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實話實說：“有的會寫，有的不會寫，有的題好難啊，我連題目都看不懂。”

    說著，她忍不住抱怨，“王老師，你應該讓海音來考的。海音應該會寫?！?/br>
    王老師嘆氣：“不行啊，這個比賽只能高年級的學生參加，也是幫縣中選拔學生的。海音才上三年級，考不了。”

    江海潮來勁了：“所以說當初我們家想讓海音跳級，學校怎么就不答應呢？如果跳到五年級了，海音肯定能給你拿個第一名回去。”

    陳小川嚇了一跳，難以置信地瞪江海潮，眼神明晃晃地表達了自己的心意，那就是你也太能吹了吧。

    他當然知道江海音這個小學妹。作為湖港鎮(zhèn)中心小學少先隊大隊長，學校的絕大部分事情對他來說只分想知道和沒興趣的。

    他也曉得王老師和仇偉民為了她大吵過一架，王老師還說仇偉民會變成學校的罪人，因為他耽誤了一個天才。

    不過大人說話總喜歡夸張，天才哪有那么容易得。

    王老師卻深以為然，跟著嘆氣：“哎呀，這個事情嘛，我跟你講吧，原則上真的不能跳級。這沒什么為什么，我這么講吧，按照目前的政策學生的年級和年紀掛鉤的。不準提前入學，都是六周歲才能上小學，差一天都不準。也不知道留級了，你們看看，學校里面多少學生的水平根本都跟不上，照樣跟班走。跳級也是一回事?！?/br>
    江海潮抓住了話柄：“不是，有提前入學的?！?/br>
    她很肯定，他們班就有。一開始學校是不讓報名，但家長找了人，最后也把名給報上了。

    王老師尷尬，這不是原則上說不許嘛。哪有沒被打破過的原則呢？

    江海潮也反應過來：“是仇偉民吧？當初他就不讓海音跳級?？涩F(xiàn)在他都被開除了，不用管他了呀?！?/br>
    王老師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仇偉民是完蛋了，校長還在呀。因為他的事，學校非常被動，校長可以說是焦頭爛額。

    校長能高興才怪。

    不過王老師現(xiàn)在也不希望江海音跳級，因為他想讓海音參加真正的數(shù)學競賽，不是這種目的明確就是為了上縣中的比賽。

    參加真正的數(shù)學競賽，小學生是分年級組的，每個年級組的卷子都不一樣。

    “你想想啊?！彼麆裾f江海潮，“海音放在三年級比賽，那拿獎的機會是不是要比在六年級高的多？”

    江海潮本來想反駁，想吹噓自己的meimei就是去初中比賽都不怕。

    可她想到剛才自己看到提前交卷的學生，不得不承認強中自有強中手，她總不能蒙上眼睛當井底之蛙。

    王老師已經(jīng)開始展望未來：“海音多參加幾個比賽，把名頭打出去，將來才能上好初中，專門走競賽生的路線?！?/br>
    江海潮猶不甘心，小小聲嘀咕：“她早點參加縣中的選拔比賽，不就上好初中了嗎？”

    王老師嘆氣，深深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農(nóng)村學生的眼界太窄。

    江海潮這個小孩已經(jīng)算他們學校里見多識廣的學生了，可眼睛也只能看到一畝三分地。

    “縣中算什么？我們下面學生才把它當個寶。放在全市，它能排第幾啊？真正搞競賽好的是市一中，人家正兒八經(jīng)的老教師專門弄這個呢，成績也出的多?！?/br>
    江海潮和陳小川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老師竟然看不上縣中？他好傲氣哦。

    陳小川沒憋?。骸袄蠋?，你怎么以前從來沒說過??？”

    王老師不以為意：“跟你們說這些干嘛？你們又上不了一中。他們不對農(nóng)村招生的，也就是海音這種小孩，比賽拿獎多了，進了人家眼睛才能特招。”

    陳小川默默看了一眼王老師。就是說自己不配唄，連想都不配想一中。

    江海潮也默默，好吧，王老師已經(jīng)變成過年時街上賣的氣球了，輕飄飄的估計都踩不到地了。

    竟然嫌棄縣中不好？

    這么嫌棄，有種別吃他家的飯啊。

    縣中安排的可妥貼了，考完試，中午還免費管了他們一頓飯呢。

    縣中的食堂也很大，分層上下三層樓。江海潮感覺他比湖港鎮(zhèn)中心小學的cao場都大。

    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學生。

    當然不止他們這些來考試的小學生，更多的是初中生和高中生。

    江海潮都奇怪：“他們禮拜天也不回家嗎？”

    陳小川搖頭：“怎么回呀，那么遠?？h中一個禮拜就放半天假，一個月放一天月假。平常大家都不回去?！?/br>
    江海潮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本來覺得湖港鎮(zhèn)初中已經(jīng)夠狠了，沒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跟縣中比起來，他們都是小巫見大巫啊。

    縣中食堂提供的飯菜是三菜一湯，裝在一個平板一樣的鐵盒子里，那鐵飯盒還沒飯盒蓋。菜分別為紅燒雞腿，百葉結燒rou，還有一個胡蘿卜絲炒木耳絲和rou絲，還有一碗蘿卜排骨湯，湯里真的有兩塊排骨的那種。

    但江海潮最喜歡吃的居然是那道炒三絲。酸酸甜甜辣辣的，好下飯的。

    王老師看她跟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一連吃了好幾口炒菜，解釋了句：“這個叫魚香rou絲，好吃吧，下飯菜?！?/br>
    看江海潮點頭，他又趁熱打鐵：“縣中好吧，看看，食堂的飯都好吃?！?/br>
    然后他開始老生常談，“所以要好好學習啊，爭取到這么好的學校來上學?！?/br>
    嘿！如果前面他沒說縣中連給市一中提鞋都不配，他們可真信了他的鬼。

    現(xiàn)在分明是因為點出了他們上不了市一中，才拼命夸縣中好。

    眼看兩個學生悶頭吃飯，誰也不接他的話茬，王老師也尷尬。他老幾哦，輪得到他對縣中說三道四。

    于是他東張西望，試圖找個同盟，好增加自己話的可信度。

    別說，還真叫他給找到了。是他們學校老師家的小孩，在縣中上高中，正端著飯盤找位置吃飯呢。

    王老師趕緊喊住他：“李磊，過來過來，你跟弟弟meimei們講講，縣中是不是特別好，食堂飯都比別處好吃？”

    結果李磊大哥哥不走尋常路，直接回他：“好吃個鬼，又貴又難吃。要不是學校逼著，鬼才在這邊吃呢。”

    江海潮和陳小川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的，噗嗤噗嗤直冒氣。

    王老師氣得臉通紅，拼命將自己的飯盤往他面前伸：“這還不好？真是的，我看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磊大哥才不配合王老師呢，耿直的很；“你們這是學校特別安排的，好多騙幾個小孩進來。等來了你們就知道好歹了，他們炒洋山芋絲都不放青椒，簡直了！”

    兩個小學生笑得更厲害了，雖然他們也不知道為什么炒洋山芋一定要放青椒，沒有也行啊。

    王老師一個勁兒運氣，恨不得一巴掌把昔日弟子呼到天邊去。都什么人啊，白長這么大，連個話都不會講。

    李磊大哥完全無所謂，端著飯盤就這么晃晃悠悠地走了。

    王老師只好轉過頭來，苦口婆心地勸小學生：“他就是個怪胎，別理他。再說你們上學是為了吃飯嗎？學校是學知識的地方，飯好不好吃，不是重點。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江海潮卻在心里給食堂算賬。

    呀，一個年級16個班，48個班，那就是2400號高中生呢。再加上初中部三個年級36個班，又是1800號學生，加在一起，足足4200人。

    天啦！書上說新中國餐飲第一個體戶營業(yè)一天掙了工人一個月的工資。跟縣中的食堂比起來，完全是小巫見大巫，食堂一天的利潤絕對可以抵得上人家上一年班了。

    難怪說學校食堂是暴利呢。

    哎，要好大能耐才能承包縣中的食堂吧。

    江海潮羨慕得無以復加，甚至連原本要磨王老師同意帶他們在縣城逛逛后再回去的事都忘了。甚至上了公交車，她看到窗外街上竟然有人在烤大蒜頭都沒好奇地張望，只恍恍惚惚地羨慕承包縣中食堂的人。

    陳小川也陷入了沉默，到縣城公交總站轉車的時候，他還長長地嘆了口氣：“唉，半天功夫白浪費了。早知道，我還不如一門心思準備縣初中的招考呢?！?/br>
    王老師笑他：“你不試試怎么可能死心。別急，說不定，你覺得難人家同樣覺得難得很。好了好了，這事過去就過去了，你們回去好好學習吧?！?/br>
    中巴車開到湖港鎮(zhèn)車站時，值班室墻上的掛鐘都指向下午兩點半了。

    江海潮惦記著回家默寫題目給海音看，一下車趕緊騎上自行車，匆匆往家趕。

    陳小川也進一步感受到了時間的緊迫，同樣沒心思在街上瞎晃蕩，只簡單跟王老師打了聲招呼，跟著蹬車往前跑。

    結果上了大街，快到鎮(zhèn)政府的時候，他們聽到了“嗚嗚”響的警車。

    真是警車啊，紅燈還在打著轉兒亮呢。

    江海潮和陳小川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來了。要知道他們鎮(zhèn)派出所沒警車，只有摩托車，這樣的警車，起碼是縣里派下來的。

    嚇，這可得多大的事，要出動縣公安局。難道有人被殺了嗎？

    兩人瞬間緊張，全盯著警車看。

    王老師好不容易趕上他倆，跟著目瞪口呆。

    街上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好奇地張望。前面有人喊：“出來了出來了——”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因為手上了手銬被兩個公安夾在中間的人是熟面孔。以前湖港鎮(zhèn)化工廠的廠長，現(xiàn)在湖港鎮(zhèn)政府的干部，李濤他爸，李科長！

    江海潮印象中，這人一直威風凜凜，看著可有派頭了。但是現(xiàn)下，他變成了一攤死豬rou，褲子上濕漉漉的，不曉得是不是嚇尿了，人軟塌塌的，完全被公安架著才能上警車。

    眾人大吃一驚，這是怎么了？難不成李科長跟他老婆吵架，一刀捅死了他老婆。不必吧，去年他倆是吵得挺厲害的，今年過年就已經(jīng)看不出來了。

    像是為了推翻大家不堪的猜測，李濤他媽哭著從后面追上來，拼命抓警車門：“你們要把我家老李帶去哪兒??？”

    吳警官出來拉住她：“你別找事啊，再鬧騰把你也帶走?！?/br>
    李濤他媽散著雞窩頭，她那花了大幾百燙的頭發(fā)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不成樣子了，看上去可笑的很，還一個勁兒往前湊：“抓啊，你抓啊，有種你抓啊?！?/br>
    沒想到吳警官一點沒怕她這個胡攪蠻纏的老娘兒們，二話不說，掏出手銬直接拷她手上了，嚇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下意識地要拍大腿打滾，可惜因為手受限制，大腿都沒拍上沒更別說原地打滾了，反而跌了個狗啃泥，人吊著，狼狽不堪。

    江海潮隱隱約約想起以前李濤欺負她家海音時，他媽還罵他們姐弟是村里人，沒教養(yǎng)沒規(guī)矩，不像他家鎮(zhèn)上人體面。

    現(xiàn)在看看，好像體面兩個字跟她也沒啥關系。

    她又哭又嚎，簡直可以說一句撕心裂肺。街上看熱鬧的人都有瞧不下眼的，嘴里不時念叨一句：“真是……”

    真是什么，江海潮一點也不關心，因為她完全沒覺得李家人可憐啊。她可沒這多余的同情心，她只煩李濤他媽光曉得哭號，嚷了半天也沒說清楚李科長到底為什么叫公安給抓了。

    等她被一并丟進警車，警車都開走時，大家也沒能從她嘴里挖出有用的東西。

    小轎車吐出灰撲撲的煙竄上大街，走了。

    剩下看熱鬧的人全圍著吳警官：“怎么了？李建國是殺人還是貪錢了？”

    應該是殺人了吧，要是貪錢就抓，那鎮(zhèn)上一個官也留不下。

    吳警官卻繃著臉，半個字都不肯透露：“別瞎講八道，散了散了啊，沒事了，都回家吧。”

    說著他就往派出所走。

    龍龍mama也在看熱鬧呢，常年捕捉八卦的靈敏讓她跟江海潮對個眼神便笑嘻嘻地往前去，好和小妹頭一前一后攔住人：“哎喲，吳警官，到底怎么回事？講講噻，不然我心里頭打鼓哩，嚇得慌。”

    吳警官都張嘴了，眼睛瞥到后面豎起耳朵的江海潮，立刻板起臉：“都回家去，你個小妹頭一天到晚探頭探腦什么啊?！?/br>
    他連龍龍mama都不理了，大步流星走了。

    龍龍mama氣得夠嗆，下巴點他的背影跟小妹頭抱怨：“這是抓特務呢，神神叨叨個什么啊?！?/br>
    江海潮瞪大眼睛：“特務啊，他是特務？”

    龍龍mama一噎，這誰曉得，她不過隨口一說罷了。她岔開話題：“正好，走，我家爆了米棍。我讓龍龍拿著，他就曉得瘋。你拿點回家去喊他們一起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