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世安緩過神來，聽他問：“我嚇著你了嗎？”

    “不算嚇著?！苯腊矝鰶龅氐溃澳闶钦娴暮尬野?，恨不得吃我的rou、喝我的血，要是我的骨灰不是苦的，合你的口味，我現(xiàn)在該住在你的肚子里啊?！?/br>
    他說后半句時，薛簡腹腔中內(nèi)功波動，透出漸漸升溫的熱。他居然真的有一剎那開始幻想讓江世安住在肚子里的想法了，這樣他永遠(yuǎn)都不會離開半步……這樣的幻想讓薛簡渾身都燙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清醒過來，為此羞愧不已。

    道長耳根紅了一片，十分內(nèi)疚，道歉道：“對不起，都是我不好?！?/br>
    江世安嘆了口氣，隨后卻笑，裝作沒事兒一樣寬慰他道：“這有什么？我又不疼。你為我做得夠多的了，要是真能飽腹，我便聽從處置又何妨。只是我并不能果腹?！?/br>
    薛簡很溫和地貼著他，抱著他閉上眼：“只要你別走……”

    “能走到哪兒去？我一介孤魂野鬼?！?/br>
    “你一走，我就找不到你了。”薛簡輕聲道，“我追著你的蹤跡前往各地，總是撲空。你太過狡猾，總有辦法脫身，我連你的衣角也不能抓緊……我不能讓你離開我的視線，我以為我會追著你一輩子的。”

    薛簡素日寡言少語，此刻語出真心，卻也前后顛倒、詞不達(dá)意。

    江世安不能悟透他的心。

    問心堂暗無天日，不知究竟能不能“問心”。

    因?yàn)榈篱L性情大變，江世安覺得不能招惹他，心里原本打著“等他睡了我就飄出去找廣虔道人”的想法，可又怕他突然蘇醒見不到自己，光是提了一句，薛知一身上的傷就沒有少添，他要是真跑去見觀主……后果難料啊。

    他難得老實(shí)，與薛簡日夜緊貼，耳鬢廝磨。這種分寸全失的親近讓江世安很不適應(yīng)。

    第五日晨，終于傳來鎖鏈打開、鑰匙轉(zhuǎn)動的輕響。

    一縷晨光迸射進(jìn)來。

    這道晨光豁然闖進(jìn)漆黑的牢籠里，驅(qū)散一部分沉沉的暗色。

    迎面的日光讓江世安的大腦眩暈了剎那，他立即轉(zhuǎn)頭看向薛簡，果然見到道長猝然緊閉的雙眼，映照在晨光下的肌膚透著些許病色，那件道袍青衫上沾著血。

    他被血跡玷污了。

    江世安莫名這么想。

    薛簡狼狽不堪。他的衣袖被血色浸透，手腕上凝著才剛長好的劍傷，與之相反的，是風(fēng)雪劍的劍刃被他擦得干干凈凈、光潔如新。

    江世安喉間一哽。

    他腦海中的眩暈感消散過去后，湊到對方身邊仔細(xì)審視，掌心貼住薛簡的脊背，低聲道：“先不要睜眼?！?/br>
    驟然刺目的光讓他的眼落下生理性的淚。

    薛簡沉默地抹去，只緩了兩個呼吸的工夫，便轉(zhuǎn)頭望去，見到師爺立在門外，清知師弟在他身后跟著。

    廣虔道人的神色不動，凝重肅然地望著他，見到薛簡如此模樣，與他的雙目相對時，原本藏在腹中的詰問忽然忘卻。

    雙方相對沉默

    江世安不便言語，跟在觀主身后的清知師弟也不好開口。就這么靜寂了好一會兒，廣虔道人不得不錯開視線，眺望向太平山邊緣連著的天空，對著那縷薄薄的赤金朝霞。

    師爺長長地嘆了口氣，無奈道：“百年修身養(yǎng)性，臨老卻得了這樣一個孽障。他既是煞星，又是冤家，你怎么不懂避諱命中克你的人，反而自投羅網(wǎng)?！?/br>
    薛簡垂首道：“師爺教訓(xùn)得是。是徒孫愚鈍，不能領(lǐng)悟?！?/br>
    “我看你不是愚鈍，而是太過瘋魔了。”廣虔道人知道就算他強(qiáng)行將薛簡困在太平山上，也不過是讓他郁郁難平、身心枯竭，強(qiáng)求無用，便轉(zhuǎn)身吩咐道，“罷了，清知，把你師兄帶回去修養(yǎng)。”

    “是?！?/br>
    ……

    薛簡的眼睛仍舊受到了一定的影響。

    遇到強(qiáng)烈光線時，他的雙眼變得比常人更易流淚。這一點(diǎn)是江世安吃蠟燭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

    他的瞳仁映著燭芯，片刻后無知無覺地淌下淚來。江世安吹滅了蠟燭的焰火，抬手幫他擦了擦，道長才驀然回神。

    回神的剎那，他的指腹還落在薛簡的臉上。對方怔忪一剎，攥住江世安的手貼過來，貼著他的掌心輕輕地摩挲了幾下，垂眼低語道：“我沒事的?！?/br>
    江世安故態(tài)復(fù)萌，隨口調(diào).戲他道：“看你這么柔弱，我見猶憐，故而替你擦一擦。只是道長的血雖熱，淚卻冰得很?！?/br>
    薛簡凝視著他的臉。

    江世安嘴上說完，感覺到他專注的視線映在面上，這才意識到似有失言。不等他補(bǔ)救，薛簡便俯身過來，抓住他的衣領(lǐng)道：“江世安，你行走江湖百無禁.忌，是不是對任何人都如此輕佻?！?/br>
    雖是疑問句，卻是確定了一半的語氣。

    他的字音重重地落在“輕佻”二字上，聽起來與捉j(luò)ian無異。江世安面上一熱，尷尬不已：“哪有的事……”

    薛簡的眼神更沉了。

    他閉上眼吐出一口氣，抓著對方的手漸漸松開：“請日后不要對別人說了。我已破戒，道心不穩(wěn)，恐怕殺了對方也未可知。這樣的怨妒殺孽你我都不愿造?！?/br>
    江世安道：“……你禮貌得讓我有點(diǎn)膽戰(zhàn)心驚?！?/br>
    薛簡喉結(jié)微動，穩(wěn)住心緒，抬手又重新點(diǎn)了一根蠟燭給他吃，聲音漸漸平緩：“我不善言辭，說話總不順耳，這都怪我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