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不過是短短的一段距離，卻被她走出了百來丈的意思。

    沈聿白垂著頭，聽聞聲響后也并未抬起頭來。

    秦楨心中深吸了口氣，抿唇落了座。

    想過沈聿白不歡迎她的到來，也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可真正面對這一幕時又似乎比想象中的要難過。

    “弟妹來這兒是做什么？”章宇睿在桌下踢了好友一腳，“難不成也是來尋原石的？”

    “嗯?！鼻貥E敏銳地捕捉到他話語中的字眼，側(cè)眸睨了眼并不言語的沈聿白，“你們也是？”

    “算是吧，想要結(jié)交個友人，他恰好對玉石感興趣就約在這兒相見?！闭掠铑５?，他遞了茶盞給秦楨，“適才還想著你對玉石頗有研究，想找你一同前去呢。”

    “我可以?！?/br>
    “不需要?！?/br>
    第4章

    兩道聲音交織于靜謐暖風(fēng)中。

    清冽的嗓音撞破了廂房內(nèi)的暖風(fēng)，恰似茂密荊棘刺向秦楨，心跳狠狠地往下墜了一拍，斗篷下的纖細(xì)指甲掐著柔軟手心，直到痛意覆蓋去了心中難以言說的疼。

    秦楨怔怔地望著沈聿白，很想告訴他，她僅僅是想幫他而已，除此之外別無所求，只要能幫到他就好了。

    可視線對上沈聿白甚是淡漠的眼神時，又生了退卻之意。

    他是萬分地不愿她插手自己的生活。

    靜坐在側(cè)的章宇睿微微蹙眉，也確實沒想到好友會是如此反應(yīng)，自己找的事自然是要打著圓場，“也是，此次結(jié)交的也并非是什么善緣，若是讓你參加豈不是讓你踏入火海，是我思慮不周了，我向你賠個禮?！?/br>
    “世子客氣了?！鼻貥E福了福身，她自然是不敢承受章宇睿的禮。

    章宇睿乃襄王長子，出生那日就被當(dāng)今圣上冊封為世子，他和沈聿白年齡相仿一同長大，多年的友誼早已生了根無需考慮過多，可她不同。

    對于章宇睿而言，她不過是‘認(rèn)識’的人而已，能夠喚上一聲‘弟妹’已經(jīng)是給了她面子。

    話音落下后廂房內(nèi)靜了一會兒，只剩下沈聿白翻閱文書時發(fā)出的‘沙沙’音，絲毫眼神都不給到她。

    就在秦楨思索著該如何找借口離去時，忽而瞧見沈聿白抬起頭看向自己。

    僅僅是一眼，她就將到了嘴邊即將溢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你為何還不走?！?/br>
    淡漠無情的語氣令秦楨的心倏地一緊，稍顯無措地看著他，半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慌忙站起身。

    都說忙中生亂，她還是第一次意識到。

    在她起身的剎那間，手背不知何時揮到了茶盞，靜置桌案的茶盞被她所打翻，甚至揚向了沈聿白坐著的方向。

    秦楨驚恐地下意識抬手想要抓住茶盞，可這一抓不要緊，要緊的是茶水順流而去浸濕了桌案上的文書。

    那一瞬間，她臉色慘白地抬起頭，看到他眼中的嚴(yán)厲時身型微微顫抖，斷斷續(xù)續(xù)地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guī)ァ規(guī)窀稍俳o你送來?！?/br>
    邊說她邊伸手。

    下一瞬，男子修長指節(jié)附在文書上，冷聲呵斥道：“別動！”

    聞言，秦楨猛地收回手，不安地看著他，連連說著抱歉。

    此時此刻，除了抱歉外她完全不知道說什么。

    就連一句‘并不是有意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說，說了后沈聿白會不會相信，只好不停地道歉。

    可好似她的連連道歉也惹得沈聿白煩了心，抬起頭蹙眉道：“安靜會兒?！?/br>
    秦楨手掌局促不安地在身側(cè)張開又合攏，緊緊地閉上唇瓣不言語，然而眼眸中的不安惶恐卻透露了她的內(nèi)心。

    都說清官難斷家務(wù)事，章宇睿還是頭一次感受到這句話的真實性，作為外人他也不想插手好友的家事，邊放下茶盞邊起身，“你們聊，我出去透透氣，聊好了——”

    “不用?！鄙蝽舶状驍嗨脑挘诡^整理著黏在一起的文書，頭也不抬地道：“該走的另有其人?！?/br>
    秦楨艱難地深吸了口氣，福了福身：“抱歉，我先走了?！?/br>
    這時候，廂房外候著的侍衛(wèi)敲了敲門，“爺，顧老爺?shù)搅??！?/br>
    廂房門扉隨之被人從外推開，一位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男子看上去約莫三十來歲，也不像其他中年男子般肥頭大耳，倒是生得氣宇軒昂，一看便知年少時的風(fēng)采。

    門扉推開的那一剎那，顧老爺一眼便看到眼眸中隱忍著水光的女子，甚是楚楚可憐惹人憐惜，他視線掠過稍顯狼藉的桌案，又看了眼冷著一張臉的沈聿白，了然地點了點頭。

    “這是哪里來的不長眼的小娘子，都把向來溫和的沈大人惹到冷了臉，還不快給沈大人致歉?！?/br>
    秦楨臉色又白了一分，很用力地眨了下眼睛，避免眸中的淚水奪眶而出，嗓音顫抖道：“抱歉。”

    “這是我的夫人。”沈聿白道。

    顧老爺聽聞這話臉色變了變，又看了眼佇立不安的女子，心中一動，笑著拱手道：“原來是沈夫人，是顧某有眼不識泰山了?！?/br>
    說著他垂著頭打量了下兩人的神色，不過一會兒便明白了。

    這是妾有情郎無意呢，看沈聿白的神色也不像是多么愛惜這位夫人的樣子，不過在外該給的面子他自然是會給。

    沈聿白都給了面子，顧老爺自然也不會拂了他，客氣道：“既然是沈夫人，也不如一同去看看原石，說不定還能碰上上好的翡翠，可以送去造成簪子?！?/br>
    秦楨沒有回頭去看沈聿白的神色，但她知道他并不歡迎自己，擺手道：“多謝顧老爺相邀，我還有事在身，就不作陪了?！?/br>
    “沈夫人這話說得客氣?！鳖櫪蠣斠谎劬涂闯鏊⒉皇钦娴挠惺?，不過是看眼色婉拒而已，他不動聲色地瞥了眼沈聿白，極力相邀道：“不過就是到后院走一圈而已，礙不著什么事的?！?/br>
    聞言，沈聿白微微抬首掃了眼看似彬彬有禮的顧老爺，和章宇睿的視線在空中對上。

    秦楨也隱隱意識到眼前這位顧老爺過分客氣的語氣，掀起眼眸看向并未出言拒絕的沈聿白，不知他是何用意，又想起適才章宇睿所說的并非善緣，一時之間進退兩難。

    “那就多謝顧老爺相邀?！鄙蝽舶椎馈?/br>
    秦楨松了口氣，跟在他們身后下樓。

    得知他們所前往的地方時，她微微皺眉，這才認(rèn)真地打量起顧老爺。

    她也算是璙園的?？?，也知曉璙園后院設(shè)有兩處場所，一處是供達官貴人們前來尋石的雅院，而更往里的一處，那是給賭徒和部分人群所設(shè)的地下場所。

    賭石一事并不稀奇，只是人人都知道璙園擁有上京內(nèi)最好的原石資源，且也愿意將上好的原石置于地下場所供人開石，京中也不乏有輸?shù)媚铱杖缦吹馁€徒后開了塊上好玉石一夜暴富的故事。

    是以璙園的地下場所要比其他賭石之處人煙旺盛。

    秦楨和沈聿白相識多年，雖然這三年間的關(guān)系極具惡劣，可自己對她的了解，他并非是會選擇地下場所作為交友之地。

    除非，那人就是這樣的賭徒。

    思及此，秦楨本就皺著的眉眼愈發(fā)得擰緊。

    鐺鐺鐺！

    一連三聲敲鑼聲喚回她的思緒，她還在尋找聲源時，就聽到走在前邊的顧老爺?shù)溃骸斑@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還正好碰到璙園掛上了祁洲的新作?！?/br>
    聞言，沈聿白順著他手指指向的地方望去。

    掌柜的手中拎著木牌，掛到了玲瓏小巧的稚雀一側(cè)，木牌上拓著兩個字，祁洲。

    “祁洲？”章宇睿也瞧見了，“怎么沒有聽說過這位玉匠？”

    “世子有所不知，他是位神出鬼沒的玉匠，販賣展出的作品極少，雖不及京中其他玉匠那般出名，但也有小部分的追隨者，不過能否買到也得看緣分?！闭f起玉飾相關(guān)的事情時，顧老爺侃侃而談，甚至有些停不下嘴的意味，“大家都在猜測祁洲應(yīng)當(dāng)是京中某個世家的公子，拋開他的技藝不談，就是那玉石品質(zhì)也是普通玉匠難得一遇的?！?/br>
    而后，一名小廝跑上前，捧著裝有稚雀的匣子遞來。

    顧老爺打開匣子看了一眼，眼眸轉(zhuǎn)了幾圈，遞給了沈聿白，“今日是顧某好運遇上，也將此好運轉(zhuǎn)給沈大人，還望沈大人之后多多關(guān)照?！?/br>
    秦楨默默地看著這一幕，心中有了定奪。

    這位顧老爺有事相求于沈聿白。

    他并不似常人般贈給身份更為貴重的章宇睿，而是徑直遞給了沈聿白，除了有所求之外，秦楨想不到其他的方面。

    就在她以為沈聿白不會收下時，他伸手接了過去。

    秦楨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不知道這是什么個情況。

    沈聿白隨手遞給了跟在身后的鶴一，道：“既然顧老爺忍痛割愛，那我就不和你客氣了?！?/br>
    顧老爺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有所指地說：“都說沈大人是位難以接觸之人，今日一見想來都是傳言罷了。”

    “是否難以相處自然要看和誰相處?！鄙蝽舶椎?，“若人人都得以好顏色對待，日后難以工作?！?/br>
    “那還是顧某人的幸運了，得以入了沈大人的法眼?！鳖櫪蠣斝Φ?。

    秦楨不知所云地跟上去，穿過竹林雅院后方才瞧見緊閉的褐色門板。

    門外有兩位大漢及兩位女子守著，搜尋著來客的行囊，利器皆不可帶入內(nèi)部，任何人前來皆是如此相待。

    他們一行人完成了搜身之后，緊閉的門扉方才被推開，鼎沸人聲霎時間涌出傳過耳膜。

    秦楨來過璙園數(shù)次，但還是第一次來這兒。

    金銀叮當(dāng)聲夾雜著吵雜的人聲，里邊的客人對待來人并無半分興致，一門心思都落在一排排原石上，看中了就付銀子給到小二，再帶著原石跑去找開玉師傅。

    亂竄的賭徒跑過時根本就不看人，秦楨緊緊地跟在了沈聿白等人的身后，經(jīng)過排排原石時只會偶爾看看，并不多做停留。

    就在她瞥向一塊看似還不錯的璞玉時，忽而聽聞到驚天的尖叫聲。

    一位男子抱著已經(jīng)開出的玉石滿屋子地跑，“開出來了！開出來了！”

    這下四周的人全都抬起了頭看向那位男子，有些看不到的還踮起了腳尖，都想要看看這位幸運兒到底是何許人也。

    人群擠來時秦楨又往前靠了靠，只差一點點距離就會撞上沈聿白，她垂眸盯著他衣裳上的金絲云紋，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幾步，又撞上了身后涌來的人影，但這樣就不會撞上他了。

    若是不會撞上他，就不會惹他厭煩了。

    所以身后的人再次涌來時，秦楨也繃緊了身子，控制著自己的身體不要往前沖，盡量保持兩個拳頭大小的距離。

    這時，走在前邊的沈聿白忽然停了下來。

    秦楨猛地停住步伐，堪堪穩(wěn)住自己不撞上他。

    誰知下一刻就瞧見他伸來的衣袖，道：“別走丟了。”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