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去衛(wèi)生院找人了。

    江海潮撒開腳丫子往前跑，衛(wèi)生院在街那頭，足有好幾百米遠(yuǎn)?？伤镏豢跉猓妒且粴馀艿叫l(wèi)生院門口。

    春英嬢嬢在她后面追，急著罵：“你慢點(diǎn)，有車子啊?！?/br>
    衛(wèi)生醫(yī)院是兩層樓，樓下是門診和輸液室，樓上是病房，到處都有人。

    春英嬢嬢問護(hù)士，發(fā)燒的病人在哪邊？

    “應(yīng)該在輸液室掛水。”

    她們跑到輸液室里，七八張病床上全是人，有大人也有小孩，但沒有一個是海軍或者龍龍。

    春英嬢嬢擔(dān)心他們在樓上住院，又跑上樓，一間間的找過去。結(jié)果有一間有人在生孩子，叫他們冒失地闖了進(jìn)去。產(chǎn)婦的丈夫差點(diǎn)動拳頭。

    江海潮眼淚汪汪：“我弟弟生病了，我們來找他?！?/br>
    產(chǎn)婦丈夫沒好氣：“不知道，沒看到小男孩?！?/br>
    兩人里里外外，將醫(yī)院搜了三遍，才確定這里的確找不到人。

    江海潮失魂落魄，一個勁兒地問：“人呢？怎么辦?。俊?/br>
    “別慌別慌?！贝河輯莅参克?，“說不定海音已經(jīng)找到他們了。我們過去看看。”

    再回到街這頭，江海潮忍不住又跑去廢品收購站。有人正在鎖門，是龍龍的爸爸，她只見過他一次。

    龍龍爸爸倒認(rèn)識江海潮，還跟她打招呼：“是海軍jiejie啊，你來找書看，行吧，我馬上開門，你自己進(jìn)去找書吧。走的時候把門帶上就好?！?/br>
    江海潮急道：“叔叔，我不是在看書的，我家海軍和龍龍?jiān)谀膬喊。俊?/br>
    龍龍爸爸滿頭霧水：“我家龍龍發(fā)燒了，在小醫(yī)院掛水。海軍我不知道，沒看到他啊?！?/br>
    江海潮急了：“海軍沒過來玩？”

    “沒沒沒，龍龍一個人回家的，回來就不舒服，身上燙的很。他mama帶他掛水去了?！?/br>
    江海潮差點(diǎn)哭出來，龍龍是找到了，可海軍去哪兒了？

    “問問看，看龍龍曉不曉得他跟哪個一塊兒去玩了？”

    春英嬢嬢帶著她，去了小醫(yī)院。準(zhǔn)確點(diǎn)講，這里應(yīng)該叫村衛(wèi)生所，里面只有一位醫(yī)生和一位護(hù)士。因?yàn)楸阋?，?zhèn)上也有人會過來看病。

    龍龍已經(jīng)掛完半瓶水，看上去有氣無力的，說話也軟綿綿：“沒有，江海軍說他晚上有事，沒跟我一塊回家。”

    龍龍的爸媽也感覺不對勁，安慰江海潮：“你別慌，可能他跟其他同學(xué)一塊玩了?！?/br>
    龍龍爸爸更是主動請纓：“我去街上找找看，小孩子嘛，玩起來就忘了時間。”

    春英嬢嬢道謝，安撫江海潮：“也有可能在學(xué)校找到了。我們回家看一下?！?/br>
    家里只有海音，正眼巴巴地期待大姐把小弟帶回來。

    然而jiejie跟她一樣著急，同樣沒找到人。

    招娣嬸嬸拿著梨耙出院子門，往池塘走去。

    春英嬢嬢奇怪：“你家麥子菜籽不是已經(jīng)曬好了嗎？你拿這個干嘛？”

    招娣嬸嬸把她拉到旁邊，小聲道：“海潮去撈浮萍了，會不會海軍去找她，掉水里去了？”

    春英嬢嬢心里發(fā)慌，這也有可能啊。哪年夏天溝里不會淹死小孩。

    “走走走，我也跟你去?！?/br>
    她回頭準(zhǔn)備去自己家拿梨耙，看見江海潮已經(jīng)三魂少了兩魂半，眼睛直勾勾地站在她身后。

    春英嬢嬢嚇得趕緊拍她后背：“你別慌啊，海軍要真掉水里肯定會叫的，不會一點(diǎn)動靜都沒有?！?/br>
    但他叫了就一定有人聽到嗎？誰也打不了這個保票。

    江海潮猛地往前沖，跑去塘邊。承包池塘的人家正在門口的水泥地上吃晚飯，聽他們說了也跟著幫忙到處找。他家還拿出了大魚網(wǎng)下水撈。

    最后是他家那位很難說話的老太太肯定道：“沒有，肯定沒小孩掉進(jìn)去，我一直在這邊看著呢?！?/br>
    她還罵春英嬢嬢，“你們別瞎搞，到時候小男娃沒事，這小妹頭先掉了魂?！?/br>
    太陽飛快地掉下山，天已經(jīng)越來越黑。

    修遠(yuǎn)大大跟大媽還有秋月jiejie都出來幫忙找人，但大家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喊破了喉嚨，也沒聽到海軍的應(yīng)答聲。

    海軍真的不見了。

    第15章

    我真的講過了

    最后還是修遠(yuǎn)大大猜測：“海潮，你們家秧田放水是哪個管??？是不是你家公爺爺？”

    江海潮六神無主，耳邊嗡嗡作響，腦袋里一片空白，茫然地?fù)u頭：“我不曉得，我媽沒跟我講?！?/br>
    修遠(yuǎn)大大肯定道：“那說不定是你家公爺爺過來放秧田水，把海軍帶回家了。明天不是禮拜天嗎？又不上學(xué)?！?/br>
    其實(shí)這種說法有巨大的漏洞，那就是家公爺爺為什么只帶海軍走，放著兩個外孫女兒不管呢。

    但江海潮相信了，她還迅速的給自己找到了解釋。因?yàn)樗魈煲ソ谫u菜呀，她跟海音晚上得整理菜。

    大人們想的是死馬當(dāng)成活馬醫(yī)，每條路都試試看，說不定真能找到孩子呢。

    春英嬢嬢家的小偉哥哥自告奮勇：“媽，我騎車帶海潮去他家公爺爺家找找看，要是在的話，也能放心?！?/br>
    修遠(yuǎn)大大點(diǎn)頭：“也好，我們再到處找找看。海軍懂事的很，不會瞎跑的?！?/br>
    江海潮坐在小偉哥哥的車后座上，聽他不停地安慰自己：“沒事，真沒事。我像海軍這么大的時候，我家婆奶奶把我?guī)Щ丶伊?，我媽找的差點(diǎn)沒把地皮翻過來。后來跟我家婆奶奶還大吵了一架?！?/br>
    他還開玩笑，“你去你家公買家剛好多吃點(diǎn)好的，別賣菜了，讓他們買rou給你們吃?！?/br>
    江海潮卻聽不進(jìn)去，心怦怦直跳，緊張的渾身發(fā)抖。

    小偉哥哥的家婆奶奶她認(rèn)識，用成語形容就是有點(diǎn)隨心所欲，做事隨意的很，想怎樣就怎樣。

    可她家公爺爺不是這樣的呀。家公爺爺是個做事特別板正的人。他就是帶海軍回家，肯定也會等她回來說清楚，或者留個字條給她，告訴她到底怎么回事。

    家公爺爺念過私塾，寫了一手漂亮的大字。

    但她不敢多想，因?yàn)樵傧胂氯?，她連坐都坐不住。

    小偉哥哥把車子蹬得飛快，風(fēng)呼呼地從他們耳邊刮過，明明很快就要過暑假了，白天太陽曬死人，但是現(xiàn)在風(fēng)吹得她渾身發(fā)抖，牙齒都不由自主地咯咯作響。

    她知道車子已經(jīng)很快了，但還不夠快。她恨不得自行車能飛起來，直接落在家公爺爺面前。

    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子終于停下了。小偉哥哥氣喘吁吁地問她：“海潮，哪個是你家公爺爺家？”

    他只知道村名，但搞不清楚具體的位置。

    江海潮木木地伸手一指：“那邊?！?/br>
    車子又動了起來，再一次停下的時候，表妹楊桃正好搖著蒲扇出來乘涼。看見江海潮，她愣住了：“姐，你怎么來了？姑爹嬢嬢呢？”

    江海潮顧不上回答她，只追問：“海軍，家公爺爺有沒有把海軍帶回來？”

    楊桃莫名其妙：“沒呀，海軍沒來?！?/br>
    家婆奶奶已經(jīng)往這邊走，看見江海潮同樣驚訝：“你個妹頭，怎么大晚上的跑過來了？小偉呀，出什么事了？”

    江海潮說不出話，她感覺有什么捏著她的喉嚨，讓她發(fā)不出聲音也喘不過氣。

    海軍不見了，海軍不在家公爺爺家婆奶奶家。

    她捂著胸口，半晌才發(fā)出一種像是小狗被踢的快死了的聲音，然后旁邊人豎起耳朵才能聽清楚她發(fā)出的是：“海軍——”

    她后悔了，她特別后悔。

    她為什么要把那100塊錢還回去呢？又不是她偷的，又不是她搶的。書是她花錢買回來的，100塊是夾在書里的，本來就是她的。

    如果有那100塊，她就能立刻買到煤油燈的玻璃燈罩，根本不用想什么賣雞蛋，更加不用跑去撈什么浮萍，那海軍就不會出事了。

    海軍從來懂事的很，不會到處亂跑的。

    家婆奶奶一把抱住江海潮，不停地拍她的后背：“海潮不怕，海潮回家啊。”

    害怕她丟了魂。

    家公爺爺一張臉黑透了，和小偉哥哥打招呼：“我跟你們過去看看，我本來準(zhǔn)備明天去放水的?！?/br>
    他推出了28大杠的自行車，叮囑家婆奶奶：“你在家等著，有事我打電話到大隊(duì)部，就不跑了。”

    楊桃急的要命，追出來：“爺爺，我跟你們一塊去找。姐，你別怕啊，肯定能找到的。”

    她弟弟楊超也跟出來，大聲喊：“爺爺，我也要去找軍軍哥哥?！?/br>
    家婆奶奶不得不一手一個，把兩人都拽?。骸昂昧?，你們別幫倒忙了。海潮，你也在家呆著吧，等你家公爺爺打電話過來?！?/br>
    江海潮卻已經(jīng)坐上了小偉哥哥的自行車后座，她要去找弟弟。

    幾乎是她坐穩(wěn)的一瞬間，車子就躥上了路，兩個輪子飛快地往前滾。

    回去的路比來的路更快，因?yàn)閺毓堑慕^望，讓她感覺不到時間的流淌。

    她甚至覺得路太短，時間太快。她不敢回家，她不知道該怎么樣面對眼前的一切。

    海軍不見了，海軍找不到了。

    今晚沒下雨也沒打雷，天上還掛著一輪明月，能照出人影子的那種。

    但她看不到，她面前一團(tuán)漆黑。

    家公爺爺沉默地蹬著車，小偉哥哥還在想辦法安慰他們：“沒事的，說不定海軍已經(jīng)回家了?！?/br>
    可是誰也沒回應(yīng)他。

    從家公爺爺家到鎮(zhèn)上足有八里路，但江海潮感覺只是眨眼的功夫，她就看到了大街。

    廢品收購站從她面前呼嘯而過，前幾天海軍還在這里疊方格。

    車子突然間停下了，然后江海潮被摟進(jìn)了一個暖和和的懷抱，春英嬢嬢拍著她的背喊：“回家了，回家了，海軍回家了?！?/br>
    她聽不進(jìn)去，她聽不進(jìn)任何安慰的話，直到她聽到了秋月jiejie的聲音：“海軍沒丟，去他舅爺爺家了，他表舅母送他回來的?！?/br>
    家公爺爺已經(jīng)顧不上問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又蹬車子，只想立刻看到海軍的人。

    小偉哥哥也喊了一聲：“媽，你帶秋月慢慢走，我先帶海潮回去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