(yīng)，外人沒有，只有他們自己人才能得到的獨一份榮譽。

    這跟食堂內(nèi)部賣給職工的便宜雞鴨魚蝦是一個道理。

    江海潮祖上三代貧農(nóng)，沒住過大院，也不知道大廠子弟是咋回事?？伤菧喩砩舷掳税賯€心眼子愣是從中午那頓飯退休老頭的糾結(jié)和周mama的只言片語中讀懂了那份屬于另一個世界的優(yōu)越感，然后無師自通地利用了這份優(yōu)越感，賣掉了衣服。

    他們走到侯主任的面包車旁時，還有人聞訊匆匆而來，追著問：“還有衣服嗎？禮堂還有嗎？”

    江海潮搖頭：“沒有了，全賣光了，本來就是內(nèi)部貨，沒多少。”

    那人懊惱：“可這也太少了。下回還有嗎？下回什么時候啊，都有什么衣服??？”

    “不知道?！苯３睂嵲拰嵳f，“我們也是要碰運氣拿貨的，都是南邊工廠的外貿(mào)尾單，緊俏的要命。天天一堆人在廠外面等著提貨，大家都擠破頭了。”

    她看這人滿臉失望的模樣，還安慰了句，“等下個禮拜吧，下個禮拜要是有，我們肯定拿過來。沒有的話，我們也會提前跟方阿姨講，反正不讓你們白等。”

    話說到這份上，人家才肯放他們走。

    江海潮趕緊上車，又叮囑跟出來的海音：“你聽你雪瑩jiejie的話，別亂跑，吃過飯趕緊回學(xué)校去，今晚早點睡。對了，牙膏牙刷，你看看學(xué)校小賣部有沒有的賣，沒有先拿鹽水漱口?！?/br>
    周雪瑩叫她給逗樂了：“我家有，放心，我家有全套的。走吧走吧，不早了，你們趕緊回家去?！?/br>
    江海潮這才關(guān)了車窗玻璃。

    侯主任樂得不行：“你個妹頭，cao的心還不少啊。不過我丑話講在前頭，江海音到一中是好好學(xué)習(xí)的，你別安排她再跑過來賣衣服啊?！?/br>
    這妹頭竟然還是他們少先隊的大隊長，精力不花在學(xué)習(xí)上，一門心思賣衣服掙錢，家里大人也不管管。

    看來江海音當(dāng)真是歹竹出好筍，在這種家庭里長到這么大，沒歪了實屬奇跡。

    他以后可得格外關(guān)心小妹頭的學(xué)習(xí)和生活。

    江海潮不假思索：“我可不敢放她一個人出來?！?/br>
    要是她自己，倒有可能。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只是內(nèi)部貨的確不能按照常規(guī)思路銷售，天天都有內(nèi)部貨供應(yīng)，那也不稀奇了，反而不好賣。不如一個禮拜只賣星期天一天。賣不完的，等下個星期六下午拿去江口市場上賣，爭取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嗯，就這么愉快地決定了。

    盧艷艷他們好好去上補習(xí)班，楊桃他們跟著自己兩邊跑賣衣服，誰也不白耽誤時間。

    第122章

    東邊不亮西邊亮

    既然已經(jīng)在心里安排好接下來的工作，江海潮也就有心情關(guān)心高強了：“你怎么回事，怎么連輔導(dǎo)班都沒考上？”

    “哎喲，班長，你不知道那題目多難。”高強半點兒懊惱心都無，還興致勃勃，“剛好，下個禮拜天，我跟你們一塊兒來城里賣衣服吧?！?/br>
    江海潮簡直要被這家伙氣死了，說話聲音陰惻惻：“賣衣服？嗯，到時候我們都考上縣中了，全在城里，你一個人留在湖港上初中，請問你打算怎么賣衣服？”

    她現(xiàn)在特別明白以前看到虞凱成績單時二舅舅和二舅媽的心情，真是恨不得揍死這還稀里糊涂的家伙！

    高強心虛地一縮脖子，支支吾吾：“那我也不是故意的。再……再說了，虞凱楊桃海軍超超龍龍不都還在湖港待著嚒，你們放假總歸會回來的吧?！?/br>
    “呵呵，你健忘啊?？h中一個禮拜只放半天假，一個月只有一天月假。我回來什么啊？”

    楊桃他們拼命點頭：“對對對，到時候肯定是我們放假上去。”

    高強立刻打蛇隨棍上：“那我也跟你們一起去啊?！?/br>
    一起個鬼啊，初中補課可比小學(xué)厲害多了。

    江海潮額頭上青筋都要造反，她頭痛地捏太陽xue，下定了決心：“行，既然他們都上補習(xí)班了，那以后我負(fù)責(zé)盯著你學(xué)習(xí)……”

    可憐的高強半點沒有被重點關(guān)照的驚喜，全是天崩地裂的驚嚇，失聲喊出來：“班長，真的不用！”

    一車的大人全笑噴了。

    侯主任笑得差點兒打歪了方向盤。

    媽呀，這妹頭到底該有多狠啊，瞧把人家小伙子給嚇的。

    小偉哥哥笑得眼淚都下來了，還以一種淋過雨必須得撕了人家的傘的無良精神強調(diào)：“應(yīng)該的，高強，你可得好好學(xué)?！?/br>
    虞凱笑得直拍大腿，好哎，看你還撐不撐得住湖港小學(xué)老大的架子，你也有今天！

    家公爺爺翹了翹嘴巴，到底保持住了長輩的風(fēng)度，叮囑高強：“你跟著海潮好好學(xué)吧，都一起的，總不好落下哪個?！?/br>
    高強只想捂臉痛哭，天啦！他到底造的什么孽。

    還是龍龍感受到了他無處釋放的悲傷，特別善良地幫他轉(zhuǎn)移了話題：“強強哥哥，縣里生意還好啊。”

    高強有氣無力：“好，人多的很。盧艷艷他們說了，反正他們都補半天課，以后禮拜六下午過去幫忙，上午下午分開上課，沒課的人也去店里幫忙。晚上再回來?！?/br>
    江海潮奇怪：“怎么還分上下午啊，是老師排不過來嗎？”

    “是大小班分開，王佳佳和周偉選了大班課，他們說五人小班太可怕了，他們怕老師一直盯著他倆不眨眼?！?/br>
    江海潮和楊桃對看一眼，連虞凱都猜到了事實真相未必如此。

    他倆不上小班課搞不好只是因為小班課太貴了，一個月下來要兩百塊，家里恐怕吃不消。而大班課，10塊錢上半天，剩下的時間去服裝店打工，剛好工錢能抵消。那去縣城補習(xí)一回開支便只有路費和吃飯的錢（他們周六住在馮mama租的房子里），家里能承擔(dān)得起。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

    海軍特別關(guān)心一件事：“那鞋店的人有沒有再過來搗亂啊？”

    “沒聽馮雪mama講。不過我經(jīng)過的時候，他家店里客人好像確實不太多，估計不太好。”

    江海潮特別篤定：“他家生意好不了。他太蠢了，他換三文不值兩文的稀爛貨衣服上去就完蛋了?！?/br>
    小偉哥哥大致曉得些這些弟弟meimei賣衣服的事，但知曉的不是很清楚，便趁機問：“為什么？不是買鞋送衣服嚒，送的不過是添頭而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