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jié)前，杜家媳婦們依舊忙碌。

    簡生十六歲。

    這是他嫁進杜家第二個年頭。年節(jié)的飯桌上，杜家兩老支吾了一會兒開口。

    「之洵，若是有什么心上人直說，男人納個妾也沒什么。」陳貴芝率先開了口。

    杜長金是癡情，所以家里沒有三妻四妾，可是他們發(fā)現(xiàn)這兩年兒子媳婦的感情似乎熟不起來，他們也跟輪班的私家兵探探兩人平日相處，才發(fā)現(xiàn)兩人竟然分房睡。

    兩人在兩老面前表現(xiàn)得正常，兩老夫妻也猜到是晚輩不想讓長輩擔心演的樣子，為了不再蹉跎兩個晚輩的年輕歲月，兩老決定由他們長輩開頭提起。

    杜長金跟著道：「媳婦我們沒有怪你的意思，就是太想趕快抱孫子了。你們能早早生個娃，我們也比較放心?！?/br>
    簡生斂眸。前陣子提了不少生兒育女的話題，老將軍夫婦這回大概是有點急了?！付悸牭锇才??！?/br>
    杜之洵瞥了眼杜之玉。眼里寫著，你找媳婦找到哪兒去了？

    杜之玉一臉他沒辦法，良緣未到。虧了他們的爹把他們教成癡心種，沒認準媳婦是不嫁不娶。

    杜之洵緩緩開口?！竷撼忌形从屑{妾心思，何況有夫人一人足以?！?/br>
    陳貴芝嘆了口氣?！改銈z別演了，我都知道你們除了過年回來，平時都分房睡，這哪是夫妻？」

    簡生頭低了下去，怕表情出了紕漏給杜之洵添亂。

    只見杜之洵將手覆在簡生在桌上的手上，不疾不徐說著：「爹娘肯定是有什么誤解，我們一直都是同房?！?/br>
    簡生聞言猛地抬頭望向杜之洵。簡生幾欲把杜之洵那無波無瀾的面容給看穿了也看不透杜之洵在想什么。

    「同房？」陳貴芝納悶。怎么跟聽到的不一樣？

    杜之洵往簡生的方向看去。

    簡生接收到視線反應過來對著兩老說：「爹娘，我與夫君不曾分房睡，怕是謠言不可信?！?/br>
    在大飯廳不遠處桌次的家僕無語。謠言就是他們傳的，偷偷吩咐私家兵回去說嘴，沒料到主子說謊的時候居然展現(xiàn)超乎常人的默契。

    城東宅邸的家僕們，尤其小喬，總覺得簡生的大好青春被冷落在將軍府，不如被杜之洵休了，說不定還能有更快樂的日子，就想偷偷做這局。結果兩口子搞這齣？

    最后兩老寬慰的笑笑，依然催促著孩子的事。

    酒酣耳熱后，前廳熱鬧幾許直至深夜，兩人信步回房。

    簡生想了很久以后開口：「將…」剛好前方家僕經(jīng)過，他趕忙改口。「不如夫君納妾吧？」

    「你是知曉我情況?！拐Z氣里毫無波瀾。「娶進來也只會誤了佳人。」

    簡生陷入沉思。杜家對他有恩，無奈他蹦不出個子，但也不想見兩老傷心，也不想見杜之洵為難。

    回到房內(nèi)，杜之洵見簡生恍神，便道：「從前曾想若真娶了李文澤回府，有考慮收養(yǎng)孤兒?！?/br>
    簡生詫異回神。原來杜之洵連這都想了?！溉魧④娪写讼敕?，也許我能假懷孕試試?！顾肫鸲瑑呵瓣囎咏o他看的間書，里頭的皇室后宮總愛用這招術博得一席之地，不知道現(xiàn)實生活中實施起來如何。

    杜之洵聞言，不喜行于色的容顏眉毛輕挑。「你無需做到如此?！巩吘顾鹊脑O想是跟愛人有個孩子可以牽絆，至于他跟簡生…

    「杜府上下皆于我有恩，若今日我為女人，縱然與將軍無情分，也希望能替將軍為子嗣一事分憂。如今我只是個男人，什么也做不上，不知該以何報德?！购喩芍酝锵ё约耗茏龅牟欢?，說報恩，也只剩他這沒什么斤兩的命，雖然這幾年幫上了家務，可區(qū)區(qū)家務哪比得過救命恩情呢。

    杜之洵解開外衫，簡生順手接過替他整掛，才解開自己的，杜之洵頓了頓，也接過簡生的衣衫?！笇④?，我自己來就好?！?/br>
    杜之洵聞言收回手?！改阋呀?jīng)做得很多了。不過…」論及孩童，他總會想起邊關那些老弱婦孺?！溉羰乔∏捎谐錾銦o法照料的孩子，收養(yǎng)也無不可?！?/br>
    簡生率先爬上床。「那可要找一個跟將軍一樣好看的孩子?！?/br>
    杜之洵在他身后失了嘴角?！笡]見過這么多要求的?！?/br>
    「老將軍跟老夫人又不笨，找了個容貌差遠的，可就瞞不住了?！购喩炎约喝诒桓C里。

    杜之洵坐在床沿，歛去了神情?！缚傆幸惶?，他們還是會明白?！顾麖膩聿幌嘈胖e言能夠瞞過一輩子，只是他希望這個謊言要等杜之玉有了子嗣以后再說也不遲。「睡吧，假肚皮的事，我讓之玉來想辦法。」

    不過杜之洵心中又想：若有了孩子，簡生應該就不會離開將軍府了吧？

    他們決定元宵回城東宅邸，老將軍夫婦讓兩人早點回去，希望他們能上街繞繞再回去。這次還多吩咐杜之洵幾句，別再丟下簡生一個人了。

    簡生本來提議直接打道回府，沒想到小喬開了口?！溉ツ晟俜蛉瞬皇窍敕盘鞜魶]放成，機會難得要不再去看看？」

    簡生想拒絕，卻聽杜之洵道：「走吧?！?/br>
    小喬又開口：「這么早天燈還沒開呢，不如大少爺帶少夫人轉轉吧，咱們家僕就先把東西送回城東了?！拐f完就走，不留給簡生一個說話的機會。

    小喬心想，大少爺是該賠少夫人一次元宵。去年少夫人根本沒機會逛逛，大少爺若再不讓少夫人去，就真的沒人性！

    杜之洵看著小喬離開，目光移至簡生身上?！缸ブ?，人多別走丟了。」

    簡生有些慌，最后手指捏著杜之洵的衣角。

    「罷了。」簡生還沒懂杜之洵話里的意思，他的手腕就被箝住?！赶牍淠模俊?/br>
    這天杜之洵給簡生介紹很多玩意，猜燈謎，看戲臺，還挑了好久的花燈，吃了好多鋪子的甜糕，簡生只要瞧見沒看過的，眼睛都會一亮，簡生都還沒開口，杜之洵就會給他買，到最后簡生覺得不妥才阻止?！干贍敚瑒e買了，手拿不住了。」杜之洵說在外頭喊將軍太招搖，硬是要他改稱呼，簡生不愿叫夫君，就跟著家僕喚杜之洵少爺。

    簡生現(xiàn)在兩手有吃有玩，他每次瞧著沒見過的攤販，眼神都被攫去了精神，杜之洵見他好奇就買下來給他品品。只怪上元節(jié)街上太多他沒見過的東西。

    「你不是沒試過這羌rou串，不想試？」杜之洵知道從前簡生過得不好，再加上去年著實愧疚，今年很認真補償。

    「不買不買，眼睛瞅瞅就行了。錢也不是這樣花。」簡生晃晃被抓著的手腕，生怕杜之洵真買下去。

    天空中一聲炸響，放眼望去。天邊火光炸開了花，暖意映在眾人的臉上。

    皇宮放煙花了。

    「要繞去皇宮看看嗎？」杜之洵問。

    簡生搖頭，止不住笑靨。

    杜之洵看對方盡興，自己也覺得今天算是賠了罪。他一起望向天空，看見一盞天燈向上，想起小喬說的話。

    待煙花盡落，杜之洵開口?！冈撊シ盘鞜袅??！?/br>
    簡生隨著杜之洵穩(wěn)健緩慢的步伐來到了鄒府，今年人又更多了。

    看著熟悉的門口，簡生道：「鄒府真有心，每年都請寺院的人來祈福?！?/br>
    「鄒府是做紙產(chǎn)，天燈與花燈是他們產(chǎn)業(yè)的一環(huán)?！苟胖瓕⒑喩烈惶帲砰_了手。「在這等著，我去買來?！?/br>
    「少爺！」簡生急急叫喚。

    杜之洵回頭。

    「哪有少爺去的道理。」簡生把手里的東西交給杜之洵?！肝胰グ??！?/br>
    杜之洵的細眸就這么跟著簡生。

    簡生是真把自己當家僕了。

    買了天燈，兩人在一處石桌上寫下愿望。

    簡生大大寫著：愿將軍一生幸福平安。

    杜之洵無奈笑道：「這天燈該是寫你的愿望?！?/br>
    簡生默眼眨著不解?！肝移缴畲蟮脑竿闶嵌鞴簧桨??！购孟襁@事再普通不過。

    杜之洵聞言，盯著他久久不發(fā)一語。

    簡生看著杜之洵寫的愿望，是國泰民安四個字。

    將軍不愧是將軍，總是心系百姓。

    兩人齊心放了天燈，簡生跟著那令人安心的步伐回了城東。

    沐浴過后，簡生坐在床沿揉揉發(fā)酸的腳，忽地有人敲門，開門卻是杜之洵。

    「將軍還有什么事吩咐？」

    「你忘了跟爹娘怎么說的？」杜之洵沐浴過后的幽香隨著晚風撲鼻而來。

    簡生晃了晃腦袋。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們一直都是同房?！苟胖靡馓嵝??！缚磥砦覀儠簳r別分房睡比較好?！?/br>
    簡生點點頭。「那我再去拿件被褥。」

    杜之洵跨門走進。「我已經(jīng)讓來福準備，快進屋別吹風?！?/br>
    簡生點頭關門后，逕自整理床鋪，讓出床位給杜之洵。

    在簡生整理的同時，杜之洵瞄見窗邊小桌檯上的一只木盒，上面刻著歪歪扭扭的字：簡生之母余梨花之墓，那個墓字還因為木盒太小，有幾筆被刻壞。他緩緩開口?！盖迕鲯吣挂黄鹑ゼ腊菰滥赴伞！?/br>
    簡生眼神微顫，看著杜之洵，想起他忘了收的木盒?！冈趺茨軇隈{將軍…」

    剛好這時候來福敲門，杜之洵在簡生還沒反應過來之時開門讓來福將被褥放在床上，又退了出去。

    杜之洵走向床鋪。「不論爾今日是男亦女，嫁入將軍府，我自然是要見過岳母，敬外子該有的孝道?！?/br>
    簡生垂眼?！钢x過將軍…不過娘連衣冠塚都沒有?！?/br>
    看著他的樣子，杜之洵輕輕拍了他的頭，發(fā)現(xiàn)這孩子已經(jīng)長高，拍頭似乎不再合適。「你帶著來福去挑個喜歡的地方，替岳母找個地方安詳。」

    簡生忍著淚水?！钢x將軍。」

    不過杜之洵是來不及陪簡生去掃墓了，元宵過完一個月半，清明時節(jié)前，邊疆sao動，杜之洵隨杜長金去平亂。

    余梨花的衣冠塚最后決定放在城外的光明禪寺中，簡生清明祭拜之時，順道在寺里替杜家祈福。

    在將軍去邊疆之前，假懷孕一事如計畫中進行，杜老夫婦很是開心。

    為了讓＂胎兒＂穩(wěn)定成長，大約在孕期四個月開始，杜之玉準備了不同大小的假肚皮。使用帶rou的豬皮，浸泡在防腐的草藥中，即便做了簡單的處理，除非不得已，還是需要每天更換豬皮，以免發(fā)出異味。

    夏季帶著豬皮是又悶又難受，雖然四個月不大才小小一點，背一整天下來，還是將簡生的肩膀勒出了些微紅痕，可想懷胎十月會有多么不舒服。

    不過杜之玉說，一般第一胎肚子不大，所以不會讓他背負太大的豬皮。

    這段期間，冬兒不再教簡生習字，將軍府的帳務全權交由簡生處理，但孕期陳貴芝不讓簡生隨意出門，生怕有個萬一，怕露餡的簡生聽話待在府里，時常找來朱敬聊聊城鎮(zhèn)上的地價，評估杜之洵可能會想投資的地段，做了些規(guī)劃，想等杜之洵回來一起討論。

    來福也不讓簡生再做任何家事，無聊發(fā)慌時，便在房里偷偷練武。想著哪天可能會有不時之需。有時候等大半夜，家僕都歇下以后，偷偷在廂房前的小花園大展身手。

    大約換了五個月大的假肚皮時，杜之洵回府了，當天簡單的接風洗塵，杜之洵又出門去校場，很晚都不見回來，簡生讓家僕去歇下，自己偷偷在小花園中練武，五月大的肚皮很不方便，裙褥也很不方便，但他不敢換下，就怕一閃神露餡。

    杜之洵回來就見到小花園里黑暗的身影，走近一看竟是簡生練著杜之洵教的基本動作。

    「練得不錯，只是有些動作有些偏了?！?/br>
    簡生收回拳腳，杜之洵才看見他小小的肚皮，想來他剛剛動作有些怪異大概是這原因?！改惆褎倓倓幼髟僮鲆淮挝铱础！?/br>
    簡生定在剛剛的動作。

    杜之洵走上前扶住他的腰跟肩頭?！秆鼦U打直，不然出招的動作會發(fā)不了力?！?/br>
    因為豬皮的勒痕，肩上的不適讓簡生微微皺眉，仍然將動作做標準。

    杜之洵收回手。「不錯。歇息吧，別練了。」

    簡生點點頭，收回動作，下一秒手被杜之洵牽起，手中多了一物。

    定睛一看，是一把精緻小巧的匕首。簡生張口說不出話?！高@…」

    「兵家不得私藏兵器，這是我偷偷從俘虜身上搜出來的，給你防身用?！苟胖琅f無波無瀾，語氣溫暖緩和。簡生總想，這么溫柔的人怎么在沙場御敵呢，若遇危險該如何是好？

    「將軍…」簡生心頭鼓噪，卻什么也無法表達。

    「回房吧?！苟胖驗殚L時間出差，回來又忙著校場事務是真的有些乏了，轉身回房。

    簡生跟上他穩(wěn)如泰山的腳步，陷入思緒。

    將軍多好的人哪，如果可以，簡生希望可以永遠不離開將軍府，時時照顧將軍。

    只愿，他能守候將軍一生幸福平安，足以。