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的壯漢思忖了許久，側(cè)眸掃了眼神情微凜的蘇霄，揚起下頜示意身后的人上前去搜尋沈聿白?身上之物，確定他身上沒有帶有外物時方?才將他的雙手捆在身后。

    頃刻之間，押著秦楨的手陡然松開，捆著手腕的麻繩也?被?人給解開了。

    松懈的秦楨回眸瞥了眼神色中似乎帶著笑的沈聿白?，呼了口氣后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向鶴一等人所在的地方?。

    誰知就在她靠近的剎那間，眼睜睜地看著鶴一拉起弓箭，凌厲的箭羽穿空聲刺過耳畔，箭鏃釘入地面響起的叮啷聲驚得秦楨倏地顫了下，她下意識地回眸看去，只見凌厲箭鏃堪堪釘在沈聿白?的腳下，眼眸噌地瞪大。

    壯漢們也?沒想到會遇到這一幕，慌了神。

    而沈聿白?只是?淡淡地瞥了眼箭鏃，又抬起眸。

    四目破空相對，他愣了下，無聲地道：“我沒事。”

    秦楨看清他微啟薄唇中的話，并不?是?多么擔(dān)心他的事情，只是?覺得鶴一的行為實在是?反常。

    別說是?她，就連逸烽也?愣在了原地，“你在做什么?。俊?/br>
    “我自有分寸。”鶴一不?冷不?熱地說著，再次拉開弓箭。

    這一箭，刺向的不?是?沈聿白?，而是?蘇霄。

    釘入他跟前的箭鏃要?比沈聿白?那箭要?近了不?少?，僅僅差一指的距離就能刺入蘇霄的足中。

    隨著箭鏃落下而來的是?道女?子的尖叫聲，秦楨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生得和蘇霄極其相似的夫人在丫鬟的攙扶下緊趕慢趕地奔來，恰好就撞見了鶴一刺過去的那一箭，差點兒就喘不?過氣來欲要?撅過去，看到是?落在腳邊將將緩了過來。

    她顫顫地指著蘇琛，“你就眼睜睜地看著別人這么對你兒子？”

    “若不?是?你的好兒子，哪會有今天的事！”蘇琛冷著臉道，氣得他胸膛上下浮動?著，“整日整日不?好好鉆研該鉆研的，就鉆研些歪門?邪道。”

    蘇家夫妻倆就在這么起了爭執(zhí)。

    守在那兒的大夫也?顧不?上其他的，緊忙上前查看她腕間的紅痕，確定只是?麻繩捆久引起的傷痕后才松了道氣，退到了后方?。

    秦楨聽了半響，又看了眼不?遠(yuǎn)處的蘇霄，微微擰眉。

    夫妻倆的話語左不?過是?蘇琛覺得蘇霄的心不?在玉雕之上，蘇家夫人深覺蘇霄已然是?這個年齡中少?有的匠才，又何必不?停地將他和其他人做比較。

    他們倆就這么吵著，似乎也?沒有顧上蘇霄現(xiàn)下所處的境地。

    直到聽到蘇家夫人不?管不?顧地道：“不?是?誰都是?祁洲，你若是?如此看好祁洲，那就尋他來做你的兒子，何必苦了你的兒子！”

    涂抹藥膏的秦楨霎時抬起眼眸看向稍顯歇斯底里的蘇家夫人，又看向一下子氣得說不?上話來的蘇琛，心中涌起些許難以言說的異樣感。

    她看向不?遠(yuǎn)處身影慵懶的蘇霄，抿了抿唇。

    “鬧夠了沒有?！?/br>
    凜冽的語氣自身后傳來。

    秦楨轉(zhuǎn)過身，看到不?知何時走來的沈聿白?，他神色不?耐地轉(zhuǎn)了下被?捆綁須臾的手腕。

    眾人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之際，沈聿白?接過鶴一遞來的弓箭，拉開的弓箭都不?帶提前說一聲的直接刺向蘇霄，這下是?直接劃破了他的衣袖，漾起的血珠在空中靜了一瞬，頃刻之間，唰地墜落到地。

    蘇霄瞥了眼被?刺破的手臂，嘴角微微彎起。

    這下蘇家夫人是?真的被?嚇到瞪大了眼眸，連連往后退了好幾步，若不?是?有丫鬟攙扶著就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

    沈聿白?淡漠地瞥了眼蘇家夫人，穿上箭羽的彎弓再次拉開。

    這一下，是?刺破了蘇霄的另一邊手。

    “你們蘇家自己的事情就自己關(guān)起門?來還不?嫌亂，若是?處理不?好就由我來幫你們處理?！?/br>
    第42章

    明艷熾陽自上而下劃破層層疊疊的枝椏,光影穿過茂密叢林斜斜墜落，傾灑倒映在蘇家二老的身上，不過須臾時刻，清透碎汗要墜不墜的盈溢額間。

    壯漢們不知都哪兒去了,就只余下蘇霄在那兒,他宛若沒事人般,神色自?若地倚著門邊兒，恰如?局外人似笑?非笑地欣賞著這場鬧劇。

    縈繞秦楨心?間的異樣感在與他視線相撞于半空中瞬間，霎時清明。

    不論是她清醒之后蘇霄的鎮(zhèn)定,還?是蘇琛來時破口大罵而他卻全然?不覺，就連蘇家夫人來了之后,他嘴邊都掛著淡淡的笑?意,就像是獨自站在高高的樹枝間,俯瞰著林間所有的一切。

    秦楨眸子中洋溢著的激蕩之色倏地落下,不解地環(huán)視著蘇家?guī)兹?最終落向神情凝成冰霜的沈聿白。

    他又是何時知道的？

    適才的一切，都是他在知曉這場鬧劇的情況下刻意而為?？

    這么想著,秦楨也就這么問了。

    耳畔回蕩著她清晰的喃喃之聲?,沈聿白眸中的霜寒猛地被沖破，他聽到?弦斷引起的嗡鳴聲?，神色間閃過一絲怔忪,林間掠過的清風(fēng)吹響眼前?女子簪上流蘇墜子叮呤響動,她就只是將?心?中的話語直述出口,不帶任何其他意思?。

    沈聿白握著弓箭的指節(jié)緊了緊,心?亂如?麻。

    破天荒地體會?到?了被人誤解的心?境,明明可以直白地告訴她，不是的,不是她所以為?的那樣，下一瞬又在想說出口后該如?何去證明自?己所說的話。

    畢竟，他凡事講究證據(jù)。

    沒有證據(jù)，又何能讓秦楨相信他的話？

    蘇家二老也聽到?了她的問話，都不由?得靜了下來，視線在兩人之間環(huán)動，吵雜的林間靜了好半響，蘇琛掌心?握拳抵在唇邊作勢咳了聲?，對秦楨道：“姑娘實在不好意思?，我兒性子頑劣，平白將?姑娘拉扯入我蘇家的事情來，姑娘日后若是有任何需要蘇某幫忙的事情，盡管言說，蘇某定會?彌補這份歉意。”

    秦楨抿唇，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的話。

    她聽得出來蘇琛言語間的誠懇，也相信以他在外的名聲?斷不會?欺騙于自?己，只是這不代表被平白無故牽扯入一場‘強掠’的她應(yīng)該當(dāng)作這件事沒有發(fā)生過。

    “蘇某沒有要姑娘原諒他的意思?，他犯下的孽他自?個?來還??！碧K琛看?出秦楨的欲言又止，稍微思?忖須臾就能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但這是我作為?他的父親，理應(yīng)要對姑娘彌補?！?/br>
    “若是如?此，就不用了?！鼻貥E道。

    如?果不是以彌補之名做諒解之意，就罷了。

    聽到?秦楨利落的回復(fù)，薄唇緊抿不語的沈聿白漆黑瞳仁顫了下，欲要抬手抓住她之際，她已然?邁步離去，但她離去的方向，是往蘇霄所在的方向走去的。

    頃刻之間，沈聿白的喉嚨上下滾動了些，揚起的弓箭對準(zhǔn)神情中帶笑?的蘇霄，只要他敢動手分毫，箭鏃就會?毫不留情地穿破他的胸膛。

    這一拉弓又急的蘇家夫人直跺腳，手心?不時地拍打著蘇琛的手，示意他上前?求情。

    蘇琛雖只是匠人，但也曾為?宮中辦事，很是清楚這位內(nèi)閣大臣的處事風(fēng)格，倘若觸及他的逆鱗，他也是真?的不會?留有半分余地，躊躇半響，拱手躬身道：“還?請沈大人放過我兒?！?/br>
    沈聿白聞言淡淡地瞥了眼頗具文人傲骨的蘇琛，就是躬身之時背脊都不會?彎下半寸，僅僅是撇了一瞬，視線又落回步伐盈盈的玲瓏身影之上，“如?果蘇大家這些年不曾將?蘇霄與他人做對比，想來蘇霄也不會?性子大變，引起今日之事。”

    都說家丑不可外揚，今日蘇霄就便要將?掩蓋于蘇家一片祥和之下的塵埃揚起，令世人皆知。

    蘇琛挺直的背脊僵了一瞬，目光猶疑地看?了看?蘇霄，見他一副依舊無所謂的模樣，微闔眼眸嘆了口氣，道：“好就好，不好就是不好，如?果不能承認(rèn)技不如?人又怎會?前?進(jìn)，這世間有不少奮起向上的后生之輩，是他甘愿將?自?己困在心?籠之中，又怪得了誰?！?/br>
    蘇琛年輕之時又何嘗沒有遇到?過手藝在他之上的佼佼者，也曾遇過同?祁洲般用一個?作品就名響大江南北之人，可他從未生過其他的心?思?，而是奮起追上方才有今日的成就。

    回頭再看?時，那些佼佼者中不乏有因天賦沾沾自?喜后再也無消息之人，而那些個?一個?作品就名震一時的匠人們現(xiàn)下也都不知所蹤，所謂笑?到?最后才是贏家。

    倘若蘇霄能承認(rèn)手藝在祁洲之下，又怎會?這么多年停滯不前?。

    祁洲對于蘇霄而言，是孽是幸皆在一念之間，只是顯而易見的是，他將?這一份緣分當(dāng)成了孽緣。

    思?及此，蘇琛沉沉地嘆了口氣，神色復(fù)雜地望著自?家兒子。

    捆著蘇霄的麻繩早已經(jīng)被解開隨意散落于地上，只是他不愿離去，在看?到?秦楨清亮眼眸中的困惑狐疑時，他輕拍了下滿是灰塵的掌心?。

    “遇到?你之前?，這件事就在我的計劃之中，他們早就已經(jīng)等候在那兒多時，只是我看?到?跟在你身后的鶴一時，才心?生了將?你一道捆來的想法?！?/br>
    秦楨神色很淡，默了片刻，問：“為?何?！?/br>
    “被塵封在平靜湖面下的驚濤駭浪，自?然?是要徹底將?湖面上的小舟掀翻才會?引起岸上注意?！碧K霄從容不迫地道。

    他心?中或許是有愧疚的，但也僅僅是一瞬間，蘇霄從未后悔過把?秦楨牽扯入局?！吧虼笕苏谂阃?圣上圍獵，倏然?離席定然?會?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你猜猜，今日的事情會?有多少人在討論?！?/br>
    男子眸中笑?意燦爛，幾乎要將?璀璨熾陽比過。

    秦楨緊抿唇瓣。

    一個?兩個?都是瘋子。

    “只有當(dāng)你身處我的環(huán)境下時，你才會?理解我為?何會?這么做?！痹S是看?出她心?中之意，蘇霄不甚在意地笑?了下，“秦楨，我又比祁洲差在了哪里呢？”

    曾幾何時，他是蘇琛口中那個?老天爺賞飯吃的人，也是外人口中的天之驕子，無數(shù)人不贊嘆著他蘇霄會?是未來的蘇琛，或是比他更勝一籌。

    這一切直到?祁洲的出現(xiàn)，變了味。

    蘇琛去了趟公主府回來之后，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原以為?你才是那個?老天爺賞飯吃的人，誰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那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祁洲成了他的父親嘴邊最長掛著的人，而他的巖柿也被拿來和不曾見過的瓏吟做比較，是以蘇霄去尋了葉煦將?巖柿要回。

    他倒要看?看?，沒了巖柿，又是誰的作品會?拔得頭籌。

    他的作品巖柿不再參與盛筵的消息也被他刻意放出，京中文人圈內(nèi)議論多時，都在狐疑著為?何會?有這樣的事情，那今年的勝者豈不是勝之不武。

    可隨著瓏吟問世，就不再有人提起這四個?字。

    而他們口中的天之驕子，也變成了尚未露面的祁洲。

    更有甚者將?他們二人作為?對比，時不時地談?wù)撝?，最后的結(jié)論無一不是他不及祁洲，就連他的父親也是如?此。

    蘇琛在各大宴會?時，都不曾掩飾過對祁洲的欣賞。

    自?云端跌落谷底的個?中滋味，不過短短的一載光景，蘇霄就嘗了個?遍。

    “倘若不是祁洲的出現(xiàn)，蘇琛就不會?把?我貶入塵埃之中，我就不會?變成今日的模樣?！?/br>
    蘇霄手指微微揚起，想要勾住隨風(fēng)揚來的細(xì)帶，但隨著秦楨下意識的后退，他手指在空中停頓片刻，收了回去，“我就是要世人知道，我這三年到?底過得是何種?日子?！?/br>
    娓娓道來的平和語氣卻在秦楨心?中引起了驚濤駭浪，一字一句地砸落在她的心?間。

    她被蘇霄眸中一閃而過的恨意驚住，睨見他抬起指尖的瞬間，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

    秦楨從未想過，自?己起勢的背后還?有這樣的事情。

    祁洲對于蘇霄來說，已然?變成了心?魔的存在，他從未想過奮起超越過她，而是想著倘若沒有她，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

    秦楨神色復(fù)雜地看?了蘇霄好一會?兒，靜默不語，越過他走入茅草屋中收起桌案上的包裹和畫卷。

    轉(zhuǎn)身之時，她瞧見沈聿白孤身一人走來，隨步而揚的袖擺偶爾會?露出他腕間的痕印，是麻繩捆綁過后留下的印子。

    停頓須臾，她走出茅草屋。

    經(jīng)過蘇霄時，步伐停了下來，秦楨抬著眼，不疾不徐地道：“蘇霄是蘇霄，祁洲是祁洲，沒有人規(guī)定這世間只能亮起一顆璀璨星星，自?古以來也有不少文人墨客攜手同?行，后人仰望他們光芒的同?時，也無不贊嘆他們惺惺相惜的情誼?！?/br>
    蘇霄聞言，側(cè)眸朝她看?來，神色中閃過困惑。

    就好像他的世界中從未有過惺惺相惜一詞，更多的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該說的秦楨都已經(jīng)說了，也不愿在這件事上和蘇霄牽扯過深，余光瞥見不知何時定在院中的沈聿白，他瞳仁幽湛地看?著自?己，晦暗不明的眸光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