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潮矢口否認(rèn)：“當(dāng)然高興，走走走，趕緊去初中吧。”

    馬上初中就放學(xué)了，他們家的飯鋪可到了最忙碌的時候。

    四個人一跑到學(xué)校后門，便開始投入到忙碌的準(zhǔn)備工作中去。

    中間4張課桌連在一起，就是打飯臺，上面擺了五個大臉盆，里面裝了毛血旺、酸包菜炒粉絲還有清炒菜苔和涼拌蘿卜絲，湯依然是骨頭湯，不過里面加的是菠菜。

    其中毛血旺作為葷菜獨樹一幟，5毛錢一勺，其他三個素菜都是兩毛，湯依然按照一毛錢算。

    家婆奶奶還炒了腌菜作為小菜補充。酸溜溜的腌菜炒出來可真好吃。晚飯賣不完也沒關(guān)系，還能給住校的學(xué)生配燙飯吃當(dāng)夜宵。

    四人剛收拾妥當(dāng)，放學(xué)的初中生就過來了。他們趕緊收錢的收錢，打菜的打菜，忙得不亦樂乎。

    等學(xué)生們散開，他們又忙著收拾桌子，準(zhǔn)備刷鍋洗碗。

    婆奶奶趕緊攔著他們：“行了行了，回家去吧。碗馬上我來洗?！?/br>
    江海潮沒堅持，只強調(diào)：“婆奶奶，你要用熱水洗，可別生凍瘡?！?/br>
    別看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了正月，凍瘡這東西很詭異的。上個禮拜下了幾場雨，陶靜的手就生凍瘡了。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曉得了?！奔移拍棠痰箾]犟這事。

    反正他們現(xiàn)在燒鍋用的是稻子殼，不怕柴火不夠。況且熱水下油污，碗也洗的干凈。

    江海潮忙忙碌碌的，還想再幫點忙。

    婆奶奶嫌他們在屋里礙事，隨口冒了句：“你們要閑的慌，把菜澆了吧?！?/br>
    江海潮驚訝：“還要澆菜啊，早上不是澆過了嗎？”

    今天是個陰天，沒什么太陽。按照慣例，明天早上再澆菜更合適。

    虞凱已經(jīng)笑哈哈地去拎桶：“姑奶奶不是讓我們回家澆菜，是這邊的菜。昨天姑爺爺鋤的地，撒的種子。”

    江海潮跟著跑到屋外，看到山腳下新整出來的地，驚呆了：“婆奶奶，你們還在這邊種菜?。恳N多少菜？”

    之前他們薅草那塊田足有三分地。

    現(xiàn)在這一塊地分了三垅，也有她家自留地一半大了。

    婆奶奶沒好氣：“還種多少菜呢？也不看看每天要吃多少菜?！?/br>
    江海潮小聲嘀咕：“那你們家這兒種菜也不嫌麻煩嗎？怎么下肥呀？”

    菜想長得好，可不能光指望澆水，要肥料的。家家戶戶的茅缸是干嘛的？就是用來積肥的。

    難不成到時候讓婆奶奶挑著糞桶的穿街過來澆菜？那除非是深更半夜，否則肯定會被人罵死。

    婆奶奶瞪她：“說什么鬼話？不是有現(xiàn)成的肥料啊，學(xué)校沒廁所嗎？漚肥好的很?！?/br>
    現(xiàn)在后山也不是正經(jīng)山林，沒人管。旁邊有溝，學(xué)校里有肥，不整出地來種菜，才真是白糟蹋東西呢。

    到時候菜種的好，他們也不用掏錢到人家買了。

    江海潮嘆為觀止，婆奶奶不愧是一分錢要分成三瓣花的人，多讓她掏一次腰包都能要她的命。

    婆奶奶得意起來：“你們不是還要賣山芋嗎？山芋種山上最好。到時候我們自己種出來，也不要去西山頭換了?！?/br>
    海音卻反對：“婆奶奶，不劃算的。菜貴，西山頭的山芋便宜，我們寧可種菜。不然我們還得花錢買菜?！?/br>
    江海潮哭笑不得：“你打算種一山的菜嗎？你也不怕水土流失?！?/br>
    楊桃茫然：“什么水土流失？”

    江海潮撓撓頭，她也講不清楚。算了，種菜就種菜吧。要是他們菜種的好，燒出來價錢便宜，說不定能有更多學(xué)生過來買菜吃呢。

    幾人趕緊拎水澆菜，后門口又走出兩個學(xué)生，朝婆奶奶喊：“奶奶，還有菜嗎？我們一人打5毛錢的?！?/br>
    婆奶奶驚訝：“你們還沒吃晚飯?。堪?，真是的，只剩下腌菜了。還有飯嗎？要不我給你倆炒個蛋炒飯吧？”

    兩個jiejie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不是的，我們吃過晚飯了，我們就是想打了明天中午吃?！?/br>
    婆奶奶這才認(rèn)出臉，原來是住校的學(xué)生。

    也對，其他每天回家的小孩中午可以從家里帶菜吃。但住校生一個禮拜才回去一次，能帶什么菜？油炒蘿卜干、炒腌菜，最多再加個小魚干，不得了了。

    吃上一個星期，誰也受不了。

    沒菜吃怎么辦？去食堂打唄。但學(xué)校食堂連做生意的心思都沒有，又能燒出什么好胃口的菜來？最多比小學(xué)食堂好那么一點點而已，起碼菜里能看見油。

    但同樣是5毛錢，在飯鋪能打兩菜一湯，哪怕每種分量小，也比食堂5毛錢一份的菜強啊。

    她們是不好意思讓人家專門為了他們二三十號人再做中午的生意，所以突發(fā)奇想，覺得可以晚上打菜，等明天中午下飯吃。

    婆奶奶趕緊打雞蛋：“那我給你們炒雞蛋吃吧。等明兒晚上，我給你們把菜留著?！?/br>
    腌菜炒蛋做起來快的很，只幾分鐘的時間，兩位jiejie便已經(jīng)端著搪瓷缸走了。

    婆奶奶真犯愁了：“中午來不及哎，不然中午給他們燒兩個菜也好?！?/br>
    她倒不覺得二三十個人的生意太小不用做，蚊子再小也是rou。何況這些小孩上學(xué)連飯都吃不好，多不容易呀。

    楊桃出主意：“要不，我們請修遠(yuǎn)大媽幫忙，給她付工錢，專門過來燒中午飯吧?！?/br>
    虞凱第一個反對：“要這樣的話，修遠(yuǎn)大大家為什么不自己做這門生意？他家又不是沒鍋沒灶?！?/br>
    說到底，把同學(xué)帶回家吃飯這活，村里誰都能干。

    楊桃瞬間緊張：“那村里會不會跟我們搶生意呀？”

    雖然現(xiàn)在中午去他們家里吃飯的同學(xué)只有30來號，可十幾塊錢不是錢嗎？一個月下來也400來塊呢。

    海音跟著緊張，眼睛灼灼地看著大姐：“那我們怎么辦？”

    江海潮倒不擔(dān)心。雖然說這買賣誰家都能做，但真不是同學(xué)每家都會進。

    她現(xiàn)實的很呢，十分清楚一件事，大家之所以選擇在她家吃飯，一方面是因為沒人這么做，另一方面則是出于對他們四人的信任。

    說實在的，即便現(xiàn)在又冒出一家賣中午飯的，除非他家距離學(xué)校特別近，就在學(xué)校邊上；否則同樣的條件下，同學(xué)肯定選擇自己家。

    畢竟，她好歹是大隊委，而且實際上已經(jīng)成為少先隊的一把手。即便她不在學(xué)校張牙舞爪，搞得跟女皇一樣。大家也不會輕易得罪她。

    花同樣的價錢吃飯，吃的東西又差不多，干嘛不選她家呢？好歹能得個好臉。

    江海潮無師自通，已經(jīng)在實踐中深諳了當(dāng)官的好處。

    弟弟meimei們聽的恍然大悟，哦，他們其實是背靠大樹好乘涼。

    婆奶奶聽得哭笑不得，給了她一句：“你好厲害哦?！?/br>
    楊桃又催促她：“大姐，那我們還做不做這邊的生意？”

    海音舉手給建議：“那就干脆像《驛路梨花》上寫的一樣，我們提供灶臺和稻子殼還有菜，讓他們自己燒菜吃好了。我們就收原料的錢?！?/br>
    江海潮搖頭：“不行，你怎么知道他們燒了多少菜？到時候怎么算錢？誰在這里收錢?。繑[個人在這里，我們還不如自己燒呢。再說了，他們忙得很，秋月jiejie吃飯時都在背書，哪有時間燒菜？”

    “那怎么辦？”虞凱不甘心，“我們就不做這生意了嗎？”

    江海潮想了想，最后只能選擇：“喊家公爺爺過來啊，讓家公爺爺燒中午飯?！?/br>
    婆奶奶立刻反對，眉毛都豎起來了：“你當(dāng)你家公爺爺閑著呢？他一天天的沒事啊，地里田里哪里不是事？他過來，海軍跟超超怎么吃飯啊？”

    楊桃嘀咕了一句：“他們自己燒不就行了。”

    結(jié)果挨了婆奶奶一記眼刀。

    虞凱十分積極：“讓他們?nèi)ノ壹页园。凑覌屢獰埖??！?/br>
    江海潮則相當(dāng)絕：“讓他倆轉(zhuǎn)學(xué)過來好了?！?/br>
    她原先感觸不深，沒覺得楊家圩小學(xué)比湖港鎮(zhèn)中心小學(xué)差多少。

    但這次更換課桌椅還有出去參加數(shù)學(xué)比賽的事，讓她深切地感受到了，學(xué)校不一樣，差別真的好大。

    就說數(shù)學(xué)競賽吧，下面的村小學(xué)生不管多優(yōu)秀都白搭，因為他們連參加的機會都沒有，根本不對他們進行選拔。

    估計王老師說的讓海音去參加的數(shù)學(xué)比賽，也沒有村小學(xué)生的事兒。

    沒人特地教過江海潮，可她不是傻瓜，光是看大隊長陳小川多重視這些比賽，她就明白機會對他們這樣家庭出生的孩子來說究竟有多重要。

    婆奶奶原本還嫌麻煩，哪有學(xué)期才剛開始，就突然轉(zhuǎn)學(xué)的道理？沒這個規(guī)矩。

    但江海潮一強調(diào)對兩個弟弟學(xué)習(xí)好，一輩子大字不識一個的婆奶奶立刻沒意見了，只擔(dān)心：“學(xué)校不肯收吧？”

    幼兒園還好講。

    現(xiàn)在的園長就是他們楊家圩嫁出去的姑娘，非得算的話，她還得喊自己嬸嬸呢。

    但小學(xué)，婆奶奶擔(dān)心校長不肯松口。

    4個小孩的表情都微妙起來，誰知道他們真正去學(xué)校找的時候，坐在校長位置上的人到底會是哪個呀。

    江海潮倒是不怕：“去問問看唄，說不定能成呢。我們又不是不交錢。”

    說到錢，婆奶奶就心痛。剛交的學(xué)費呢，還沒上一個月，白糟蹋這么多錢。

    江海潮趕緊給她畫大餅：“婆奶奶，你想想看啊，要是家公爺爺過來，不僅中午的菜，早上也能賣呀。能掙兩頓的錢呢，加在一起一天起碼多30塊，一個禮拜就能把學(xué)費掙回來了。后面純賺錢。再說了，你不是說菜不夠吃嗎，家公爺爺在這里，能把后山的地都開出來，到時候菜種的多吃不完，我們還能拿出去賣呢，又是一筆錢?！?/br>
    提到錢，婆奶奶可精神了，她又好氣又好笑：“你把你家公爺爺當(dāng)幾個人用?。糠殖砂税甓疾粔蚰阏垓v。”

    江海潮估計這事兒成了，沖婆奶奶嘿嘿笑：“我這都是為我們?nèi)胰酥??！?/br>
    手里有糧，心里才能不慌。

    四人趕回家寫作業(yè)，路上，海音問了聲：“大姐，那我們禮拜天還去江口找生意做嗎？”

    又要開荒又要種菜，估計他們以后禮拜天都得在地里埋著了，哪里還有空去做什么買賣。

    江海潮發(fā)出一聲喟嘆，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他們連單獨做生意的時間都沒了。

    楊桃也不知道是不是自我安慰：“算了，反正我媽跟嬢嬢到現(xiàn)在也沒給我們把衣服寄回來?！?/br>
    實話實說，如果能周末賣衣服，她肯定不會在地里干活。

    別講什么他們不干，地誰去整菜誰去種之類的，隨便在村里找?guī)讉€人就行。別說一天給10塊8塊了，三五塊錢也一堆人想干這個活的。

    而這點錢，還抵不上他們賣一天衣服掙的零頭呢。

    虞凱奇怪：“那嬸嬸和嬢嬢為什么不給你們寄衣服過來??？”

    三姐妹齊齊仰頭看天，然后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有氣無力道：“天知道！”

    流行歌曲里唱“女孩的心思你別猜，猜來猜去你也不明白”。

    對他們小孩來講，那就是大人的心思你別猜，你永遠(yuǎn)搞不明白他們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