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jié)
偶爾有路過的車輛見他一身泥水也不敢載他,在路邊走了兩個小時,才有一輛路過的貨車讓他搭車回市區(qū)。 來到燕大附屬醫(yī)院后,他無視別人詫異震驚的眼神,在咨詢處問到了精神科治療室的位置,就直接過去了。 此時已是深夜,長長的走廊上空蕩蕩的,只有商辰一人坐在長椅上。 他趕到的時候,方舟和商珉弦正好從治療室出來。 這時他們也發(fā)現(xiàn)了莊清河,三人站在走廊上回頭看向他。 莊清河一身泥污,像是從地底下鉆出來似的,一瘸一拐地朝他們走去。 商珉弦看到他這樣一驚,快步朝他走過來問:“你怎么弄成這樣?” 他彎腰看向莊清河的膝蓋,褲子那里磕破了,能看到里面殷紅的傷口。 莊清河停下腳步,看著他們?nèi)齻€。 他覺得自己是走進(jìn)了一個詭異的夢境,頭頂?shù)墓饩€異??植溃媲暗娜龔埬樢嘧屓嗣倾と?,一種像是噩夢里才會有的氛圍包裹了他。 他們剛完成了一場慘無人道、無人知曉、不會被追責(zé)的謀殺。 莊清河的神情因極度的恐懼而顯得呆滯,他垂眸看著商珉弦的眼睛。 然后認(rèn)出了他。 抱著最后一絲僥幸,莊清河看向方舟。 他太害怕了,臉上的肌rou不可控地痙攣跳動,整個人都帶著一種詭異的僵感。張了張嘴,只發(fā)出一個毫無意義的音節(jié),然后就卡住了。 然而他眼里詢問的意味太強(qiáng),盡管有些不明白他為什么這個反應(yīng),但方舟還是如實說:“治療已經(jīng)結(jié)束,亞人格已經(jīng)休眠了。” 接著他皺眉疑惑道:“不過很奇怪啊,我只喚出了一個亞人格,另一個好像并不存在?!?/br> 莊清河只聽了他的前半句,哽在喉嚨的那口氣吐了出來,仿佛將死之人吐出的最后一口黑煙。 商珉弦蹙眉上前一步。 莊清河則在同一時間后退,想要遠(yuǎn)離這個人。 他茫然又回避地偏開臉,眼睛一眨,淚就掉了,嘴里語無倫次地念叨:“他…他、他,不是啊……弄錯了啊。不應(yīng)該這樣……” 商珉弦眼睛緊緊盯著莊清河,覺得似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已經(jīng)發(fā)生了。 莊清河看向商珉弦,只看了一眼,就被火燎了眼睛似的倉惶轉(zhuǎn)身,慌不擇路地想逃離眼前的情景,卻一頭撞到了旁邊的墻上。 商珉弦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扶住他??墒乔f清河重重地往下墜,腿軟地跪了下去。 就在這時,仿佛整個宇宙的星星都突然瘋了似的慘叫。 莊清河腦子里那根緊繃的弦瞬間就斷了。 他感覺到一種心神具滅的痛,腦子里有一把鑿子,正在一點點把他的腦子挖空。他跪在地上深深彎下了腰,抱著頭,發(fā)出一聲凄厲悠長的慘嚎。 那叫聲撕心裂肺,令人心驚,連空氣似乎都跟著一震,蕩出爆炸一般的氣流。 在場三人都被他的樣子嚇到了。 莊清河活像被人捅了幾刀,要被活活痛死的模樣。 商珉弦看著絕望的莊清河,不明所以的同時又有一種深深的恐懼。這種恐懼鬧不清來由,但卻讓他后背發(fā)涼。 胸口像被撕開了一個口子,不停往里面灌涼風(fēng),挾帶著不詳?shù)念A(yù)感。 這時,莊清河突然抬頭,用怨毒的眼神看著商珉弦,仿佛在詛咒他不得好死。 商珉弦頭頂發(fā)麻,看著他一動不動。 什么情況? 發(fā)生了什么? 商珉弦的心被一種恐怖的預(yù)感折磨著,他還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已經(jīng)提前害怕著它了。 下一刻,他突然被莊清河揪住了衣領(lǐng)。 莊清河眼神狂亂無序,眼淚從眼尾流進(jìn)鬢發(fā),沖他低聲下氣地哀求:“還給我,求你,把他還給我……” 還給我…… 這個說法也真的好奇怪,一個他從沒有擁有過的人,現(xiàn)在卻用到“還”這個字。 商珉弦說不出話,他悚然地看著莊清河。 還什么?發(fā)生了什么? 莊清河在說什么?為什么這么看著他? 極致的痛苦將莊清河拖進(jìn)了癲狂的黑暗深淵,靈魂仿佛被撕成了碎片,他的聲帶似乎也被這些碎片割破,字字句句都帶著讓人不敢聽的痛感。 莊清河的怒火瞬間爆發(fā),他突然尖聲怒叫:“我讓你還給我!” 他一拳砸到商珉弦臉上,將其打翻在地,然后開始不停廝打他,仿佛要把他的靈魂拽出來,好給另一個騰位置。 莊清河的攻擊已經(jīng)完全失了章法,沒有技巧,全是本能的發(fā)泄。那種仇恨難以形容,好像把眼前的靈魂殺了、毀了、絞碎了都遠(yuǎn)遠(yuǎn)不夠。 商珉弦還處于一種靈魂被抽空的狀態(tài),他眼神空洞無光,拳頭落到臉上也感覺不到疼。 發(fā)生了什么? 商辰和方舟兩人上去都沒能把莊清河拉開,在暴怒和絕望加持下,這個人爆發(fā)出了超越平時的強(qiáng)大力量。 莊清河騎在商珉弦身上,青筋暴起的手好像鷹爪一般,死死掐住商珉弦的脖子。 商珉弦躺在那里,在莊清河的嘶吼聲中連反抗都忘了,整個人都墜入一種窒息帶來的眩暈絕望中。 他好像沒有了知覺,可又感覺自己痛到渾身發(fā)抖。 他深愛著的人,昨天還和自己甜蜜互訴愛意的人,現(xiàn)在想要?dú)⒘怂?/br> 商珉弦感覺自己正在不斷遠(yuǎn)離莊清河,仿佛有一個第四維度的高級生物正在把他們之間的距離拉長,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遠(yuǎn)…… 明明昨天還說愛我的…… 騙子,又騙人。 莊清河的話里全是毒,眼里全是刀,他只是用那雙眼睛看著商珉弦,就幾乎要了商珉弦的命。 商辰和方舟兩個人拼勁全力,才把莊清河的手從商珉弦的脖子上掰開。 莊清河被拉開后又轉(zhuǎn)向商辰,商辰被他一腳踹了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墻上。不等他反應(yīng),莊清河夾雜著怒火的拳頭就接連不斷朝著他的臉上砸來。 商辰的反應(yīng)也很怪,對于莊清河突如其來又莫名其妙的怒火,他竟然沒有一絲驚訝。 商珉弦在一旁看著,覺得有什么恐怖的事正在發(fā)生,或者已經(jīng)發(fā)生。 只有莊清河和商辰看得見那個可怕的鬼魂,他和方舟則是一頭霧水。 莊清河的憤怒如洪水開閘一樣泄出,聲音透露著神經(jīng)質(zhì)的顫,他一邊撕打,一邊質(zhì)問商辰:“鳩占鵲巢!魚目混珠!你怎么敢這樣!” 他的嗓音撕壞了一般,扭曲且尖利,像暗夜中的烏鴉,讓了聽了就覺出一種難言的恐懼。 莊清河從沒感到過這樣強(qiáng)烈的憤怒,鋪天蓋地的恨把他席卷,卷走了他的一切理智和隱忍。他恨這個人的卑鄙和殘忍,恨自己眼睜睜看著卻什么都做不了。 暴走中的莊清河就像一個殺神,渾身都是勢不可擋的暴怒。商辰完全被碾壓,幾乎是在單方面被毆打,很快就滿臉是血。 一旁的方舟被莊清河的話勾去了注意力。 鳩占鵲巢…… 魚目混珠…… 方舟很快就意識到了什么,心里一震,接著是失重的懸空感。他猛地看向商珉弦,眼神震驚又怪異。 商珉弦也看向方舟,大腦一片空白,有種惶然的恐懼,腦中一道白光閃過。 尖銳的耳鳴聲在耳邊長響。 他花了很久時間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就是莊清河口中的“鳩”和“魚目”。 莊清河這一天經(jīng)歷了太大的起伏和波動,驚嚇,悲慟,憤怒,都是極為消耗人的精神的情緒。 他很快也沒什么力氣了,坐在地上哼哧哼哧地喘著粗氣,然后就開始哭。 商辰捂著臉從地上站起來,看著莊清河一言不發(fā)。 商珉弦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突然把莊清河抱起來往外走。 他想要盡快離開這個地方。 莊清河被商珉弦抱著從商辰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突然伸出手死死扯住商辰的衣領(lǐng)。他眼淚不停落,眼神狂亂無序,嗓子很痛很痛:“你殺人了……商辰,你殺人了!” 商辰目光沉沉地看著他,一言不發(fā)。 他怎么能這么平靜? 莊清河看著他,憤怒又一次涌上心頭。 他攥著商辰的衣領(lǐng),突然猛力一扯,把他向自己拉近。然后帶著玉石俱焚、同歸于盡的憤怒,用額頭朝商辰的臉狠狠撞了過去。 隨著一聲慘叫,劇痛在商辰臉上炸開,他覺得自己的鼻梁骨應(yīng)該是斷了。他捂著鼻子,血從指縫源源不斷地往外涌,怒道:“莊清河!” 商珉弦本來抱著莊清河,聞聲轉(zhuǎn)頭向商辰看去,冷冷的眼神幾乎能把人凍僵。 商辰在商珉弦的視線中頓住,不再說話。 莊清河還在用那破碎的聲音,聲淚俱下地質(zhì)問:“為什么不給他治?。磕忝髅髦?” “你遺棄了他,現(xiàn)在又殺了他!” 商珉弦抱著莊清河,覺得他的每句話都像一把刀,他知道自己就是莊清河嘴里的“病”。 他急于逃離這個地方,一言不發(fā)地把發(fā)瘋的莊清河扛了出去,一路上引了不少人的側(cè)目。 莊清河似乎是瘋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又突然凄聲慘叫,對著商珉弦又撕又咬。 商珉弦像抱著一尾剛打撈上岸的活魚,幾次差點脫手讓他從懷里跌出去。 莊清河鋪天蓋地的絕望稠黑又濃烈,像一桶瀝青沖著商珉弦兜頭澆下。 等到把莊清河放到車上用安全帶捆起來,商珉弦已經(jīng)滿頭滿臉的血,都是被莊清河抓的,咬的。 安全帶困不住莊清河,商珉弦只能死死抱住他,把他的雙臂環(huán)住。 莊清河像被撕掉了法符的魔物,又像被活剝了皮的動物,疼瘋了似的掙扎,一直在尖聲慘叫。最后他終于耗盡本就所剩不多的力氣,垂垂倒下一動不動。 只有眼淚一直沒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