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小跑起來的女官尚還想著禮制，試圖克制著自己的步伐。

    望著她蒼白的面頰，又瞥眼神情淡定好似知?曉要發(fā)生什么事情的章玥，秦楨心中?繞起不可言說的迷茫，昨夜驚覺的那股不對勁再次漫起，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將她團(tuán)團(tuán)圍住。

    女官撲騰跪下，垂著修長的脖頸。

    “殿下，沈大人帶著皇帝令牌來了?！?/br>
    第47章

    本朝能夠攜皇帝令牌的,僅有沈聿白一人。

    落在春日楊柳云紋茶盞上的手指微微收緊，溢出的一滴guntang茶水濺落白皙手背，霎時(shí)?間染上了緋紅印記，秦楨陡然掀起眼眸,看向氣定神寧地呷著茶水的章玥。

    她并不驚訝于沈聿白會來,舉止間宛若等待此刻已久。

    “沈大人來的比我想象中的要早得多?！迸矂拥牟璞K露出章玥含著淺薄笑意?的眼眸,與對面的人視線相交，她瞥眸看了眼腳邊的女官，若有所思地問：“沈大人帶了多?少人來?！?/br>
    雙手撐地的女官抬首,道：“十余人?！?/br>
    章玥聞言輕笑了聲，“帶這么多?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抄了公主府?！?/br>
    不冷不熱的話語縈繞在?耳畔,秦楨微微蹙起的眉心跳了下。

    前院的喧囂聲穿破天際徐徐而?來。

    明若姑姑伸出手,章玥隨意?地搭在?手腕上站起了身,余光瞥見?也隨著起身的秦楨,道：“本?宮知曉你和他之間的事情，也無意?將你扯入這件事中,你隨著明音入偏殿小坐片刻等本?宮處理好事情后,我們?再聊?！?/br>
    秦楨斂下略帶探究的眸色，不動聲色地頷首領(lǐng)著聞夕跟隨明音姑姑去便殿。

    深夜而?來的邀請?zhí)蛡鲉粳F(xiàn)下就像是環(huán)繞四下的氣息，透過點(diǎn)點(diǎn)縫隙穿入她的腦海,一針一線地將事情串聯(lián)起來。

    她雖對宮闈之事不甚了解,但也聽聞當(dāng)今圣上和章舒墨與他們?的姑母關(guān)?系密切,圣上繼位時(shí)?大封天下,而?章玥長公主也被封為慧嘉大長公主。

    皇帝登基的兩載中,慧嘉大長公主的地位也隨之節(jié)節(jié)高升。

    滿朝文武都知曉，若真要有過命的事情需要求得皇帝恩賜,一是尋已下嫁探花郎的長公主，二是尋心思深沉的沈聿白，三就是尋慧嘉大長公主。

    前兩人一人不理朝政，另一人若是尋了那就是自尋死路。

    唯獨(dú)大長公主，是出了名的好說話，且皇帝都聽得進(jìn)去。

    而?如今，沈聿白是帶著皇帝令牌來的。

    章玥的種種舉止，也表明了她是知曉沈聿白今日?會來的。

    那尋自己來，是想做什么？

    秦楨眸光凝起，落在?前頭的明音姑姑背影上，無意?識地抿了抿唇。

    章玥知曉沈聿白曾在?她和寧笙中選擇了寧笙，斷然不會以?她為賭注，可又挑了這個(gè)時(shí)?間尋她來，到底想做什么。

    手腕被擒住的剎那秦楨倏地回過神來，定睛望著神色慌亂的明音姑姑，余光瞥見?長廊上的熟悉身影，正朝著這個(gè)方?向走來，而?他的身后跟著十來位帶刀侍衛(wèi)。

    明若姑姑來不及解釋，牽著她躲進(jìn)正廳斜側(cè)邊的小茶房中，對她比了道噓的手勢，道：“殿下無意?傷害姑娘，您待在?這兒?莫要出聲。”

    說完她隨即將門合上，正定自若地走向章玥。

    秦楨透過微微透風(fēng)的門縫掠過那道悄然離去的身影，伸手推了推門扉。

    能夠推動，沒有上栓。

    見?狀，她和聞夕對視了一眼，嘆了口氣。

    沉穩(wěn)有力的步履聲徐徐傳入在?場每個(gè)人的耳中，令人無法忽視，大束大束的艷陽落在?來人身上，都消不去縈繞在?他周圍的凜冽。

    章玥道：“本?宮也有半載未見?沈大人了?！?/br>
    沈聿白聞言未語，眸光掠過茶案上的兩盞茶杯，杯口揚(yáng)起縷縷熱氣，茶口邊緣染著淺淺的茶漬，已然是有人在?他來前用過。

    氣氛沉悶須臾，他方?才道：“下官也沒有想到再次見?到殿下會是如此光景?！?/br>
    章玥示意?明若撤下先?前的茶水，端來了泛著雪松清香的茶水，“來都來了，沈大人坐下來陪本?宮用道茶吧?！?/br>
    “如此好的茶，下官今日?倒是無福享受?！?/br>
    沈聿白指尖微抬，慢條斯理地曲下。

    跟在?他身后的帶刀侍衛(wèi)將正廳團(tuán)團(tuán)圍住，尤其是那幾樣靜置在?側(cè)的玉石毛料，也有專人守在?側(cè)。

    見?狀，章玥淺笑了聲，漫不經(jīng)?心地走到茶案前坐下，拎起茶壺往茶盞中注入清澈茶水，抬手遞給了沈聿白。

    沈聿白垂眸微凝，接過茶盞。

    章玥呷了口茶，眸光落在?那幾樣塵封已久今日?才得以?見?日?的玉石上，問：“沈大人如此大張旗鼓，敢問本?宮是犯了何事，又有何證據(jù)？”

    “殿下多?慮了?！鄙蝽舶装淹嬷璞K，神情淡薄地看向那幾樣玉石，“只是來尋殿下要個(gè)人而?已?！?/br>
    “哦？”章玥挑眉，狐疑地問：“誰？”

    沈聿白走上前，將手中的茶盞放回茶案上，又拎起茶壺給章玥倒了杯茶水，“葉煦?！?/br>
    趴在?門上聽聲的秦楨聞言，心弦霎時(shí)?間繃緊。

    她驚訝地瞪起眼眸看向外頭的沈聿白，他凜冽的神色中夾雜著勢在?必得之意?，深邃眼眸如炬看穿了一切。

    秦楨想起昨夜他驟然凜下的臉龐，當(dāng)時(shí)?說是她與葉煦的婚事，現(xiàn)下想來，他應(yīng)當(dāng)是早已查出了葉煦的事情，只是不想與她言說罷了！

    茶案側(cè)的章玥仰首看著這位以?雷厲風(fēng)行聞名朝野的年輕男子，輕輕地笑了聲：“沈大人來得不巧，他不在?本?宮這兒?。”

    “在?不在?，不是殿下說得算的?！鄙蝽舶茁湎虏鑹兀鑹嘏鲎沧腊赴l(fā)?出叮鈴的清脆聲響，“不屬于公主府的人，通通帶回去?！?/br>
    話音落下的剎那間，圍在?周圍的帶刀侍衛(wèi)三三兩兩地散開?，以?小為大地搜尋著，院中修剪花枝的宮女太監(jiān)們?動都不敢動彈分毫。

    沈聿白掠眸看了眼不遠(yuǎn)處的皎白玉石，步履微轉(zhuǎn)走到玉石前，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玉石，回眸看向神色微凝的章玥，道：“殿下是個(gè)聰明人，聰明之人怎會被往事絆住了手腳?！?/br>
    章玥臉色微變。

    自此，心中也清明了。

    沈聿白都知道了。

    她眸色變了好幾變，目光撇過小茶房時(shí)?怔了下，道：“沈大人不也如此?！?/br>
    沈聿白點(diǎn)著玉石的指腹微微滯了下，收回手。

    章玥見?狀笑了下，取來帕子慢條斯理地擦了手，轉(zhuǎn)而?拿過一顆紫黑色的葡萄，動作輕柔地剝著葡萄皮，“葉煦這孩子和本?宮是有緣，和本?宮聊天時(shí)?，視線時(shí)?時(shí)?會瞥向秦楨身上，那時(shí)?本?宮就知他的心在?哪兒??！?/br>
    有意?無意?的話語盈盈而?出，沈聿白凜冽的神色愈發(fā)?地深邃不可測。

    章玥這是在?側(cè)面告訴他，她和秦楨關(guān)?系甚佳。

    這點(diǎn)在?得知秦楨是假死時(shí)?，他就知道了。

    能夠瞞住所有人的假死之事，若是沒有章玥出手，也不至于查了多?年都沒有查到。

    沈聿白薄唇抿成線，道：“是他不自量力?！?/br>
    章玥啞然失笑，“沈大人到底年輕了，男女之情可不分什么不自量力，事在?人為?！?/br>
    “事在?人為?！?/br>
    沈聿白重復(fù)著這四個(gè)字，笑了下。

    平靜語氣中摻雜著淡淡的諷刺。

    他可沒見?過喜歡一個(gè)人是要將她拉入險(xiǎn)境之中，若不是他在?負(fù)責(zé)此事，知情不報(bào)一事就足以?將秦楨關(guān)?押入大理寺中審問。

    大理寺的牢獄是何種手段，沒有人比沈聿白清楚。

    茶盞中的茶水漸漸冷下，搜尋多?時(shí)?的帶刀侍衛(wèi)們?也逐漸地回到正廳中，搜尋便殿的幾人回來是最晚的。

    沈聿白掃了眼無功而?返的眾人，凜銳的神色冷了幾分。

    他起身微微拱手，“下官告退。”

    章玥淺笑不語，示意?明若姑姑送他出去。

    沈聿白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轉(zhuǎn)身看向呷著冰冷茶水的章玥，道：“來前陛下托下官帶段話給到殿下。”

    冰涼茶水滾過喉間，章玥被嗆了一下，抬手掩唇輕咳幾聲，“皇帝要跟本?宮說些什么?！?/br>
    “圣上希望殿下莫要因沉湎于過往而?失了神智，眾將士為朝灑熱血，以?身廝殺于戰(zhàn)場天下方?才得以?安寧，殿下也才得以?安坐在?此，圣上念殿下有功，故對殿下過去多?年對葉煦的包庇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倘若殿下長此以?往下去，莫要怪圣上不念親情?！?/br>
    淺薄淡漠的話語徐徐飄入秦楨的耳畔，她瞧見?章玥怔忪的神色，心中泛起些許疑惑，疑惑升起的剎那間，視線中忽而?掠過一道深沉的眸光，她心中一驚。

    這下秦楨也顧不上疑惑，眼看著沈聿白一步一步地走來，抬手捂住口鼻不讓溢出的呼吸聲噴灑而?出。

    她知道這是徒勞的。

    但在?門扉倏地被人推開?，沈聿白冷厲臉龐出現(xiàn)的那一刻，呼吸還?是不由得窒了下，秦楨面上的血色盡褪，竭力地平復(fù)著胸口處亂跳的心。

    四目相對間，秦楨看到沈聿白眼眸中的驚詫，一閃而?過的驚詫斂去后，那雙眸子愈發(fā)?的深沉。

    他們?隔得很近很近，近得她都能夠看清他深沉如水下的危險(xiǎn)，平靜湖面下正在?醞釀著一股驚濤駭浪，叫囂著要淹沒整座公主府。

    秦楨耳畔回響起適才他說的話。

    “不屬于公主府的人，通通帶回去?！?/br>
    思緒回落，秦楨松下手，認(rèn)命地看著他，抬起腳尖跟著他離去。

    誰知她步履抬起的剎那，沈聿白忽而?伸出手抵住她的肩膀，將她往后抵了須臾，下一瞬，小茶房的門扉再次被合上，隔絕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沈聿白握著門扉把手的手掌微微捏緊，眼眸中的銳利足以?凌遲一人。

    只是轉(zhuǎn)身穿過屏風(fēng)面向眾人時(shí)?，神色無比的平靜。

    他甚是平靜地瞥了眼神情緊繃的長公主，又平靜地領(lǐng)著身后的侍衛(wèi)離去。

    章玥望著他離去的身影，抬眸和明若姑姑對視須臾，挑了挑眉梢。

    她咬了口晶瑩剔透的葡萄，豐盈的汁水在?口中綻開?，“再有原則的人，也總會有破例的那日?。”

    明若姑姑遞去新的帕子給自家主子擦手，低語問：“葉煦那邊？”

    “派人告訴葉晟輝，這已經(jīng)?是第三次了，本?宮該還?他的都還?清了，往后——”章玥頓了頓，擦著手的動作都慢了很多?，目光凝著不遠(yuǎn)處的玉石，許久才開?口道：“往后本?宮和他之間，再無交集?！?/br>
    明若姑姑聞言，松了口氣，福身匆忙離去。

    小茶房內(nèi)的秦楨的心一下一下地躍擊著心口，差點(diǎn)兒?就要穿破肌膚蹦出，視線中再次躍入耀眼光影，她怔怔地看向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