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周維揚直言:“不怎么樣,故弄玄虛,一股子文青病,夠自戀的?!?/br> 老爺子怔了下,然后哈哈大笑一聲,他這笑聲可比年輕時那吆五喝六的勁兒平易近人多了,果然人不上班就會變和藹。 “你這是鐵了心賠錢也要做啊?!?/br> “賠倒不至于,我又不是傻子?!敝芫S揚想了一想,又說,“不過這回得勞您駕,回頭支兩個靠譜的編劇給我,我想辦法補救一下?!?/br> 周延生意味深長嘆一聲:“從前我拍戲的時候啊,就最討厭投資人指手畫腳。” “那我就當(dāng)您最討厭的人吧?!敝芫S揚沒往心里去,漫不經(jīng)心地笑了聲,“我也談不上多樂意,就是一看到這幫藝術(shù)家擺譜兒就煩,想治一治。” 周延生問他:“真打算改劇本?” 周維揚閉著眼聽電話,懶洋洋說:“改啊,大刀闊斧地改?;厝ゾ驼劽髂曩R歲檔的排片,保底兒給我掙個30回來?!?/br> “你可別意氣用事,得罪人啊?!?/br> “得罪人?”周維揚狡黠又篤定地一笑,“我讓他嘗嘗人民幣的新鮮,看到時候還剩幾根反骨跟我橫眉冷對?!?/br> 老爺子估計在喝茶呢,那頭傳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拇杀鲎猜暎勓孕α耍骸艾F(xiàn)在瞧瞧,當(dāng)年不讓你去學(xué)導(dǎo)演也挺對的,不然豈不是浪費了你這野心魄力。” 周維揚也想承認(rèn)自己沒什么藝術(shù)天分,不是那塊料,然而正要出聲,周延生忽又冷不丁問了句:“對了,你見過昭昭了?” “……”周維揚喉嚨一緊,突然啞巴了。 過會兒,才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他爺爺還不依不饒扯這個:“你倆得多少年沒見了?她還記得你?” 他捏了下眉心,語氣又沉了些:“還有工作呢,您就別沒話找話了,掛了啊。” “誒?!敝苎由白∷?,“這么晚了還工作,獨挑大梁沒那么容易吧?自己注意休息?!?/br> 周維揚笑了起來,“從前怎么沒見你這么貼心,我知道?!?/br> 電話掛斷,車在這座假皇城的長街停下。 江轍一臉茫然地回頭看他,“這兒拍宮廷戲呢,你要送什么啊周總?!?/br> 他實在不知道為什么要大晚上跑片場來,咱也沒有項目在這兒啊?不過倒是有個劇組快殺青了,緊鑼密鼓地在這補收尾的戲。 棠昭在這戲里演了個女三號。 周維揚側(cè)眸看向窗外,長街?jǐn)[滿拍攝設(shè)備,狹窄的古街人滿為患,熙熙攘攘。 他一眼看到了穿著清宮服的棠昭,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風(fēng)里。 直到一輛四輪小車架了個炮筒狀的工具被推過來,擾亂了他的視線。 開車的司機(jī)挺好奇:“這什么東西?!?/br> 江轍告訴他:“造雪機(jī),一會兒拍雪景戲吧大概?!?/br> 他頭一偏,也看了旁邊安安靜靜坐著等戲的女人。 江轍說:“我覺得棠昭真挺漂亮的啊,小美人冰清玉潔的氣質(zhì)在她這里到頂了。也不是特別抓眼的那種明艷,但就挺特別的,演藝圈獨一份。” 他感慨著:“長得這么脆弱,沒想到也是個拼命的人,怎么就不溫不火的?!?/br> 造雪機(jī)里噴涌而出的雪花剎那間布滿夜空。 那邊導(dǎo)演在喊著a。 周維揚將車窗降下,幾粒雪片落在他的肩上。 過很久,他出了聲,忽然問:“你見過故宮的雪嗎?” 江轍看他,搖著頭,說,“我好像還真沒雪天去過故宮,比這兒的更好看嗎?” 周維揚低斂著眉目,像是在回憶著什么,又過許久才說:“比這兒更冷。” 江轍還在揣度這話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喃喃著,“現(xiàn)在故宮好像不讓拍戲了吧?說是損害文物?” 周維揚沒接話,少頃,將一個東西遞過來。 放在小小的密封袋里的,是一枚黑色蝴蝶形狀的耳環(huán)。不大也不沉,往下墜的流蘇。 “這個給她送過去,別聲張?!?/br> 江轍一愣,原來昨天周總讓人翻遍寺廟,就為找這個啊。 他接過:“給誰???” “棠昭?!?/br> 江轍又怔一下,敏銳地嗅到一絲瓜的氣息。 江轍拿了東西,下了車一路小跑到在等戲的棠昭面前。 他跟她說了幾句什么,棠昭接過耳環(huán),身子往后仰一些,方便越過江轍,看向十米開外的車。 周維揚的車窗開著,眼前沒有遮擋,與她對望。 她的眼神很平靜,甚至有些呆,可能還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他想,“脆弱”這個詞用對了。 那一年,就是這樣一雙脆弱的眼長久地看著他。 她說,我想知道,是所有戀人的結(jié)局都是這樣的嗎? 如果不是的話,那為什么、偏偏是我們??? 我不想接受,我不要就這樣算了。 算了,我們還是……永遠(yuǎn)不要再見了吧。 隔著這片茫茫的雪,周維揚跟她對視著,誰都沒有回避視線,渺茫的霧氣削弱了試探的機(jī)鋒。 彼此的雙眸,就像是互為夢境。 仿佛后來的天南海北,往事迢迢,那些濃烈的,鮮活的,愛也好,恨也好,全部埋在那片京城的大雪。 最后,就只剩這場夢了。 誰醒不來,誰就滿盤皆輸。 上上簽確實沒那么讓人高興,求得再多,也解不開一個十八歲的結(jié)。 “昭昭,別來無恙?!?/br> 第3章 黃昏雪01 棠昭第一次來首都是在十七歲的十月。 祿口出發(fā),a座靠窗,她全程從舷窗望外面,將近兩個小時,直到云霧散盡,底下蒼黃冷勁的北方土地色塊,變成了一道規(guī)整有序的繁華燈影。 她睜亮眼睛,一根指頭點在玻璃上,好像巍峨的古城都被覆在了她的指紋之下。 棠昭輕聲感嘆:“哇,北京……” 黃昏,飛機(jī)降落首都國際機(jī)場。 取了行李,棠昭出門就見到了穿長風(fēng)衣的青年,對方一手舉著手機(jī),一手抬起來,沖著她招:“這兒呢?!?/br> 棠昭在心里默念了一下這人的名字:周泊謙。 mama還特意叮囑,要喊哥哥。 棠昭拖著箱子小跑過去,輕輕地喊一聲:“泊謙哥?!?/br> 周泊謙見她里三層外三層裹著,不由笑了,“南京這么冷???” 男孩子長得高瘦,棠昭要抬頭看他:“南京不冷,我怕北京冷。聽說十月就下雪了。” 他接過她的箱子,笑說:“早呢,還沒到時候?!?/br> 棠昭把圍巾扯了,瞧一眼玻璃門里的自己,聲音輕輕的:“我好傻,像個粽子?!?/br> 她說完,轉(zhuǎn)頭看了眼周泊謙,男生也在看她,嘴角帶一點笑,很英俊,很溫和。 雖然沒見過,但他們的淵源在長輩的口中已經(jīng)不算新鮮了。 那時棠昭問mama,泊謙是哪兩個字,mama說是淡泊的泊,謙虛的謙。中間那個字,本來取的是柏樹的柏,只不過為了襯她的木,所以才改了這個。 據(jù)說水木相生,合得來。 取名真是個學(xué)問。 棠昭那會兒還似懂非懂地問:為什么要合得來? mama笑了:你奶奶和他奶奶給你們定了個娃娃親,取名自然也要花點心思。 棠昭坐車上偷瞄著周泊謙,想著mama的話,有點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周泊謙在外交學(xué)院念大三,比她年長三四歲的樣子。人如其名,有種儒雅淡泊的氣質(zhì)。 “長途跋涉,是不是特累?”周泊謙開著車,看一眼副駕的棠昭。 她點點頭:“有一點困?!?/br> “你睡會兒吧,到了我喊你?!?/br> 棠昭應(yīng)下了,卻睜著眼睡不著。 她對這里的一切都充滿好奇。 這一趟來北京,是為了見周泊謙的爺爺周延生,周延生是京圈的大前輩導(dǎo)演,盤根錯節(jié)的影視圈里,他是打頭的核心人物,中年之后開始轉(zhuǎn)型拍正劇,即便是后來聲名鵲起的第五代導(dǎo)演,也要畢恭畢敬地喊一聲老師。 中國電影史的教材用了整整三張紙記錄他的功勞。 棠昭不敢自稱是演員,她長這么大總共也就拍過兩部戲,那時劇組在南京的小學(xué)挑演員,她被導(dǎo)演看中,被撿去客串了主角小時候。 聽說周延生正在拍的古裝劇劇組里缺個年輕女演員,角色是個十六歲的格格。 mama方妍雪看了周導(dǎo)發(fā)過去的人物小傳,心想這個機(jī)會太難得了,這個角色簡直是為她女兒量身定做,要昭昭一定去試試。 為這個角色,棠昭在家里還頂了一個月的碗。 周泊謙發(fā)現(xiàn)棠昭沒睡覺,跟她搭話,“這是南長街,前面就到了?!?/br> 棠昭趴在車窗看外面:“這條路好長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