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潮看的是一篇描述前蘇聯(lián)時期克-格勃烏鴉和燕子的文章。里面寫的烏鴉和燕子，一開始也是對未來充滿希望的天真的年輕人。結(jié)果在他們用身體工作的過程中，他們慢慢變得面目全非。

    盧艷艷湊上來跟著一起看，拿出了基層干部子女的覺悟：“難怪蘇聯(lián)會解體，都搞這些亂七八糟的。”

    江海潮的目光卻落在一段話上，大概意思是一個烏鴉（男性特工）靠著自己特殊身份的庇護，騙財騙色大批無辜女性，一直逍遙法外。結(jié)果他騙了一個州委書記的女兒，然后完蛋了，逃跑去了美國。

    她模模糊糊地想，哈，她竟然成州委書記女兒一樣重要的人，太神奇了。

    盧艷艷看她發(fā)呆，又推她胳膊：“干嘛呢？”

    江海潮收回視線，隨口應(yīng)道：“我在想，仇偉民還能不能繼續(xù)在政府呆著？”

    盧艷艷向來喜歡說大實話：“這回估計待不住了。不過也沒什么大不了，過段時間他想進不照樣進嘛，反正他也不是正式工?！?/br>
    所以多了報紙的事，他好像也沒增加一點損失。

    不過，這人少在政府待一天，也能少禍害點人。

    于是江海潮終于心平氣和了。晚上一放學(xué)，她立刻帶著弟弟meimei跟陣風(fēng)似的沖出學(xué)校，急急忙忙上大街，往初中跑。

    本來他們想的特別好，白天讓婆婆奶奶在派出所門口賣炸薯片，晚上他們?nèi)コ踔虚T口賣晚飯。

    可惜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距離就像正月十五的和大年三十的月亮，后者根本看不到影子。

    一過完年，開始上班的工商所就不消停了，連派出所門口的一畝三分地都管，非得讓婆婆奶奶交500塊錢，才準她繼續(xù)賣炸薯片。

    如果生意還能像過年時那樣，說不定江海潮咬咬牙一跺腳，就掏錢交了。反正繳了學(xué)費之后，他們手上還剩1875塊錢。

    但問題在于開學(xué)之后，街上的人流量明顯減少，炸薯片的生意也大大比不上從前。以前一天能賣二三十塊錢，現(xiàn)在連10塊錢都勉強。刨除掉成本之后，500塊錢的利潤不知道得賺到什么時候呢，況且誰曉得工商所后面還會不會再找理由收錢。

    更要命的是他們的薯片，沒原材料啦！

    西山頭的人主食的確主要是玉米和山芋，但他們切開曬的山芋干太厚了，放進油鍋炸之后，根本不酥脆，反而軟塌塌的，說不清楚到底是個什么感覺。

    反正江海潮摸著自己的良心，根本沒辦法說它很好吃。

    綜合以上三點，他們只能垂頭喪氣地暫時放棄炸薯片的生意。

    好在初中開學(xué)比小學(xué)更早，有初二初三學(xué)生的晚飯，好好做起來，能掙更多錢呢。

    4個小學(xué)生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沖上大街，果不其然在岔路口碰上了騎三輪車過來的婆奶奶。

    因為初中放學(xué)只比小學(xué)晚半小時，要做人家的晚飯生意，當(dāng)然不能光指望江海潮他們，得婆奶奶下午早早做好菜，趁熱裝進鋼精鍋，送到初中門口去。

    婆奶奶看他們跑得臉通紅，額頭上都沁出汗了，頓時眉毛一豎，抱怨不止：“讓你們回家寫作業(yè)去，你們還不聽。我自己賣不就行了嗎，還非得要你們來??？”

    楊桃立刻不服氣地反駁：“得了吧，奶奶，你一個人怎么可能忙得過來？你算賬慢死了。”

    婆奶奶氣得臉紅脖子粗，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江海潮倒沒覺得婆奶奶算賬慢很丟臉，她反而覺得婆奶奶特別厲害，因為婆奶奶不識字啊，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這種情況下還會算賬，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要知道她從圖書館借的《我的前半生》里，末代皇帝溥儀可是清清楚楚地寫了熟讀四書五經(jīng)的他根本不識數(shù)，連20跟40誰大都搞不清楚。

    和他一比起來，一天學(xué)都沒上過的婆奶奶實在太厲害了。

    4個人跟著三輪車，一路跑到初中門口。他們連氣都來不及喘勻，就趕緊把做買賣的家伙什擺放整齊，只等著開張。

    對面賣炸雞柳的人伸長了脖子，朝他們的攤子看了一眼，完全沒過來打招呼的意思。

    江海潮等人干脆也當(dāng)做沒看見他，反正大家各憑本事吃飯，井水不犯河水。

    眼看初中放學(xué)鈴聲要響起了，校門口突然走出兩個人。江海潮認出其中一個人是教導(dǎo)主任，前兩天他還圍著他們的攤子看了好幾眼。

    現(xiàn)在他過來，連婆奶奶在內(nèi)，大家都緊張的要命，只求他看完了趕緊走。

    誰知這回他沒有像前幾次那樣只看不吭聲，而是開口趕人了：“行了行了，趕緊走。賣了多長時間了？一個個的，一點不自覺。學(xué)校門口什么時候能擺攤子了？這又不是菜市場，走走走，趕緊走。非得收了你們的爐子鍋，你們才高興撒？”

    放在派出所門前，江海潮還能跟吳警官胡攪蠻纏?？傻搅顺踔械囊划€三分地，她可是連牙齒都不敢齜一下。

    更別說婆奶奶了，她立刻縮頭，推著三輪車保證：“馬上走，馬上走，對不起啊，我們不曉得?！?/br>
    一個老的帶四個小的，就這么被趕走了。他們走了二三十米遠，還聽到剛放學(xué)出來拿錢買菜的初中生不解地喊：“哎，你們怎么走了？我還沒買菜呢。”

    江海潮好想停下來，大不了離學(xué)校遠點，好歹把今天的菜賣掉啊。

    然而教導(dǎo)主任明顯杠上他們了，愣是跟在他們后面，直把他們逼上大街為止。

    都這么遠了，怎么可能有初中生特地跑過來買菜？

    他們只好垂頭喪氣地繼續(xù)往前走。

    楊桃著急：“怎么辦？這么多菜呢?！?/br>
    今天他們拿出來賣的菜可花了不少本錢，做剁椒魚的魚是婆奶奶特地問二舅舅稱的，炒的酸辣豆芽也是自家用豆子發(fā)的，更別說炒菜的油和燒鍋的柴了，不賣掉豈不是虧死？

    婆奶奶嘆氣：“算了，魚放著慢慢吃，天冷，擺不壞?！?/br>
    至于炒豆芽，拖回家給左鄰右舍分分，總不能浪費掉。

    她又苦口婆心地說幾個小孩：“好了好了，反正也開學(xué)了，你們好好上學(xué)才是真的?！?/br>
    江海潮瞬時急眼：“婆奶奶，你不要每次都潑冷水好不好？”

    回回都這樣。沒海蝦賣了，隨他去。烘山芋賣不成了，也不管。張嘴閉嘴就是讓他們好好學(xué)習(xí)。好像誰逼著她掙錢了一樣。

    明明家里也沒錢！

    婆奶奶被她噎得半晌說不出話，好長時間才冒出一句：“那學(xué)校不讓賣能怎么辦？這是人家的地盤！”

    江海潮氣呼呼的：“學(xué)校不讓賣，不能想辦法啊？”

    婆奶奶這大半年被噎的次數(shù)早已趕上了人生前五十幾年，現(xiàn)在唯有瞪回頭：“那你想想辦法噻。你婆奶奶我大字不識一個，沒本事，可想不出來！”

    虞凱幫著出主意：“要不去廠里賣吧，廠里人多?！?/br>
    像他們這種大鍋菜，肯定得找人多的地方賣。

    江海潮搖頭：“不行，現(xiàn)在就沒幾個廠開工，廠里有自己的食堂。再說了，哪家廠晚上還加班？下班人家自己回家吃飯了。”

    楊桃愁死了：“那我們學(xué)校也不上晚自習(xí)啊，沒人在學(xué)校吃晚飯?！?/br>
    還能上哪兒找這么多人呢？

    虞凱嚇死了：“我們才小學(xué)呢，上什么晚自習(xí)呀？”

    真是的，一天天的上學(xué)，她們就不嫌累嗎？

    誰知大姐本來眼睛還發(fā)直呢，這會兒突然間雙眼冒光：“對，就在我們學(xué)校賣！”

    虞凱傻眼了，可憐巴巴地強調(diào)：“大……大姐，上晚自習(xí)的話，大家怎么回家啊？”

    現(xiàn)在少先隊的大隊長已經(jīng)完全不管事了，大姐這個大隊委就變成了事實上的大隊長。要是大姐真為了賣晚飯，建議學(xué)校上晚自習(xí)，說不定學(xué)校會真的答應(yīng)的。

    現(xiàn)在學(xué)校為了多送幾個學(xué)生進縣初中，已經(jīng)很喪心病狂了。

    江海潮擺手：“上什么晚自習(xí)啊？就賣中午飯。我們小學(xué)的人加在一起一點不比初中少?！?/br>
    可是海音提出了現(xiàn)實的問題：“學(xué)校不讓在校門口擺攤子了呀，賣炸洋蔥的攤子都被趕走了?！?/br>
    那個洋蔥圈說不清楚到底是怎么炸出來的，反正的確挺好吃的。他們都忍不住花錢嘗了鮮哩。結(jié)果第二天學(xué)校就不讓人呆著了。

    江海潮揮揮手，信心十足：“不在校門口賣，還是跟上學(xué)期一樣，喊人到我們家吃?！?/br>
    虞凱嚇了一跳：“那學(xué)校還不得找我們算賬?。看蠼?，你還要寫檢討啊。你可是大隊委，要當(dāng)大隊長的?！?/br>
    婆奶奶一直沒吭聲，聽到這兒立刻反對：“不行不行，這哪里能瞎來。”

    上學(xué)期因為這事兒，學(xué)校還把興德給喊過去了，教育了好長時間。

    “怎么不行?。磕臈l法律規(guī)定不準？”江海潮伸手指著街上的飯店，“周亮亮家能開飯店賣飯菜，我們家為什么不能？”

    婆奶奶忍不住反駁她：“人家開的是飯店，專門賣飯菜的，當(dāng)然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了？”江海潮向來不撞南墻不回頭，撞了也未必肯回頭，“都是做飯菜賣，我們家賣的便宜分量又多呢。誰規(guī)定飯店不能開在家里了？”

    海音立刻給jiejie背書：“就是，中國第1家個體飯店就是開在家里的。她一天就掙了人家一個月的工資呢?！?/br>
    虞凱嘿嘿笑出聲：“我們多拉幾個人回來，我們也能掙啊?！?/br>
    太好了，只要不是上晚自習(xí)就行。上學(xué)期他們小打小鬧，一天的進賬也不少呢。

    現(xiàn)在，家里有婆奶奶燒飯，他們可以大顯身手了，肯定能掙得更多。

    婆奶奶看他們一個個眉飛色舞的樣子，不由得搖頭：“你們想的美哦，到時候?qū)W校直接上門把桌子都給你們掀了！”

    楊桃覺得婆婆奶奶真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氣鼓鼓地懟回頭：“仇偉民都已經(jīng)被開除了，他老婆食堂都承包不了，哪個管?。　?/br>
    婆奶奶想不潑冷水都難：“哦，她不承包，食堂就沒人包了？到時候人家照樣打上門來?！?/br>
    江海潮卻胸有成竹：“沒事的，學(xué)校不會管的，我們的生意肯定能做起來。”

    誰讓現(xiàn)在全校老師都以為她家跟教育局局長家關(guān)系可親密了，教育局局長可是她舅舅，她哭一哭，就為她出頭，連公辦教師都開除了的舅舅！

    她可不能白擔(dān)這個名。

    底層人民逆襲的第一步：正視現(xiàn)實，放棄幻想。^_^

    第65章

    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小學(xué)生們有自己傳遞消息的途徑哩。

    婆奶奶搞不清楚他們到底是怎么宣傳的，反正第二天中午，四個小孩浩浩蕩蕩地給她帶回了二十多個同學(xué)。

    謝天謝地，得虧昨天的剁椒魚和酸辣豆芽菜炒得多，所以盡管她沒再按照大外孫女兒的要求再多燒一道素菜（昨晚的胡蘿卜絲炒芹菜不好放到今天中午吃，已經(jīng)分給鄰居了），這兩道再加個骨頭蘿卜湯也夠吃了。

    嘿，骨頭湯真的是物美價廉。街上rou攤子剃干凈rou的大骨頭只要買rou或者買豬下水甚至什么都不買，跟人說兩句好話，基本上都能白送。

    大骨頭是沒rou啊，可它有骨髓。即便不專門把骨髓劈出來，拿大骨頭熬湯，湯里面也帶著葷菜的味道呢。這樣不管是加蘿卜、大白菜還是咸菜進去燒，都是一道能拿出手的湯。

    江海潮認真地告訴婆奶奶：“晚上我們回來報名單，明天不能少燒菜哦。”

    婆奶奶忙著收拾鍋灶呢，頭也不回：“曉得唻，能有多少人啊?！?/br>
    楊桃跑過來跟大姐咬耳朵：“奶奶肯定是臉掛不住了?！?/br>
    哈哈，奶奶還說初中門口不讓賣菜他們就不掙這個錢了。憑什么不掙？好多錢，送到手邊的錢，不拿真是對不起他們上學(xué)期遭的那么多罪。

    現(xiàn)在才二十幾個人，太少了，他們的生意起碼還能再翻一倍。

    等到第二天吃飯的人數(shù)破了三十時，虞凱先慌了，偷偷問江海潮：“大姐，學(xué)校真不會找過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