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潮膝蓋和胳膊肘都是一陣火辣辣的疼，摔下來時肯定蹭破了。但她顧不上，急著先喊meimei：“海音，別動，地上全是玻璃渣?！?/br>
    海軍還在哭：“姐，你們下來呀，我一個人不敢睡?！?/br>
    江海潮喊他：“我們在樓梯口，你起來，拿手電筒，打開，把鞋子穿上啊。趕緊過來?！?/br>
    幾乎是眨眼的功夫，海軍跟陣風(fēng)似的沖了過來，嘴里還在喊：“姐，姐——”

    臉上掛的全是淚。

    他剛斷奶，mama就去被單廠上班了。那會兒廠里正紅火，三天兩頭加班加點(diǎn)。他幾乎是兩個jiejie連拖帶拽一手帶大的。

    所以爸爸mama不在家，他沒多大感覺。jiejie也看不到，他才曉得害怕。

    江海潮指揮他：“就站那邊，別過來了，把手電筒舉起來?！?/br>
    一柱昏黃的光，堪堪照亮了滿地狼藉。

    煤油燈滾在地上，只剩下燈座，玻璃罩碎了一地。

    海音也摔到了，捂著膝蓋，兩只眼睛全是淚。

    江海潮小心翼翼的撿起煤油燈的燈座，招呼meimei：“過來，繞著走，別碰玻璃?！?/br>
    他們搖搖晃晃回了臥室，江海潮找到火柴點(diǎn)燈芯，一燈如豆，搖搖晃晃地亮了起來。

    兩個做jiejie的齊齊松了口氣。老天爺保佑，幸虧只摔碎了燈罩。要是燈座也壞了，那就麻煩大了。

    可說不清楚是為什么，沒了玻璃燈罩，煤油燈就特別暗淡，跟蠟燭差不多，根本照不亮。

    江海潮嘆了口氣，只能去街上再配個玻璃燈罩了。

    海音抹眼淚：“都是我，我應(yīng)該抓牢的。”

    江海潮頭疼：“哭什么??？我們又不是沒錢，換個燈罩就是了?！?/br>
    海軍倒是不哭了，但垂頭喪氣：“那我們是不是就不能買豬肺和鹵干？”

    “不知道?！苯３睋u頭，“等問問看燈罩多少錢吧?！?/br>
    這下寫不成作業(yè)了，直接上床睡覺吧。

    躺下來時，胳膊肘跟膝蓋火辣辣的疼，她皺著眉毛，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鬧鐘準(zhǔn)時叫醒三個人。

    江海潮躺在床上，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跑到修遠(yuǎn)大大家門口喊人：“大大，是不是停電了？昨晚我們家沒電?！?/br>
    修遠(yuǎn)大大也剛起床，正在院子里刷牙洗臉，聞聲放下漱口缸，穿著拖鞋就出門了：“我看看，沒停電，是不是保險絲斷了？”

    江海潮心里一驚，千萬別，請電工來換保險絲，得花錢呢。

    好在大概老天爺也可憐他們幾個窮娃，修遠(yuǎn)大大看過電表之后，就輕松地笑了：“沒事，電閘跳了，我推上去就好?！?/br>
    果不其然，再拉電燈，燈泡亮了。

    一瞬間慶幸和懊惱同時席卷而來，后一種情緒更加強(qiáng)烈。早知道這么簡單，她昨晚自己把電閘推上去不就好了嗎？

    修遠(yuǎn)大大卻嚇得不輕，瞪著眼睛教訓(xùn)她：“你個妹頭，別瞎來。下回再沒電就喊大大，你自己不能動。電是好玩的？打一下就能打死人。”

    他看到她的胳膊肘，關(guān)心道，“摔跤了？下回洗洗干凈啊，不然到時候起膿的?！?/br>
    回到家他又叮囑了句自己老婆：“隔壁和平家的三個，你幫著多看點(diǎn)?！?/br>
    修遠(yuǎn)大媽笑了起來：“你還挺上心的，哪個不看著他們了？”

    修遠(yuǎn)大大認(rèn)真道：“我看啊，這三個娃娃以后有造化哩。你不曉得，和平聰明的很。那時候公社高中教化學(xué)的是從省城調(diào)過來的老師，一個學(xué)期就上一個禮拜的課，講一本書。整個年紀(jì)三個班，就他一個人聽懂講了什么。他是被耽誤了，不然肯定是個大學(xué)生。三個小孩上學(xué)都隨他，以后肯定有出息?！?/br>
    秋月忙著吃早飯準(zhǔn)備去上學(xué)，也附和她爸：“是特別聰明，尤其是海音，她就聽了一遍磁帶，就能學(xué)的一模一樣。腦袋瓜子不知道怎么長的?！?/br>
    她媽立刻說她：“你好意思呢？你大人家?guī)讱q，還比不上人家一個娃娃?！?/br>
    秋月絲毫不以為恥，反而振振有詞：“人家那是遺傳，我也是遺傳！”

    她媽瞪她，又轉(zhuǎn)移了話題，討伐那位化學(xué)老師：“好大的架子，一學(xué)期才上一禮拜的課?！?/br>
    修遠(yuǎn)大大倒是替老師說話：“人家身體本來就不好，再說那兩年都已經(jīng)不下放了，人家省城的老師能過來很不錯了。”

    大媽哼哼：“我就不信他在省城上課敢這個樣子！”

    修遠(yuǎn)大大攤手：“那沒辦法，好的肯定給城里呀，農(nóng)村人嘛，有就不錯了?！?/br>
    當(dāng)媽的轉(zhuǎn)頭教育女兒：“聽到?jīng)]有？你一定得好好學(xué)，考到城里去。不然啊，什么好東西都輪不到你。”

    秋月朝她媽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趕緊推車出門，她還得上早讀呢。

    第13章

    100塊

    江家姐弟也一陣兵荒馬亂，吃過早飯就去學(xué)校。

    海軍出門時還耷拉著腦袋，因?yàn)榇河輯葸^來借自行車時，大姐沒說讓她幫忙買豬肺的事。

    那就是沒豬肺湯吃了。

    江海潮現(xiàn)在哪還顧得上豬肺，她滿心滿腦子全是玻璃燈罩。雖然她不曉得燈罩多少錢，但隱隱約約的她也能猜到，絕對不便宜。

    果不其然，等晚上放學(xué)，他們跑到街上雜貨店，剛打完一局牌的店主樂呵呵道：“看樣子，你們還得讓我掙錢啊。10塊錢一個。”

    晴天霹靂！

    江海潮不得不強(qiáng)調(diào)：“我就買燈罩，這個總能分開賣的?！?/br>
    “就是分開賣的價格呀?！钡曛鞯裳劬?，“整個煤油燈30。10塊錢一個燈罩，我這是進(jìn)貨的價格，真一分都沒掙你的?！?/br>
    這回他的牌友沒擠兌他，反而幫腔：“確實(shí)就是這個價格，平常我們買都要12塊呢?！?/br>
    江海潮張張嘴，說不出話來。她可沒10塊錢，就算剛賣完菜最有錢的那會兒，她身上的錢也沒10塊。

    她真搞不明白，以前爸媽在家的時候，一年到頭除了交學(xué)費(fèi)，她一分錢都不會花。為什么爸媽一不在，到處都要花錢。

    店主還在開玩笑：“這個沒事，一直都有，不用特意給你留著。什么時候拿錢來，什么時候拿燈罩走?！?/br>
    江海潮眨巴了幾下眼，干巴巴道：“哦，那到時候我來買。”

    唯一讓她慶幸的是，煤油燈不急著用。只要不停電，爸媽回家前買好燈罩就行。

    海音掰著手指頭給jiejie算賬：“我們賣一次菜可以掙4塊多錢。只要再賣一回，就購買玻璃燈罩了?！?/br>
    這么一想，好像也沒什么大不了了。連著下了兩天雨了，菜不用澆水都長得特別快。

    江海潮還安慰弟弟：“要是賣菜的錢多，我們還買豬肺?！?/br>
    海音再次攛掇jiejie：“我們賣幾個雞蛋吧。這兩天我們吃紅雞蛋，省下來的雞蛋可以賣呀。不然天熱雞蛋也會擺壞的。”

    沒吃完的紅雞蛋，他們決定天天用井水泡著，早中晚各換一次水，等到早上燒燙飯時再煮一遍，就不怕吃壞肚子了。

    江海潮估摸了下，點(diǎn)頭同意：“那就帶10個雞蛋賣吧?！?/br>
    海軍高興的在街上都要跳起來：“哦哦哦，可以喝豬肺湯了。”

    明明沒買到燈罩應(yīng)該很失望啊，可姐弟三人還是又說又笑地往家跑。

    店主出來倒垃圾，看著他們的背影笑罵一句：“狗日的，小孩真不曉得犯愁?！?/br>
    他的牌友也跟著笑罵：“狗日的，小孩都要愁了，那一輩子就沒有能活的時候。”

    三姐弟回了家，各司其職。先去菜地摘今天晚上吃的菜，然后還是海軍負(fù)責(zé)擇菜，海潮和海音寫作業(yè)，完了燒晚飯。等吃過晚飯，再喂一遍雞，洗好澡，看電視的看電視，看書的看書。

    江海潮繼續(xù)看那本《三劍客》，不知道達(dá)達(dá)尼昂能不能順利地帶著三劍客去找王后的情人要回信物。

    她看得津津有味，居然感覺王后很可憐，一點(diǎn)也不覺得她找情人有什么不對。

    國王也不是個好東西哩。

    再翻一頁書，突然間，她愣住了，她本來以為兩頁書之間夾的是書簽，沒想到居然是張半舊的鈔票，上面印著4位偉人頭像。

    她傻眼了，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抓到100塊錢的鈔票。以前只在爸媽去幫他們交學(xué)費(fèi)時，她才看過。

    海音驚呼：“100塊錢呢，怎么會放在書里？是龍龍mama隨手放的嗎？”

    江海潮也說不清楚，也許吧，說不定當(dāng)時她剛好沒地方收錢，順手夾在書里了。

    也有可能是這書原本的主人剛好看到這一頁，臨時有事要停下，又不忍心折書角，干脆就掏出鈔票當(dāng)書簽用了。

    結(jié)果后來把這事給忘了。

    江海潮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要是沒有二呆子那一出，夏天晚上出門去街上也沒什么。但現(xiàn)在她不敢，春英嬢嬢他們都說讓他們姐弟晚上別在外面跑。

    “明天我們?nèi)枂桚堼坢ama吧?！?/br>
    弟弟meimei都點(diǎn)頭答應(yīng)。跟上次海音撿到的5塊錢時不一樣，現(xiàn)在他們雖然也缺錢，但沒那么火燒屁股，而且他們知道怎么掙錢，這飛來的100塊就燙手了，還是早點(diǎn)還給人家好。

    第二天都沒等到傍晚，中午放學(xué)，三姐弟就跟著龍龍跑去找他媽了。

    龍龍mama聽說是從書里翻出的100塊，一瞬間十分心動，很想承認(rèn)是自己的。

    他們家從外地來湖港安家落戶，收廢品也就夠堪堪糊口。100塊錢不少了，生意冷清時，這就是一個月掙的錢。

    可話要出口時，龍龍mama舌頭又轉(zhuǎn)了個彎，艱難地承認(rèn)：“不是我放的，這些書收回來我就沒碰?！?/br>
    她在心里一個勁地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因小失大。這三個小孩是好哄，那人家家里沒大人嗎？到時候叫大人知道了，肯定會過來找麻煩的。反而害得龍龍沒臉，到幼兒園被人嘲笑。

    她又一次強(qiáng)調(diào)：“不是我的錢，應(yīng)該是原先就夾在書里的?！?/br>
    好像聲音提高了，她心里那點(diǎn)“哎喲”才能減輕些。

    江海潮犯愁：“那阿姨能不能麻煩你把錢還給原先的主人呢？”

    龍龍mama笑了：“這我去哪兒找？你看每天賣廢品的人這么多，我跟龍龍爸爸也會走街串巷地去收。這書到底是誰賣的？神仙才曉得?！彼龘]揮手，“你們把書買走了，那錢就是你們的，自己拿著吧。”

    江海潮卻頭搖得像波浪鼓一樣：“不行，我們買的是書，不是這錢?！?/br>
    江海音也害怕：“萬一買書的他爸媽曉得他丟了100塊，肯定會打死他的?！?/br>
    王明明給他爸買煙才掉了5塊錢，差點(diǎn)沒被打殘，在家趴了一天，才一瘸一拐的去學(xué)校上學(xué)了。

    100塊錢，可是20個5塊錢，夠在床上趴20天了。

    龍龍mama搖頭：“可我真不曉得是誰的錢啊，我上哪兒還人家去?！彼_玩笑道，“要不你們交到派出所去吧，兒歌里面不是唱，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交給警察叔叔嘛?！?/br>
    江家姐妹互看一眼，堅(jiān)持道：“阿姨，還是放你這邊吧。要是他們發(fā)現(xiàn)丟錢了，說不定會過來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