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喊了一句：“小年……”

    沒有人回答，喬紅藥又高聲喊道：“小年！喬小年！”

    尖銳高昂的聲音當(dāng)中，沒有任何或悲痛、或懵懂的回應(yīng)。喬紅藥拍了拍自己已經(jīng)神志不清的大腦，喃喃著“不會的”、“不會這樣的”……然后驀然沖了上去，沖進僧人們的隊列當(dāng)中。

    她發(fā)瘋地爬到供桌上，經(jīng)文，送葬的經(jīng)文、超度的經(jīng)文。貢品，死人的貢品、冥府開路的童子。牌位——喬氏女小年之位。

    喬紅藥嘶吼著喘氣，但她瞬間失聲了。

    啊……

    吼叫變得很嘶啞微弱。

    喬紅藥抱著牌位，把頭砰砰地往上面撞。突然，她懷中的牌位被奪走了，喬紅藥兇狠地沖上去，拽住奪走牌位的那個人，說，還我、還給我！

    她嗓子啞了，極度強烈的情緒讓她說不出話。

    在她面前，玄悲大師單手護著牌位，無悲無喜地看著她，說：“施主，這位施主已登極樂?！?/br>
    喬紅藥額角流血，用盡力氣捶打著玄悲，從他手中搶奪牌位。

    玄悲說：“她離開時，非常高興。施主……從一開始，你就錯了。”

    第46章

    “我沒有錯！”喬紅藥嘶吼著。她的嗓音匯集了所有力量，將這句話爆發(fā)出來，雙手抓住玄悲大師的衣領(lǐng)，雙目泛著血絲。

    但她太虛弱了，這樣的力量即便全部爆發(fā)出來，也沒有撼動玄悲分毫。這位看起來極為蒼老的僧人，用一雙遮掩在褶皺眼皮下的雙眸靜靜地、悲憫地望著她。

    “如果我是錯的，那薛簡不也是錯的嗎？！”喬紅藥質(zhì)問道，“小年已經(jīng)是一道魂魄了，我只有這樣才能留住她、才能見到她，這算什么普度、算什么慈悲？把她還給我、還給我……”

    她說到這里，渾身顫抖似得發(fā)冷。這通常是瘋癲的前兆，當(dāng)她的情緒起伏激烈、或者跟小年吵架之后，都會因為一體雙魂的副作用而陷入瘋魔和癡狂。此刻，這股冷意消失后，她的大腦卻還是清醒的。

    這種清醒讓喬紅藥痛不欲生。

    她松開了手，跪在供桌上，身形低伏下去，如一顆被狂風(fēng)吹倒的樹木。

    “那位施主不愿留在陽世?！毙斐鍪郑瑢⑴莆恢匦路帕嘶厝?，“喬小年施主神魂不全，天生有一些神智缺失。她在人間受盡了劫難和苦楚，如今該登往極樂。是喬施主您，讓她所獲的安寧消散了?！?/br>
    玄悲大師從懷中取出一張紙。

    上面只有寥寥幾個字，歪歪扭扭。這已經(jīng)是喬小年認(rèn)字的極限，里面還有許多錯漏和筆誤，是在喬小年占據(jù)主導(dǎo)、意志清醒時寫的。

    “jiejie，我走了?！?/br>
    小年死在她懷中時，最后也只說了這樣一句話。她笑著，明明之前還在因為身體受傷的疼痛哭泣，最后卻只是說jiejie，我要走了。

    “那位施主對老衲說，人世之苦她已經(jīng)不愿再受。逆轉(zhuǎn)生死而來，并非她的心愿?！毙溃斑@只是施主你心中的魔障業(yè)火、執(zhí)迷不悟。那孩子……其實過得很苦?！?/br>
    那張紙被一陣風(fēng)吹走了。

    喬紅藥眼前的紙飄走，她渾身一震，下意識地伸手去抓。然而紙張被風(fēng)吹得更遠，她便不顧一切地想要留下，翻下供臺，眼前法事的一切障礙都視若無睹，只望著、只追著那張字跡歪斜的紙——

    忽然間。

    在她追上去抓住之前，紙張的邊兒從她的手指邊緣擦過。隨后義無反顧地墜入進了燒法經(jīng)的香灰爐中，爐子里的法經(jīng)、紙張、香火無數(shù)，火焰熊熊，頃刻間將那張單薄的紙完全吞沒。

    喬紅藥愣住了。下一刻，她幾乎是要一頭扎進大香灰爐里去翻找，可卻又被一只手抓了回去。

    是陪同做法事的心癡，正好在她身邊。

    心癡和尚提醒道：“施主，逝者已矣。”

    逝者已矣。往生的那一邊，會有真正極樂嗎？

    喬紅藥抬起頭，看了看心癡，隨后借著他攙扶的力氣起身。她什么也沒說，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穿過前堂，身影消失在秋夜朦朧的煙雨當(dāng)中。

    ……

    那半截蜈蚣的尸體已經(jīng)干癟了，脆弱得像是一碰就碎。

    季春笛接過半截蜈蚣，表情輕松地道：“天底下最眼高于頂?shù)膭停灿胁坏貌煌讌f(xié)求人的時候？中蠱的是你的什么人？”

    江世安思索了幾息，道：“一位長輩?！?/br>
    季春笛沒有追問，她的目光集中在毒蟲之上，目光停滯了很久，忽然輕咦一聲，從懷中取出一只相同大小的蜈蚣。

    那只蜈蚣通體泛紫，個頭不小，它從瓶口爬入，像吞噬其他毒蟲尸骸一樣，用口器攪碎干癟軀體，正當(dāng)它吃的盡興時，身軀突然一陣抽搐，仿佛一切都不受控于自身，不超過三個呼吸的時間，紫色蜈蚣當(dāng)場干枯倒下，比風(fēng)干還更快。

    季春笛猛然坐直。她大受震動，一時不防，差點從窗欞上掉下去，方才的瀟灑氣概一點也裝不下去了。

    毒仙一招手，環(huán)繞在身邊的毒蟲密密麻麻的聚集過來。然而她手中的幾只蜘蛛、蜈蚣，全都當(dāng)場抽搐風(fēng)干。

    “……好厲害?！奔敬旱涯嫉?，“這蜈蚣的毒性可以令人當(dāng)場斃命，一旦鉆入人體，根本無法取出。這是怎樣取出來的？”

    江世安道：“是一位老前輩……是廣虔道人出手相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